衛央正在練字,聽到腳步聲,便知道是馮蕪。


    “進來。”衛央紮著馬步並未起身。


    馮蕪推開門笑道:“小郎的內功越來越高明了。”


    “是你腳步聲有些重了,有心事?”衛央寫完一篇字帖正好,遂轉身跳上炕頭,指著椅子道,“劉府的?你隻管說來。”


    馮蕪規規整整坐下來,踟躕一下才說道:“還有不久就是過年了。”


    是嗎?


    衛央掐指一算,果然快過年了。


    去年過年還闔家歡樂忙著拆紅包呢,今年隻剩下他孤零零一個思念著父母弟妹,他們也必定在思念著他這個家人的。


    衛央心下一陣木木的疼,偏他不肯用紫霞神功驅逐這種疼,隻能暗咬著牙齒,苦苦地熬過那令他反應都遲鈍了的難受,半晌才消散。


    “有什麽打算,你隻管說來。”衛央想了下,他能留給這些人的也隻有……


    大概也隻有那點設備了,隻要他們遵照著做應當不成問題。


    馮娘子冰雪聰明,見他目光往窗外幾個廠房一打量,便知道他內心所想,沉默了一下,她低聲問道:“果真與王府勢同水火麽?!”


    “不,這需要他們來回答,”衛央索性直說道,“我隻是做好點準備。”


    “我倒有一句話,小郎可能太把王府看得太冷了。”馮蕪細聲說道,忠順王家風並不是他想的那般樣,“我聽亡夫說過,第二代忠順王那會兒,他們趙家便與河西諸衛,與哈密緊密相連,三代以來趙家對哈密的感情是真誠的,他們是渴望哈密能變好,民眾能富有的。我觀小郎也有心要哈密富強,這目的是一致的,隻怕中間少的是溝通,他們防備著小郎,小郎防備他們,要我看,不若與他們明說了,也聽聽他們怎麽說。”


    必須要?


    “我自然不敢耽誤你的想法,隻不過,我多讀史書,頗知許多誤會便是太少溝通,以如今哈密之局,”馮蕪往門外看了兩眼,猶豫了一下,她起身過去關上門窗,回來後,略略欠身坐在炕頭上,低聲分辨道,“朝廷待嘉峪關以西隻當是蠻荒,待趙氏重用而不信任,王府如何能不知?不過,王府為國為民這四個字是擔得起,也對得住的!何況,王爺雖是和氣的人,但他如何不知麾下鎮戎軍越強大,隻消他不去算計朝廷,朝廷便對他越發重用之理兒?再加上強敵壓境,王府怎可不倚重小郎的才智?如若王府與小郎分道揚鑣,傷的是王府的利益,王爺縱然肯,小郡主怎肯?”


    她正容說道:“我本不該多言的,隻怕小郎也中了那‘仇者快,親者痛’的千古以來皆有的命數之計。何況,小郎若離開,那些賊子定也蜂擁而至,你也是拱手將打好局勢送給了敵人。”


    衛央細想之下這也有道理。


    他遂問:“依你之見如何做?”


    “與其彼此猜忌不如坦誠相待。”馮蕪道,“我聽公父劉員外曾說過,他雖有密旨,卻決不忍暗算趙氏,以我觀之連他們這些心思深沉的官宦者尚且敬佩趙家,小郎雖手段也強硬,可行事從來都是方方正正光明磊落的,也定與趙氏有同誌氣之意,若因為彼此猜忌,而傷害了這一段交往佳話,那豈不令人痛心?”


    衛央正要琢磨,忽然輕笑道:“你真是個聰敏至極的女人,隻怕你之前說的,比如這哈密之局,是那劉員外托她們請你說的,是不是?倒是這後麵,比如密旨一事,這是你要告訴我的,是嗎?”


    馮蕪赧然道:“小郎聰明更在我之上哩。”


    衛央跳下地,背著手來回踱步,片刻道:“也好,如此猜忌來猜忌去隻會便宜了別人,我對趙王爺還是比較有好感的,那位出謀劃策的小郡主,那也是個很有大局觀的女孩子,想必他們也能想到這些,乃至於戰後西域的建設。”


    馮蕪震驚道:“小郎竟是要……”


    “是啊,進關東,那是很難。但哈密加上諸衛,人口才多少?要想以工業興盛之,這些人口並不足。何況要養人,必須得有地,西域那麽大的土地正是種糧食的妙處。”衛央道,“我本也不想,隻不過,這麽好的土地,可不能再等……唔,可不能讓二百五、蓋章狂魔、微服去浪蕩的十全男人取此功勞。”


    馮娘子聽的一頭的霧水。


    “也好,我再等兩天,看他們的行動。”衛央跳上炕,“你說要過年了,有什麽打算嗎?”


    “嗯,咱們如今賺了不少錢呢,過年的時候,如何做施舍?”馮蕪心下稍稍寬慰些,眉目中也洋溢出歡喜神采,乃笑道,“還有這祭祀迎神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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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全部不懂,你來辦就是。”衛央撓頭道,“至於這所謂施舍麽,這就不用了。我看城北多富貴,城南多貧賤,你操心著吧,我積攢了不少糧食,王府又賣給我們不少的,可請人磨成麵,到過年期間,多給貧苦之家分發一些。另外,我看幾個屠夫家積攢的豬肉不少,也要多買些,給貧困人員也送一些,過年了,又在戰亂中,吃一頓好的,來年機會多,若能留在哈密,我想一些法子,總得把人人有飯吃的問題解決了。”


    馮娘子神色越發柔和道:“啊喲,那小郎可成了萬家生佛的菩薩了。”


    “才不要,人就是人啊,要那些做什麽。”衛央歎息道,“我看許多人家貧困並不是人不聰明,層層盤剝太嚴重,哈密上升渠道也太少,加之幾乎階級固化掉,窮人哪裏有出頭之日。大概,也唯有工業才能解決這個問題罷。”


    “不懂,”馮蕪搖頭道,“不過小郎有這個心願,以你的本事,總能解決好的。”


    “是咱們。”衛央抱著腿,心中卻想起自己扶貧的事情來,但顯然,這時代困難大了萬倍,一切都要他從頭做起,尤其要鋪設最基本的工業基礎。


    馮蕪心下一笑,看著衛央一手拿著刀,一手托著腮,眨著眼睛撲朔撲朔又是愁眉苦臉,卻在眉目中顯出一股子堅定的信念。


    “還從未見過有人敢起這麽大的心願,還能果真下心一點一點去做的,他可真是個厲害的人。”馮蕪心中想,口中又勸道,“這也不能急,不過,這幾日還真有人找來了,有賣兒賣女的……”


    話音未落衛央霍然跳起,吃驚地問道:“誰家日子過成這樣了?”


    他在城中也算到處走了走的,可為什麽沒遇見這樣的家庭?


    馮娘子驚道:“小郎之意是……”


    “須管,這是我的底線。”衛央當即道,“遇到這樣的家庭,我們要派人去調查,小孩子少吃,我們可以幫一下忙——你不知,這既是我的底線,也是未來的機會,在我心目中,鋪開工業化的關西沒有什麽是可以比人貴重的!來,我這裏有一份初步規劃,你幫我複核一遍,另外,明日叫順子找幾個人,去把這些家庭請過來,此外,我還要辦個學堂!”


    一言既出馮蕪竟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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