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然腳步踉蹌地跟著他到了外麵,直到樓頂無人的觀景台他才鬆開了她的手。


    “我收到法院傳票了。”唐旭堯扭頭望她,說道,他說這話時很冷靜,語速不緊不慢的,他一向如此。


    陸然揉著被抓得有點疼的手腕:“嗯。”


    “……”唐旭堯盯著她望了好一會兒,長長呼了一口氣,“這兩天我抽個時間和你去民政局。”


    陸然抬頭望他,衝他露出一個笑容:“好的。”


    她微仰著頭,陽光落在頭發上,映得整張小臉都像染上了笑,從容不造作。


    唐旭堯隻覺得看著刺眼,他扭開頭,手掌落在她肩上拍了拍:“先回去工作吧。”


    兩天後唐旭堯果然抽出了時間陪她去民政局。


    民政局人不多,填完申請表很快輪到了兩人。


    唐旭堯把那份已經發黃的離婚協議書和那兩個小紅本本遞了過去。


    坐在辦公桌另一旁的大媽拿起本子望了又望,又盯著兩人看了好一會兒,有些想勸的味道:“兩個人能走到一塊兒不容易,小夫妻吵吵鬧鬧是常有的事,也不至於這麽急著離婚的。”


    “謝謝您。”陸然對她淺淺一笑,“我們不是因為吵架。能不能麻煩您快點,我們趕時間呢。”


    大媽往唐旭堯望了眼,唐旭堯麵容淡漠,甚至是有些麵無表情了。


    民政局大媽看唐旭堯臉色,也不好再多嘴說什麽,伸手拿過兩個人遞過來的資料,公事公辦,向兩人講明婚姻法關於登記離婚的條件,詢問兩人的離婚意願以及對離婚協議內容的意願等等情況。


    陸然一一作答,至始至終都很平靜。


    唐旭堯也平靜地應著,答案一樣的簡潔。


    大媽忍不住又往兩人各望了眼,有些惋惜,然後默默地把《申請離婚登記聲明書》遞了過去。


    “在這裏簽個名。”大媽指著簽名欄交代,一人遞了一支筆。


    唐旭堯接過筆,手壓著那份聲明挪了過來,粗略掃了眼,薄唇始終緊抿著,拿起筆時很幹脆,想要簽時卻停了停,然後手一翻又想簽下去,筆尖剛在紙上劃出一道線時又突然停了下來,側頭望向陸然。


    陸然側低著頭,從唐旭堯的角度看過去隻看到她的側臉,麵容依然很平靜,正在認真地看著那份聲明,長長的睫毛撲扇著,在眼睛下投下一圈淡影。


    他望過來時她已拿起筆,認真地在紙上簽字,動作很流暢,沒有任何猶豫的感覺。


    唐旭堯捏著筆的手微微一緊,低頭往桌上的聲明望了眼,薄唇微微一抿,突然“啪”的一聲,反手扔了筆,人也跟著站了起來,傾身彎向陸然,手掌伸向陸然麵前的聲明書,壓著紙一用力,強行把那張紙從她筆下帶了出來,手一抬,扯住陸然握著的簽字筆頭,一用力,便把筆從她手中扯了出來,隨手扔在了桌上,然後彎腰撈起了她的手,扣著手腕強拉著她站了起來,另一隻手抓過民政局大媽麵前那堆證件,胡亂抓在手裏,“走。”


    動作一氣嗬成,現場工作人員反應過來時,唐旭堯已經拖著陸然出去了。


    陸然踉踉蹌蹌地跟著他走,直到外麵他車旁他才放開她。


    “你幹嘛啊?”陸然皺眉問,揉著手腕,依然是不疾不徐的語氣。


    “陸然,你鬧夠沒有!”唐旭堯突然對她吼,他的聲音不算大,但很沉,還壓著怒,甚至有一絲暴躁,“當年一聲不吭扔下一份離婚協議書一走就是兩年,一回來就又是離婚手續又是法院傳票,你到底要怎樣!”


    陸然認識他這麽多年,第一次看到他衝她發脾氣,有些反應不過來,怔了怔,盯著他望。


    唐旭堯一低頭便看到她怔愣的樣子,睫毛撲扇著,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他長長地呼了口氣,壓下心頭的煩躁,語氣緩了下來,手也像兩年前那樣,習慣性地揉了揉她的頭頂:“回去吧。”


    陸然頭一側,避開了他的手掌。


    “唐旭堯。”她望向他,“我從來就沒有和你鬧過,我每次和你說話都是認真的,要結婚是認真的,要離婚也是認真的。”


    “那就認真告訴我,你為什麽想要離婚!”唐旭堯問這話時已經冷靜了下來,以著他慣有的不緊不慢的語氣問,不至於讓人覺得強勢,卻也無法忽略其中的分量。


    “不幸福不快樂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唐旭堯本能望向她,盯著她的眼睛,陸然也微揚著頭望著他,白皙的脖子隨著滑下的頭發露出半截優美的弧度,很漂亮。


    她的麵容始終是輕輕淡淡的,清澈的眼底隻有坦然,甚至連一絲濕意都沒有,嗓音也依然是軟軟糯糯不急不躁,平靜得就就像在談論天氣,隻是平平淡淡的幾個字,卻沉重得似乎將她那兩年全部囊括其中。


    “你的家人、你,以及那個家裏所有的一切,都讓我沒辦法開心得起來。”陸然盯著腳尖,“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你總當我在撒嬌……”


    陸然停了停,抬頭望向他,看他還在盯著她望,忍不住抿了抿唇,牽出一個很淺的笑痕:“我先走了。”


    剛轉身手突然被握住了,陸然驚詫回頭,唐旭堯望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拖著她重新回了民政局辦公室,把手中那遝淩亂的資料扔在辦公桌上:“辦離婚手續!”


    這次手續辦理得很順利,前後不到半個小時。


    從民政局出來時,陸然和唐旭堯手中已經多了個暗紅色的小本本,巴掌大的東西,不重,捏在手裏卻沉甸甸的。


    陸然不自覺地盯著它望,有些失神,一隻手突然伸了過來,拿過她手中的小本本。


    “誒,你幹嘛!”陸然下意識想要伸手拿回來,唐旭堯卻連看也沒看她,手一揚,手中的兩個小本子已經被利落地拋向了民政局左側的池塘,“咚”的一聲落入水池中央,在陸然錯愕的目光下,慢慢被水漫過,沉了下去。


    “你……”陸然盯著唐旭堯,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起去吃頓飯吧。”唐旭堯繞過車頭,開了車門,抬頭望了她一眼,“就當散夥飯,最後一頓晚餐。”


    陸然拒絕:“我約人了。”


    “推了。”唐旭堯直接走向她,手抓著她的胳膊,拉開副駕駛室門,硬把她給塞進去了。


    “想吃什麽?”唐旭堯上了車,扭頭望她。


    “什麽也不想吃。”陸然老實應道,她是真沒胃口。


    “那就喝酒!”唐旭堯踩下了油門,車子像突然離了弦的箭,一路以著近乎瘋狂的速度飆到了以往兩人最常去的餐館。


    車子停下來時陸然臉色有些蒼白,被唐旭堯飆車的速度給嚇的,她從不知道一向沉穩的唐旭堯會飆車。


    唐旭堯扭頭看了她一眼,傾身替她解開了安全帶,強拉著她進了餐廳,飯菜沒點多少,卻是一口氣點了好幾瓶酒。


    酒一上來唐旭堯就給兩人倒了滿滿一杯,朝她端起:“來,慶祝我們單身快樂!”


    陸然端著那滿滿的一杯酒,往他望了眼,默默放下:“我不喝酒!”


    唐旭堯卻強行把酒杯塞入她手中:“結婚時沒喝酒慶祝,離婚了怎麽也得慶祝一番。”


    他的話陸然聽在耳裏不太受用,心髒刺了一下,努努嘴,牙一咬,端起,和唐旭堯碰了碰杯:“來,恭喜我擺脫重婚罪。”


    然後仰頭一飲而盡,卻因為不會喝酒嗆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看著特別狼狽。


    唐旭堯默默望了她一眼,伸手拿過了她手中的酒杯:“不會喝就別逞能了。”


    扯了幾張紙巾胡亂在她臉上擦了擦,拎起茶壺,給她倒了杯茶,遞給她:“喝點,漱漱口。”


    陸然緩過氣來,接過他遞過來的茶,一邊喝著一邊含糊道:“這是誰逼的。”


    唐旭堯沒應,隻是扭頭讓服務員給她送了碗米飯過來,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喝酒。


    他喝得不多,隻是小口淺酌著,一會兒還要開車,他一向懂得克製。


    這頓飯吃得不算悶,也不算不歡而散,唐旭堯送陸然回去時,陸然迷迷糊糊地想著,他們這大概也能評得上模範離婚夫妻了。


    唐旭堯的車子在陸然家公寓地下車庫停了下來。


    兩人一路上沒有說話,陸然有些昏昏欲睡,直到車子停了下來才醒過來,扭頭往車窗外望了眼,外麵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


    “到了嗎?”陸然問,剛睡醒的緣故,嗓音有些慵懶,一邊說著一邊解開安全帶,然後扭頭向唐旭堯道謝,“謝謝你!晚安!”


    剛想起身下車,唐旭堯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陸然茫然望向他。


    他扣著她的手稍稍往他那邊帶了帶,另一隻手繞過她的後頸,五指張著沒入她頭發中,捧著她的臉拉近,他傾身壓來,唇也跟著狠狠壓了下來。


    陸然有些懵,愣愣地盯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眸。


    “陸然。”他啞聲叫著她的名字,手掌在她後腦勺上揉了揉,“我後悔了。”


    “……”陸然茫然望向他,不明白他指的是離婚還是扔離婚證或者其他。


    “我不想離婚!”唐旭堯給了她最直接的答案。


    “……哦。”陸然盯著他眼睛望了好一會兒,最後隻訥訥地“哦”了一聲,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也沒有雀躍的心情。


    從他帶著被驚喜衝昏頭的她去登記結婚時,她就知道他是想要和她好好過一輩子的,直到現在她都這麽相信著,她卻不想再這麽下去了。


    一個男人想要和一個女人結婚有很多種情況,他愛她,他該成家了,她適合他……她和唐旭堯可以是很多種可能,卻獨獨不是第一種。


    興許是她的冷淡讓他有些悻悻然,唐旭堯沒再說什麽,隻是揉了揉她的頭,長長地呼了口氣,輕推著她坐回到座位上。


    “回去好好休息。”唐旭堯低聲叮囑,聲音依然是有些嘶啞的,音質很好。


    陸然一向很喜歡他的聲音,她愛上他就是從他的聲音開始的,現在聽著依然會有心悸的感覺,隻是什麽也沒應,抿著唇推開車門下車了。


    一夜沒睡好。


    第二天上班時她氣色看著就不太好,有些憔悴。


    整個辦公室的人盯著她時眼神多少有些奇怪,這種奇怪從那天開會時唐旭堯當著所有人的麵拉著她的手出去便開始了,昨天去辦理離婚手續也是唐旭堯過來拖著她離開的,因此大家不免對她和唐旭堯的關係好奇,都在猜測著,卻不好明問,隻是不同的人眼裏總帶著不同的東西,或多或少帶了些羨慕或者嫉妒類的情緒。


    陸然也沒去費心思解讀,淺笑著和大家打了聲招呼後就回了座位,包還沒放下,嚴末就端著咖啡走了過來。


    陸然估摸著嚴末是知道她和唐旭堯關係的,這幾天看著她表情一直很古怪,有種扭曲的古怪,大概還無法從她是唐旭堯的前妻的事實中緩過神來。


    “早。”唐旭堯突然插入的清潤嗓音讓本想開口問點啥的嚴末回過身,和唐旭堯打了聲招呼。


    眾人好奇盯著陸然的視線也收了回來,望向門口,隻有陸然一人從容地放下包包,彎腰開電腦,起身時一份散著熱氣的雞蛋煎餅水晶蝦餃配豆漿出現在眼前。


    她愣了愣,抬頭望向手的主人。


    唐旭堯望她一眼,把早餐放在了她桌上:“吃了早餐再工作。”


    陸然垂眸望向桌上熱乎乎的早餐,訥訥:“我現在每天都會吃早餐。”


    應完才覺得這話有點不對勁,不對勁得讓她很是不舒服。嫁給唐旭堯那兩年,隻要唐旭堯在家她都會起來給他做早餐,他來得及吃時她會陪著一起吃,他不在家或者趕著上班來不及吃時她也懶得吃。


    那兩年正值華辰的上升期,唐旭堯總是異常忙碌,或者也是因為別的原因故意讓自己每天不停地忙,一個星期他能有四天陪她一起吃早餐已經是奇跡,因此陸然慢慢也就習慣不吃早餐。


    那時唐旭堯說過她不少次,隻是沒改過來,一個人住之後反而把那些壞毛病一一改掉了,除了不喜歡做飯。


    唐旭堯親自給陸然帶早餐的事讓整個辦公室嘩然,一個個或好奇或嫉妒地望著陸然,卻沒敢明問,反倒是向雲雲,誇張地“哇哦”了一聲,走了過來,側頭衝陸然望了望,又往唐旭堯望了望。


    “唐總親自給然然送早餐,不會是想追我們然然吧?”向雲雲促狹問道,把大家心聲問了出來。


    嚴末在一邊重重輕咳了聲,他雖然事先不知道陸然就是唐旭堯妻子,卻是知道兩年前唐旭堯那藏在深閨中的小妻子留了份離婚協議書就走了的事,知情人都知道兩人婚姻出了問題,這種調侃的話題實在不適合用在兩個人身上。


    陸然望了向雲雲一眼:“你想多了。”


    每當陸然以這種特別冷靜的眼神瞅著她時向雲雲就不太敢多嘴了,“嘿嘿”幹笑了兩聲:“開個玩笑嘛,別這麽認真,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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