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婷果然在他們回國當天就已經回了國,她的父親病重,她回來探親,回來得比她和唐旭堯都還要早。


    陳婷雖已經隨著她的丈夫移民海外了,卻還是蠻孝順的人,回來兩天裏寸步不離地陪護在父親病床前,陸然找不到機會約她單獨見麵。


    “先不急。”唐旭堯溫聲安慰她,手中拿著的是偵探社反饋過來的陳婷最近的動向以及當年涉事醫生護士的情況。


    兩人自前天戛納回來後除了忙工作,都在忙著調查當年的事,唐旭堯下了班便去陸然辦公室接她去吃飯。


    自從謝淼走了後她的晚餐又變得隨便起來,唐旭堯看不過去,無論多忙,下班時間一到都過來先帶她去吃飯,哪怕她要應酬,也會陪著她去,席上陪她擋酒。


    陸然今天晚上就有一場應酬,約在會所裏。唐旭堯要陪她她自然是樂意,對於那件事倒也不急於這兩天,也就先靜待時機,收拾完便和唐旭堯一起出去了。


    應酬持續了三個多小時,席上唐旭堯憑著舌燦蓮花及高明的談判手腕,順利幫陸然拿下一個項目。


    “唐旭堯,我發現應酬時帶上你太好用了,喝酒有人擋,連項目也是輕鬆拿下。”從包廂出來,陸然蹭在唐旭堯懷中,抬頭對他笑著道,有了唐旭堯突然有種賺了的感覺。


    “終於開始發現我的優點了?”唐旭堯也笑,伸指捏了捏她俏挺的鼻尖,“陸然,我們的事,找個機會我還是要去正式拜訪一下你的家人,然後正式賠個罪才是。”


    他剛一說完陸然臉上的光彩有些暗淡:“他們估計一時半會還接受不了,我還沒敢和他們說。”


    家裏人擔心她心疼她,這次肯定是鐵了心會反對的,她一直沒敢提,機場的事陸仲宣應該是看出了些什麽的,隻是沒戳穿,頒獎典禮上唐旭堯雖然和她在一起,但當時估計沒怎麽有他的鏡頭,或者家裏人的目光都在獲獎的她身上,沒留意到身側的唐旭堯,或者他們隱約也猜出些什麽來,隻是等著她坦誠,陸然不確定,也還沒敢問,這兩天一直忙著陳婷的事,也還沒時間回家,過些天閑一點了總歸是要回去說清楚的。


    陸然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不是又自私地傷了愛她的家人,兜兜轉轉一圈後,還是和唐旭堯兜在了一起,也不知道家裏人知道後對她是怎樣的失望。


    陸然不自覺歎了口氣,唐旭堯扣著她的腰微微收緊:“別擔心,有我在。”


    陸然忍不住衝他笑笑,怕就怕在就是因為有他在。


    她沒將這句話說出口,隻是收回了視線,扭頭間不經意往側麵開著道門縫的包廂望了眼,裏麵某張熟悉的臉蛋讓她眼睛不自覺一眯,腳步停了下來。


    唐旭堯留意到她的異樣,垂眸望她:“怎麽了?”


    陸然若有所思地搖搖頭,拉著他往回走了一小步,往包廂望了眼。


    唐旭堯也跟著往那邊望了眼,陸然小心覷著他的神色,原以為他會說什麽,卻見他已淡淡收回視線,摟著她:“走吧!”


    陸然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扭頭望他:“你不去拉她一把?”


    剛她看到了陸燃,正坐在一個男人大腿上,摟著男人脖子端著白紙,鼻子插著吸管的陸燃。


    雖然沒經曆過,陸然還是隱約猜到她在做什麽的,屋裏音樂開得震天響,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少人,陸然認得一些,不少圈子裏的人,大概都喝暈嗑暈了,連門都忘關了。


    陸然從沒想到那個一向高傲聰明的陸燃會墮落成這樣,她和她上次見麵也不過幾個月時間,她不該是這樣的。


    “她自己都不愛惜,拉她有什麽用。”唐旭堯語氣始終淡淡的,拉著她想走。


    陸然站著沒動,抬頭望他:“唐旭堯,她在你們唐家最落魄的時候拉了你們一把,你現在拉她一把是應該的,一報還一報,你心安她也心安;但是如果當年我流產的事真和她有關,我也不會放過她的,她對你們唐家有恩,對我沒有。”


    唐旭堯盯著她望了好一會兒,終是長長吐了口氣,掏出手機,給薑尚打了個電話:“薑尚,馬上過來下,辰新會所。”


    撇去別的東西不說,看到一個相識了二十多年曾一起扶持著走過的朋友變成這樣,稍微有點情義的人,心裏總不可能做到完全無動於衷,陸然把他的心思摸得很透,立場也很鮮明,一報還一報,陸燃拉過唐家一把,唐家拉她一把也是應該的。


    薑尚就住在附近,沒到十分鍾就趕過來了,一起過來的還有淩宇成,兩人今晚約了一起吃飯,接到唐旭堯電話馬上過來了。


    “出什麽事兒了?”薑尚和淩宇成幾乎是小跑著過來,看到唐旭堯牽著陸然的手時都愣了愣,神色都變得有些微妙和尷尬起來。


    陸然淺笑著,大大方方地衝兩人打了聲招呼。


    淩宇成反應還算比較正常,也微笑著衝陸然打了聲招呼。


    薑尚雖然也是淡淡衝陸然打了聲招呼,神色卻總有些僵硬。


    唐旭堯沒說什麽,隻是一隻手親昵地搭在了陸然肩上,將她圈在懷中,一邊淡淡說了聲:“陸燃在裏麵。”


    說完已擁著陸然轉了個身,徑直走向剛經過的包廂。


    包廂門已經被人關上,卻沒落鎖,唐旭堯手掌往門板上一推,很輕易地便將門給推開了。


    屋裏的迷亂因為突然的開門而有瞬間的凝滯,陸燃也是下意識地望向門口,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她還坐在剛才摟著她的老男人大腿上,雖已沒再吸,但屋裏嗑藥喝酒的還是不少,她指間也還夾著根塑料軟管,唐旭堯推開門時正低頭與那個男人調笑著。


    薑尚和淩宇成也整個都愣住了。


    薑尚死命盯著陸燃,垂在身側的手掌不自覺地蜷成了拳,青筋隱隱浮現著。


    陸燃臉色是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拿著軟管的手也是顫抖著,麵如死灰,迷離的眼眸裏卻驕傲依舊,隻是那層驕傲裏帶著一絲自暴自棄的頹廢。


    她默默地往唐旭堯望了眼,視線在薑尚和淩宇成身上流轉了圈,最後落在陸然身上,唇角抖動著,像是在極力壓抑著某些情緒,最終隻是默默地往唐旭堯望了望,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仿似沒看到般,傾身端起了擱在茶幾上的酒,調笑著摟緊了摟著她的男人,端著酒杯湊了過去。


    薑尚再也忍不住,沉著臉繞過了唐旭堯和陸然,穿過烏煙瘴氣的包廂,徑直走向陸燃,腰一彎,不容拒絕地拉起了她的手,拖著把她帶了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陸燃瘋了般地掙紮著想要甩開薑尚,被酒精毒品侵蝕過的身體,動作都軟綿綿的沒一點力氣,很輕易便被薑尚給拖了出來,徑自把她拖到洗手間,手剛一鬆陸燃又跌跌撞撞地想要逃離,經過唐旭堯身邊時唐旭堯拖住了她的手腕,連看也沒看她,麵無表情地拖著她往洗漱槽一推,一隻手擰開水龍頭,另一隻手壓著她的頭就給摁了下去,然後鬆開了手,掏出錢包,從裏麵抽出一張銀行卡,“啪”的扔在了流理台上:“回頭我讓人打一筆錢進這卡裏,這是唐家欠你的,從此兩清了。是要用來繼續拍你的電影還是繼續嗑藥喝酒,你自己看著辦。如果你連自己都要放棄自己,沒有人能救得了你。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沒有誰要欠著誰一輩子了!”


    轉身拉過陸然便要走,薑尚卻突然朝他撲了過來,拳頭一揚就要朝他的臉揍下來,被淩宇成給抱著腰急急拉開了。


    “唐旭堯,你他媽真不是人!”薑尚動不了,沉著臉衝唐旭堯怒吼。


    唐旭堯隻是淡淡望他一眼:“薑尚,如果你真為她好,就趁早把她送戒毒所去。”


    拉過陸然便走。


    身後突然傳來嚎啕大哭聲,啞著嗓子,聲線像是被人捏住,哭得撕心裂肺。


    陸然微微側頭往身後望了眼,陸燃已無力地靠著流理台滑坐在地上,失聲痛哭,滿頭滿臉的水,頭發淩亂,以往高傲美麗的臉上因為痛哭痛苦地扭曲著,哭得聲嘶力竭,狼狽而心酸,早已無形象可言。


    陸然不自覺望向唐旭堯,唐旭堯微抿著唇,沒有回頭,拉著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陸燃的情況後來怎麽樣陸然不清楚,也沒問唐旭堯。


    她第二天就約到了陳婷,約在醫院附近的小餐廳裏吃飯。


    她沒認出陸然來,看到陸然時隻是疑惑地問她:“請問你是誰?你找我有事嗎?”


    “陳小姐。”陸然淡聲和她打了聲招呼,“我姓陸。陳小姐應該對這個姓不陌生吧?”


    陳婷確實不陌生,陸然這麽一說時她臉色就變得有些微妙,試探地問了句:“你是……唐太太?”


    “不是。”陸然淡聲應著,臉色至始至終淡淡的,“她已經不在了。我是她妹妹。”


    “她……她怎麽會不在了?”陳婷聲音有些不自覺的顫,“她不是還挺年輕的嗎,怎麽會不在了。”


    “她流產後身體一直很不好。”陸然依然是淡淡的語氣,點到為止,眼睛不著痕跡地盯著她。


    陳婷沒再說話了,人也冷靜了下來,有些感慨:“挺可惜的。年紀輕輕的。”


    陸然唇角勾了勾,望著她:“難得陳小姐還記得她。”


    陳婷有些尷尬:“她在醫院住了段時間,人挺好的,所以對她有些印象。”


    陸然笑笑:“那你還舍得給她下藥?”


    陳婷倏地一頓,望向她:“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陸然沒望她,隻是漫不經心地倒著茶:“我姐臨走時曾告訴我,她的孩子不是自然流掉的,是有人故意把她的安胎藥給掉包成了墮胎藥才導致的,她的身體也是被那些藥給徹底摧垮的。”


    “不可能。”陳婷當下反駁,剛應完便見陸然斜眼望她,馬上笑了笑,“墮胎藥一般不會致人死亡。”


    “但也有服用墮胎藥後發生血液感染或者膿血症導致死亡的。”陸然斜眸望她,“而且我也沒說她是因為這個死的,”


    陳婷突然不知道怎麽反駁。


    陸然似是沒在意:“不過她的死卻是孩子死亡間接導致的。她走的時候就囑托我替她查清楚,我本來也沒太在意,就沒去理會,可最近老夢到她和那個孩子,一直哭一直哭,讓我來找你……”


    陸然說著衝她歉然一笑:“陳小姐,您也知道,雖然現在都不興鬼神這一套,但有些東西也是科學沒法解釋的。俗話說舉頭三尺有神明,神神鬼鬼的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我本來也是不信這些東西的,可我已經連著五天都夢到她了,大半夜地抱著個沒成型的嬰兒站在我床前,披頭散發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就一直和我說你已經回來了,問我為什麽不來找你……”


    陸然忍不住笑了笑,聲音低了下來:“同樣的夢境同樣的場景,又是大半夜的,挺嚇人的,我已經好幾天沒敢睡覺了,問了些老人,她們說人如果是被冤死的心裏總還是會有牽掛,不肯離開,讓我聽我姐的話,來找您問問,或者我姐再來找我時,好好和她說說,我帶她過來,讓她親自找您問清楚……”


    話沒說完便見陳婷神色不太自然地搓了搓手臂,幹笑:“陸小姐真愛開玩笑。做夢的東西一般都是當不得真的,陸小姐大概最近恐怖片看多了吧。”


    陸然點點頭:“大概是,不過最近的事太過反常,老人家的話也不能不信,隻好來打擾您了。”


    陸然說著又很是抱歉地一笑:“陳小姐別見怪。”


    陳婷幹幹地笑著,不太放心地往陸然望了眼:“陸小姐有去看過精神科醫生嗎?”


    “沒有啊,我本身就是心理醫生。”陸然笑著應道,麵不改色。


    陳婷也跟著笑笑,神色越發不自在,雖然還是大白天的,但聽著陸然以著漫不經心的語氣描述著做夢的場景時,總覺有些瘮人,尤其兩人還是在暗黑的小包廂裏,暗色調的布局和燈光莫名就營造出幾分陰森氣氛來。


    陸然似是沒發現她的異樣,隻是盯著她問:“陳小姐,我姐說,當年的問題就出在安胎藥上,是這樣嗎?”


    “不可能。”陳婷否認,“醫院用藥都有嚴格規定的,而且做夢的事,怎麽能信。”


    “這不是她托夢告訴我的,她臨死前說的。”陸然依然定定望著她,“那個孩子流產對她身心打擊很大,她和我姐夫感情本來就不牢固,丈夫不愛婆婆不疼,又沒能保住孩子,剛從手術室出來就被婆婆當眾甩了一耳光,你也可以想象她之後的日子有多煎熬,她又是個喜歡鑽牛角尖的人,自己走不出來,身體又不好,沒撐兩年就沒了。”


    “她……年紀輕輕的,挺遺憾的。”陳婷避重就輕。


    陸然點點頭:“她自己也覺得遺憾。如果那個孩子還在,她的結局不會是這樣的,所以她的心裏得有多大的委屈和怨氣。”


    陳婷低著頭沒有應。


    陸然側低頭望她:“那件事真沒任何內幕?”


    “沒有!”陳婷答。


    “你當初為什麽會突然離開醫院?”


    “隻是我個人原因,我不喜歡醫院的氛圍和消毒水的味道。”


    陸然盯著她望了會兒,似是了然地點點頭:“好的,我明白了!”


    然後抬起頭,突然望向她身後,很認真:“姐,您也看到了,該問的我已經幫你問了,今晚別再來找我了。”


    驚得陳婷突然轉了身。


    陸然很抱歉:“不好意思,家裏老人教的土方法,我最近真被那一連串的噩夢給折磨得神經衰弱了。”


    “沒……沒關係。”


    陳婷不自在地應著,坐了會兒便以要回去照顧父親為由先走了,回到醫院卻一直有些心神不寧,尤其是到了深夜,她的父親已經睡下,她一個人躺在陪護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時,腦海總不自覺浮現陸然下午提起的夢境來,越想越覺得瘮人。


    醫院本就是陰氣重的地方,她是從閉塞的小鄉村裏走出來的人,小時候沒少聽那些封建迷信的東西,每逢村裏辦白事,嗩呐鑼鼓整夜整夜地吹,一陣一陣的,她家那時又是住在光線不太好的瓦房裏,一個人一間房,雖然覺得這世上不會有那些東西,她卻總還是害怕的,大學時又沒少聽一些與醫院相關的靈異故事,她膽子小,每次聽了心裏總有陰影,因此一直不是很喜歡醫院。


    如今四周安靜了下來,到處黑漆漆的,外麵還不時傳來風吹樹枝的聲音,隱約夾雜著水聲,陰森森的,她一個人縮在被窩裏越發覺得毛骨悚然,偏偏下午陸然說起的事又不自覺地在腦海裏一遍遍重複著,控製不住,她都懷疑她是不是幻聽了,竟覺得隱約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由遠及近。


    原本她還以為隻是自己幻聽了,可那嬰兒的啼哭聲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就像在門外般,陳婷驚得整個身子都不自覺地僵硬,屏著呼吸縮在被窩裏不敢動,可不知是不是外麵風太大,竟把掩著的窗吹開了,風夾著雨絲從外麵灌了進來。


    陳婷父親病床位就在窗口下,剛服了藥,睡得正沉,他病重,吹不得風淋不得水,陳婷手心裏雖已被細細的薄汗布滿,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掀開被子,摁亮了手機想起床,人剛坐起來,門外就傳來了隱隱的聲音,似是有人從外麵把門推開了,卻又不像,陳婷驚得一顆心都頓時懸在了嗓子眼。


    “誰?”她壓著嗓子急聲問,雙手抱著被子不敢動,窗邊風還在刮著,吹得窗戶“吱吱”地響著,風夾著雨不斷灌進來,她的父親卻沒醒過來。


    陳婷不敢耽擱,心裏害怕,想要先去拉開燈,燈的開關在門口進來靠近廁所的方向。


    離床頭不遠,卻還是得先下床才能開得了。


    陳婷捏著手機掀開被子下床,轉身去摁燈,人剛一抬頭,整個人卻瞬間被嚇得腿幾乎軟了下來,原本緊關著的房門不知何時竟已經半掩著,隨著她望過去的視線,門竟被從外麵慢慢地推開了,借著外麵走廊的燈光,她看到了門口站著的人,下意識地便要尖叫,聲音卻似被壓在了喉嚨裏出不來,雙腿也虛軟得似是被釘在了地上,邁不動,隻能睜著驚恐的雙眼,盯著門口的人,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人,她隻看到她穿著鬆鬆垮垮的曳地睡裙,披頭散發,頭發淩亂地從眼前垂下,長及胸口,幾乎遮住了整張臉,懷裏似乎抱著個嬰兒,還有微弱的啼哭聲,胸口的地方,染著大片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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