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胡千戶。


    他手按刀柄站在牆外,以取笑的姿態看院子裏,見衛央衝他招手,雙腳輕輕在地上一點,硬生生拔地而起五尺,又在牆體上一竄,衣袂破空人已進院子來。


    胡千戶笑道:“衛小郎,你可是要教旁人一些本事麽?”


    衛央歎息道:“生意越來越大,若沒有幾百個幫手……”


    “嗯?幾百?你要那麽多人作甚麽?”胡瑾奇怪道,“哈密衛人口連同軍民不過十萬左右,便是諸衛合有不過二十萬,你這麵鋪子,開得大能有多大?”


    衛央先請他坐下,示意五個員工去午休去,緩緩道:“這麵鋪子麽,大約全哈密城,我也隻開這一家。”


    胡千戶一驚:“莫非你要做細鹽的生意?”


    這廝果然是為這些事而來的。


    衛央幹脆地道:“胡千戶或許要失望了……”


    “哦,衛小郎不必猜疑,我可不敢沾你那細鹽的生意。”胡千戶撓頭,“我隻當你要遍地開麵鋪,本想送幾個小旗在你手底下做事呢。”


    這是兩個信息了。


    衛央思忖片刻道:“前者我不信,胡千戶不做,錦衣衛也做。”


    “你必須相信,隻要這細鹽場子設在西域,錦衣衛也好,東廠的也好,都不會牽連太多。我知道,以你的聰明,必會與王府拉上些關係,與王府有關係,便是與天子有關係,這生意,牟指揮決計不準我們插手過來。”胡瑾斷然道,“後者麽,現在看來也隻好打消了。”


    衛央觀察他神情鄭重,不似說謊的樣子。


    他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胡瑾的意思。


    “不錯,王爺在外雖然表現很吝嗇,口碑十分好,但他是大戶人家。這大戶人家花錢不像我們小家庭,隻怕王府也是有生意的。”衛央點頭道,“若以此作為一份固定的孝敬,天子也礙於麵子必定要多給王爺一些個便利——那麽後者呢?千戶何不使人自開店鋪?”


    胡瑾苦笑道:“遍地的衛小郎正宗麵鋪子,再開有何用?”


    “可經營客棧,我知道胡千戶的意思是要為國打聽情報,這本是好事,我自當助你。”衛央道,“但我不可能為你們當掩護的,小門小戶經不住錦衣衛每一代指揮使……”


    “噓!”胡瑾忙打斷,目視衛央說,“你膽子可真不像表現的那麽小啊。算了,此事也不能麻煩你。唔,我此來,隻是有一件事提醒你,近日不要多打擾馬試千戶去,他或許未給你說起,上次出門時,他們中了韃子的埋伏,一百餘人戰死一成,馬試千戶也受了重傷,這幾日,他還在盡快恢複,莫可打擾他。”


    衛央麵色平靜,心中道果然,上次夜裏馬千戶來敦促,他聞到那廝一身的藥味兒,如今看來果真是在城外受的傷。


    他口中說道:“倒也不敢打擾馬試千戶,隻不過他能死裏逃生,待康健,我卻要為他賀喜。”


    胡瑾目光閃爍,他實在判斷不出衛央的真實想法的。


    馬百戶受傷,這廝真的不知情?


    想到那火光迸現,聞所未聞的消滅十數個韃子刺客的法子,胡千戶便覺著心中在恐懼。


    還有,他麵對幾日前屍堆如山的院子,竟白天吃得美,晚上睡得香,還能與王爺談笑風生,這等心智令胡千戶很忌憚。


    他感覺自己有些魯莽了。


    衛央能猜到胡千戶的來意,他所說的馬試千戶的傷勢,隻怕是遮掩他的真實目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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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來看自己與忠順王的確切的關係的。


    半晌,胡千戶按捺不住道:“王爺今日又送馬,又送槍,這可是他最喜愛的物什,衛兄弟,你還有什麽秘密……不,我的意思是,你與王爺之間還有哪些需要我避諱的地方,還請你教我。”


    說著,他竟塞過來幾顆金瓜子兒。


    這是宮中賞賜給他的物件兒。


    “胡千戶如此,我倒不好與你交往了。”衛央不悅道,“以胡兄的身份,與我折節下交,這本是高看,如今又這般作態,莫非往後便隻好‘以利交,無利則斷’嗎?”


    胡瑾滿麵羞愧,隻好說了句大實話:“衛兄弟,我這千戶當得很難!”


    “王爺那邊我不知,但想來是敬著胡兄你的,但他既不會助你整理千戶所,也不會阻撓你。至於手下嘛,那三個如今很難拉攏,”衛央心中一動趁機道,“但俗話說得好,鳥無頭不飛,人無足不走。”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下。


    胡瑾點頭道:“我自然知道,隻是這馬試千戶的根基太厚……”


    “什麽話,我哪裏會說馬試千戶的壞話呢,我的意思是,何不真心與他交往?”衛央失笑道,“他可能處處防備,你卻時時真心,左右你在這裏又沒有什麽利益,何不處處示以誠信,既擺你千戶大人的威風,又尊他哈密老人的根基?何況哈密既有千戶所,他們三個百戶所,那也隻是小半。”


    胡瑾愕然抬頭,他不懂衛央的意思。


    “我隻是這麽想的:胡兄乃千戶,哈密千戶所做出任何功績,那也與胡兄領導有方脫不了關係。既如此,手下要做事,胡兄何不支持他?這日子長了,比如我這裏的吃客們,”衛央微笑道,“我以誠信示他們,他們自也會感於這真心的實惠,也來捧我的生意。”


    胡瑾目光閃爍好幾下,他明白衛央的意思了。


    總結起來隻有四個字,即來日方長。


    胡瑾一念至此,也輕笑道:“衛兄弟待我也一片誠信,未知是不是也打這般注意呢?”


    “誠心雖一樣,道路自不同。”衛央笑吟吟道。


    他知道,這樣做會有助於胡瑾在哈密衛立穩腳跟。


    然後,他必然會有更多的需求——無論是他願意的還是錦衣衛乃至皇帝強令他願意的。


    但那有什麽?


    如今麵子上交好這位胡千戶,他也能多留點力氣修煉武功。


    他胡瑾在逐漸站穩腳跟,可自己莫非就一路裹足不前?


    “唯有武功高強才可地位超然,比如嶽不群,他隻是人丁凋零的華山派的掌門人啊,可忠順王也要待他如同貴客般。我雖無意於開宗立派被江湖風雨捶打,但有一身好武功,到時候無論幫與不幫,那都是自己的選擇,主動權在我手上。幫,那是情分。不幫,那也是個本分。”衛央心中想。


    不片刻,胡瑾滿腹心事,許多話也未說出,又急匆匆離開了,他知道自己往後來這裏的次數還很多呢。


    衛央起身將他送到門外,心中回想著這些日子發生的點點滴滴。


    忽然,一句話躍上他心頭來。


    那是一句他這些日子反複思索但都被另一件事打斷的話,如今猛然想起竟令他心頭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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