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然看到他捂著右眼回來,臉色扭曲得古怪,忍不住問:“嚴總,您怎麽了?”


    “走路不小心撞牆了。”嚴末語氣不太好,應完便回了辦公室。


    陸然奇怪地衝他背影望了眼,也沒去在意,開了電腦想要繼續把手頭的工作做完,人剛坐下,門外便傳來腳步聲,“嘚嘚嘚”的高跟鞋聲,優雅而有節奏,從門外由遠而近,想忽略也忽略不得,陸然就抬頭往門口望了眼,臉上的神色不自覺地凝住。


    陸然這輩子隻怕過一個人,她的前婆婆,黎芷琴。


    陸然望著迎麵走來的女人,腳像是生了根般杵在原地動不了。


    黎芷琴是個美麗而有魅力的厲害女人,陸然從不懷疑這點。


    除了本身的優雅美麗,她的舉手投足間本身就帶了一股女強人的淩厲,甚至在望著她時總帶了股上位者的盛氣淩人及不屑。


    陸然嫁給唐旭堯之前不知道他有這樣一位美麗厲害的母親,嫁給他之後才發現,這樣美麗厲害的母親她招架不住。


    黎芷琴也看到了她,高冷的臉上表情沒什麽變化,依舊踩著優雅的步伐,“嘚嘚嘚”地來到了陸然近前。


    “媽……”幾乎是本能的,在她淩厲的眼神下陸然已經不自覺地打了聲招呼,早忘了她已經和唐旭堯離婚的事。


    黎芷琴望著她,化著精致唇妝的小嘴勾起一個弧度:“陸然?你果然在這……”


    笑容卻突然一冷,手掌突然揚起,在陸然還沒反應過來時,“啪”的一聲響,陸然隻覺得耳邊“嗡嗡”地響,左臉也火辣辣地燒著疼,頭已被她那一巴掌扇得歪到了一邊。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蒙了,一個個驚在了當場。


    嚴末幾乎第一時間從辦公室衝出來,看到被打得頭歪向一邊的陸然,臉色一變,過去扶住她,望向黎芷琴時臉色很沉:“阿姨,你這是在幹嘛?”


    焦急地低頭望向陸然,陸然側垂著臉,耳邊“嗡嗡”地鳴,她自懂事以來隻被人打過兩次,第一次是被黎芷琴打的,第二次也就是這次,還是被黎芷琴打的,而且是在這樣的場合,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被以這種近乎羞辱的姿態打了下來,可笑的是她甚至連原因都不知道。


    兩年沒見,她沒想到第一次見麵就給了她這麽大一個見麵禮,手快得她猝不及防。


    她捂著被打腫的半邊臉,隻覺得火辣辣地燒著疼,她試圖站直身挺直背脊望向黎芷琴時,眼前也一片霧花花的看不清,黎芷琴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打得她整個都暈乎乎的懵了,隻知道搖晃的身子被一隻手扶住,然後聽到嚴末冷聲質問黎芷琴。


    黎芷琴說了什麽她沒聽清,隻聽到“啪”的一聲響,一本被揉得發皺的雜誌被扔在了她麵前。


    耳邊是黎芷琴冷傲的指責:“你看看她幹了什麽好事,還嫌不夠給唐家丟臉嗎?”


    在一邊圍觀的同事都拉長了脖子往這邊看,嚴末大手一揮:“下班下班,不下班還看什麽看。”


    眾人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趕緊著離開,一個個走到門口便遇到了匆匆趕來的唐旭堯,冷著一張俊臉,行色匆匆,也不敢說什麽,一個個小聲打了聲招呼“唐總”“唐總”後趕緊離去。


    向雲雲在黎芷琴給了陸然一巴掌後,偷偷地打電話給林江濤通知了唐旭堯。


    唐旭堯幾乎在林江濤和他說起這事兒時就趕著下來了,穿過快步離去的人,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陸然辦公桌前的黎芷琴,以及捂著半張臉的陸然。


    陸然頭發有些淩亂,大半張臉被淩亂披下的頭發和手擋住,隻露出一雙迷蒙的眼眸,有些茫然地盯著這一切,似乎還沒從這突然變化中完全回過神來。


    唐旭堯臉不自覺一沉:“怎麽回事?”


    說話間已經來到陸然近前,一隻手環住她的肩,一隻手撥開她的頭發,看到了她紅腫的半邊臉時,黑眸陡地沉了下來:“媽,你又在發什麽瘋?”


    “我發瘋?”黎芷琴語氣也不太好,奪過嚴末手中拿著的雜誌,扔在桌上,“你看看她幹的好事!既然事業上幫不了你,那就安安分分待在家裏相夫教子,孩子生不出來不說,就這麽一聲不吭離家出走兩年,還和別的男人勾三搭四還鬧到媒體上去了,這唐家的臉都讓她丟盡了。 ”


    唐旭堯垂眸望向她扔在桌上的雜誌,隨手翻了翻,在看到陸然和程朗的照片時停了下來。


    從衣著和背景來看,照片是那天陸然陪著程朗去會所見朋友被拍下的,還是在包間裏,程朗親昵地握著陸然的手。


    文章配的標題粗鄙不堪,“密會情郎,華辰太子爺唐旭堯疑被戴綠帽。”,下麵文章用了大篇幅介紹兩人前兩天剛在公司承認是夫妻關係,隨後記者即拍到唐旭堯妻子陸然和其他男人半夜在私人會所出雙入對,而此男人並非唐旭堯本人。


    從報導看,因唐寧寧那天的口誤,唐旭堯已結婚的消息被人捅到了網絡上,陸然的照片也是被悄悄附了上去的,隻是因為平時華辰和唐旭堯一向低調,最近幾天某天王被爆吸毒的消息占據了各大八卦頭條,這件事並沒有掀起多大的浪,即便是現在這篇唐旭堯被戴綠帽子的新聞刊登出來,目前來看也不是多大的反應,至少在門戶網站還沒被炒起來,也不知道是怎麽讓黎芷琴發現這篇報導的。


    黎芷琴平時最看重的就是整個唐家乃至華辰的聲譽,如今鬧出這樣的新聞來,無異於在整個唐家和華辰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唐旭堯隻是簡單地掃了眼,嗓音冷了下來:“誰胡編亂造的東西。”


    “啪”的一把合上了,望向黎芷琴:“你就為了這種不入流的報導特地過來興師問罪動手打人?你還真當自己是皇太後了是不是?”


    最後一句話唐旭堯是突然暴喝出來的,手抓著那本雜誌狠狠摔在了桌麵上,聲音很大,黎芷琴冷不丁被嚇了一跳,唐旭堯雖然平時對她不算熱絡,卻沒有像現在這樣衝她發過火。他對她這個母親該有的尊重一直都有的。


    她一時有些怔,冷豔的臉上麵色卻越發地沉,唐旭堯卻沒理會,拉住陸然的手腕,拖著她繞過她,往他的辦公室而去。


    陸然至始至終都沒插上話,隻能踉蹌地任由唐旭堯拉著走。


    他的手勁不大,卻握得很緊,陸然抬頭望向他側臉時,明顯能感覺到他側臉的緊繃,他就這麽緊繃著臉拉著她進了他辦公室,然後推著她坐在沙發上。


    “先坐會兒,我去拿點冰塊。”


    朝她交代完,唐旭堯轉身進了裏間的休息室。之前長期加班的緣故,他讓人在辦公室裏置辦了個房間休息,後來陸然不在,他更懶得回那個家,除了偶爾回唐家,他大半時間都是在這邊休息。


    休息室有冰櫃,唐旭堯勉強從冰櫃壁上刮下小袋冰來,用保鮮袋裹著出來,在陸然麵前半蹲下身子,一隻手撥開她垂下來的頭發,拉開她的手,手掌握著冰袋敷往她被打傷的左臉,至始至終抿著薄唇沒有說話。


    陸然也沒有說話,冰袋觸到臉頰時她瑟縮了下,然後伸手想接過他掌中的冰袋:“我來吧。”


    唐旭堯一言不發地把她的手拉了下來,盯著她白皙的臉上紅得有些淤青的手掌印,語氣不太好:“她要打你就傻愣愣地讓她打了?”


    陸然有些怔,望了他一眼:“要不然要怎樣,她打下來時我都還沒反應過來。”


    “要不然你替我把這巴掌還給她?”


    陸然又補了一句,她說這句話時依然是心不在焉的語氣,聲音軟軟糯糯的,聽著不像在開玩笑,唐旭堯忍不住抬眸往她望了眼,陸然也坦然地望著他,平平靜靜的。


    唐旭堯把視線從她眼睛裏移到她臉上,盯著那處的紅腫,聲音有些低:“這是她第幾次打你?”


    “第二次。”陸然聲音淡淡的。


    唐旭堯的動作頓住,望向她:“第一次什麽時候?”


    “我流產那次。”


    陸然說完時已經側頭避開了他的手,伸手捂著被冰塊捂得有些冰的臉,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唐旭堯蹲在原處沒動,扭頭望她,聲音低低的:“怎麽沒和我說?”


    那次他在海外出差,剛到紐約,一下飛機就收到她流產的消息,雖是馬上連夜趕了回來,卻已經過了一天,她沒提過臉上也看不出紅腫來。


    陸然對唐旭堯的問題隻是自嘲一笑:“那時傻啊。想著都是一家人她隻是氣過頭了不想撕破臉也不想讓你難做人,過了就算了,她那幾天也還算蠻照顧我的。”


    陸然說完忍不住勾唇,沒再說話,隻是拉下了他捂著冰袋的手。


    “我回去了。”


    說完已起身,往門口走去,剛拉開房門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黎芷琴,也不知來了多久,有沒有聽到剛才的對話,臉色不太好就是了,望著她時眼裏總帶著些慣有的高高在上。


    陸然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唐夫人,我和您兒子已經離婚了,就算雜誌上刊登的照片裏我和我男人在滾床單,那也沒你們唐家什麽事兒呢。”


    停了停,陸然抿了抿唇,有些歉然:“所以您打錯人了!”


    手冷不丁抬起,照著她美麗的左臉,眼皮也沒眨,手就用力摑了下去。


    “還您的!”


    陸然說這話時聲音依然軟軟糯糯的很平靜也很好聽,打完就收回了手,不緊不慢地往電梯走去,也不管身後的動靜,隻是一聲不吭地摁下電梯。


    上電梯時眼角瞥見唐旭堯辦公室門口,盛怒的黎芷琴被唐旭堯扣著肩強行推回了屋裏,然後唐旭堯追了過來,卻慢了一些,嚴末在樓下等著陸然,看到她出來,明明看到唐旭堯,還是愣是扯著把她塞進他的車裏走了。


    “你沒事吧?”嚴末一扭頭就看到她紅腫的左半邊臉,皺了眉,問道。


    陸然輕輕搖頭,指了指前麵路口,“你還是回去看看你阿姨有沒有事吧,在那裏停車就行,謝謝。”


    “她怎麽了?”


    “我還了她一耳光。”


    車子隨著她落下的話音而狠狠震了下,陸然扭頭望他:“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嚴末定了定神,“你還真敢!”


    “唐旭堯我都不要了我還管他媽幹嘛呢。”


    陸然說完這話頭倚著車窗閉了眼,窗外的夕陽穿透車窗落在她臉上,不知道是不是夕陽的緣故,素來平靜淡雅的小臉上有些落寞。


    嚴末看著她時眼神有些複雜,卻不知道該怎麽接口。


    “其實我挺後悔打了她的,我叫了她兩年媽。”


    陸然說這話時依然沒有睜開眼,陽光有些刺眼,車裏氣氛有些悶,隻是幽幽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這種沉悶。


    陸然摸索著拿過手機,隨手接起:“喂?”


    “然然啊。”慵懶低沉的嗓音從電話那頭幽幽傳來,熟悉的音調讓陸然整個身子忍不住一顫,倏地睜開眼。


    “三哥……”陸然原本淡漠的嗓音瞬間變得有些異樣,像是心虛。


    “在國外過得滋潤不?”


    “挺……挺滋潤的。”


    “是不是樂不思蜀了?”


    “沒……沒啊,我這幾天辦完手續就回去了。”


    “好的,記得把你那些學位證畢業證護照出入境證明國外實習證明工作證明一起帶上哈,結婚證什麽的就免了。”


    掛了電話。


    嚴末扭頭望陸然,卻見她蒼白著一張臉,看著有些茫然無措,忍不住軟聲問道:“怎麽了?”


    陸然回過神來,唇角動了動,勉強扯出一個笑:“沒什麽。”


    似乎不想多說,嚴末也就沒追問,帶她一塊去吃了飯才送她回去。


    車子在她住的小區門口緩緩停了下來。


    陸然真誠地對嚴末道了聲謝,拉開車門下車,一隻腳剛落地,眼角餘光瞥見停在前麵的黑色卡宴,熟悉的色調和車牌號讓她不自覺一僵,手下意識摸向紅腫的左臉,幾乎本能的,跨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順帶把車門甩上了。


    “麻煩調頭!”陸然扭頭衝嚴末道,聲音有些急。


    嚴末車子還沒熄火,她在他公司上班將近兩年,說話總不緊不慢的特別從容,從沒見她這麽急過,忍不住側頭往前麵的車子望了眼,恰好看到車門被從裏麵推開,一個穿著警服戴著警帽的男人正從車裏下來,手握著車門一甩,高大的身子就往這邊走來,神色冷峻,即便坐在車裏,嚴末依然能感覺到對方強大的氣場。


    嚴末不知道陸然怎麽得罪了警察,也沒時間多問,迅速踩下油門,車子和男人擦身而過,陸然佯裝側頭與嚴末說話,垂下的頭發遮住了半張臉。


    車子安全駛出去後,嚴末往後視鏡望了眼,看到男人上了車,開著卡宴追了過來,下意識加快了速度,不忘扭頭問陸然:“你犯啥事了?怎麽得罪警察了?”


    “比犯事兒嚴重多了。”陸然低聲道,手機在這時響起,熟悉的號碼讓她不得不硬著頭皮接起。


    “不用逃了,我知道是你。”


    開門見山的話讓陸然不自覺輕咬唇,低低叫了聲“三哥”。


    “我有點急事要去朋友那兒,再給我一晚上,明天我全部向您交代清楚行嗎?”陸然低聲要求。


    “等你準備好找人串供嗎?”依舊是不冷不熱的嗓音。


    “三哥,我隻是現在沒做好心理準備。”陸然的聲音有些低,話中的落寞讓對方語氣緩了下來,“想清楚了給我電話。”


    “嗯,謝謝哥。”陸然輕應,掛了電話,鼻子有些酸。


    嚴末扭頭望她:“你家人?”


    陸然輕點頭:“嗯。”


    “既然是家人怎麽跟做賊似的不敢見?”嚴末問。


    “做錯事了。”陸然聲音有些低,手指輕觸了下依然紅腫著的左半邊臉,沒再吭聲。


    她是真不敢讓家裏人看到她現在這模樣,怕他們擔心,自己任性不知輕重是一回事,但到底還是怕家裏人擔心的。


    陸然怕她三哥會不會在她家門口蹲點,沒敢再回去,讓嚴末送她去了謝淼那兒。


    謝淼還在家寫稿,剛開門便看到了她臉上的紅腫。


    她膚色白皙通透,鮮紅的巴掌印在上麵紅腫得刺眼。


    “臉怎麽了?”謝淼盯著她臉上的紅腫,聲音有些沉。


    陸然沒瞞她,也瞞不住:“被人打了。”


    “我看到了,誰打的?”


    陸然沉默了會兒:“我前婆婆。”


    “你不是都離婚了嗎?她為什麽打你?”兩人是這兩三年才認識的,因為寫作結緣,剛好又都是程朗的朋友,也就慢慢從網絡走到了現實中,謝淼隱約是知道陸然結過婚的,隻是她從不提起,她也就沒追問過,卻沒想到平靜了兩年的陸然今天被前婆婆打了。


    陸然也沒想到,一見麵就給了她這麽大一份禮。


    “覺得我給他們家丟臉了吧。”


    對於謝淼的問題,陸然隻能這麽回答,想到下午的事,以及她扔在桌麵上的雜誌和突然出現在她家門口的三哥,也不知道網上是不是炒起來了,忍不住走到謝淼電腦前,打開網頁,直接在百度裏輸入華辰、唐旭堯,網頁很快跳出來,她和他的新聞在百度首頁最近消息裏就出現了,但似乎被人處理過了,所有照片都被撤了。


    陸然點了幾個新聞網頁,鏈接打開都提示該網頁不存在,許多論壇帖子也提示帖子已被刪除或者隱藏。她又試著搜了搜“陸然”“華辰少東”等等關鍵詞,雖然在百度收錄頁裏還顯示相關搜索項,但幾乎所有的新聞網頁都提示網頁不存在或者刪除,也不知道是不是唐旭堯讓人給處理過了,效率倒是挺高。


    陸然正想著這事,唐旭堯電話就打了過來。


    陸然不太想接,下午當著他的麵甩了他媽一巴掌,麵對起來總還是微妙,從下午她離開,他已經給她打了不下十個電話,大有她不接就一直打下去的架勢。


    陸然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有事嗎?”


    “你現在哪兒?”唐旭堯問,似乎在開車,陸然隱約聽到風聲和汽車鳴笛聲。


    “在我朋友那兒,有事嗎?”


    “臉好點了嗎?一會兒記得塗點消炎藥,明天再用熱水熱敷一下吧。”


    陸然沉默了會兒:“你媽沒事吧?”


    唐旭堯那邊也靜了會兒:“你打都打了,還管她有事沒事。”


    陸然沒接話。


    唐旭堯又繼續道:“陸然,你是故意的吧。”剛被打那會兒都沒反抗,情緒穩定下來了反倒才反手來了一巴掌。


    “對啊。”陸然承認得幹脆,語氣淡淡的,“我沒事打你媽幹嘛,我要真這麽受不得委屈那兩年你家早雞飛狗跳了。我就是不想給自己退路了,撕破了臉誰也不用對誰心存幻想了,也當給我爸媽出口氣好了。”


    唐旭堯沉默了下來,從車窗外灌進來的風壓著衣領竄了進來,在肌膚間流竄著,生冷生冷的。


    深秋的深夜已經帶了些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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