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


    “現在什麽時辰了?”


    “回太後娘娘的話,還差一刻鍾就寅時末了。”劉太後的聲音剛一響起落下,睡在外殿的守夜宮女立馬就驚醒了,更是很快就瞧好時辰恭敬的回了劉太後的話。


    重重紗縵後麵的大床上,劉太後雖說睡了一覺,卻是睡得極淺,渾渾噩噩間夢到了很多的人,很多的往事,想要掙紮著醒來卻是怎麽都無力。


    待得好不容易睜開雙眼,分明極是困乏卻是再無一丁點的睡意,這才啞著聲開口詢問到什麽時辰了。


    昨夜,又焉能是個平靜的夜晚?


    “叫人來伺候哀家起身。”


    “是。”


    守夜宮女的動作很快,不出片刻的功夫,劉太後的寢殿便燈火通明了,一個個的粉衣宮女捧著洗漱用口魚貫而入,井然有序。


    約莫一刻鍾過後,端坐在銅鏡前的劉太後已然梳洗好了,隻是再怎麽用粉,卻也遮擋不住她眼下的青影,整個人都透出疲憊之意。


    “太後娘娘,醒神茶好了。”


    “端過來。”


    “是。”


    足足喝了兩杯醒神茶,劉太後才感覺自己的精神好了那麽一點點,隨即便讓貼身伺候的兩個大宮女攙扶著她在殿內四處走動走動,也好精神一點。


    “你,去把朱嬤嬤跟田嬤嬤叫過來。”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要說劉太後其實入睡之後還挺怕夢到寒王的。


    不是她這個做祖母的狠心,明明得知了他的死訊,甚至可以說是知曉幕後害他之人是誰卻不站出來,而是她有著自己的考量,萬萬不想壞了她的原本的算計。


    就算寒王是她的親孫子那又如何,誰叫寒王沒能投個好胎,他投到後宮中哪個嬪妃的肚子裏不好,怎的偏偏就要托生在韓皇後的肚子裏。


    劉太後不喜韓皇後,便是那麵子上的功夫她也懶得不屑去做,以至於這事兒在民間都傳得沸沸洋洋。


    可就以劉太後那近乎偏執的性情,即便寒王不是從韓皇後的肚子裏出來的,她那個做皇祖母的也絕不會喜歡寒王。


    能討劉太後喜歡的,務必得是一個極其聽她的話,又能夠被她所掌控的,而寒王無論是從脾性到能力來說,都絕對不是一個能任人擺布的人。


    是以,甭管劉太後給自己找了多麽完美的借口,其實都掩蓋不了她不喜寒王的事實。


    至於她為何沒有主動出擊要取寒王的性命,說到底還是顧忌著她與宣帝之間的母子之情,並不想再次將自己唯一的兒子推得更遠。


    所以,那麽多年以來,明明她是有能力阻止寒王接二連三遭到刺殺的,但她卻選擇了冷眼旁觀。


    一個不能為她所用,不能受她擺布的棋子,一旦登上那個位置就將徹底威脅到她,如此,劉太後又豈能甘心隻為他人做嫁衣?


    這就好比太子,最開始的時候劉太後倒是真心實意要扶太子上位的,這不但是因為太子對她很孝順,也極為聽她的話,還因為龐皇後也一直在她的麵前唯命是從,更因為劉太後與龐皇後母子間也算是有些血脈之情,可當龐皇後忤逆她之後,劉太後便果斷的舍棄了太子。


    於劉太後而言,既不能為她所用,那便該當毀之。


    “是。”


    瞅著宮女領命退下,劉太後又道:“扶哀家到窗邊軟榻坐一會兒。”


    若非劉太後還記得臨睡之前,她交待了事情讓朱田兩位嬤嬤去辦,以她的脾性那兩位嬤嬤在她醒後沒來伺候她,指不定要受怎樣的懲罰。


    “太後娘娘可要就著熱茶吃些點心?”


    “睡了一覺哀家倒是有些餓了,去看著送些清淡的粥過來。”


    “是。”


    躺到軟榻上後,劉太後便揮手讓身邊的兩個宮女退到一旁,她猛地一下推開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風就刮了起來,頓時就讓劉太後打了一個寒顫。


    感受到寒風刮到臉上的生生的刺疼感,劉太後覺得冷的同時,那昏沉的腦子好似瞬間就清晰靈活起來。


    雖是後半夜才下的雪,但暴雪來得突然,從窗口一眼望去,整個院子裏都布滿了厚厚的積雪,那一棵棵名貴的樹,亦仿佛被風雪雕刻成了一件件精美的冰雕。


    花園裏的花早已被白雪壓彎了腰,遠遠望去極為可憐的樣子,唯那傲立的紅梅,尚還能在一片冰雪的世界中看看點點豔紅之色。


    “奴婢給娘娘請安,娘娘金安萬福。”朱嬤嬤跟田嬤嬤昨個兒夜裏忙著去辦劉太後交給她們的差事,好不容易忙完回到屋子還來不及躺下休息一會兒,便見宮女來傳話,說是劉太後要見她們。


    兩人也顧不得疲憊,隻抓緊時間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便匆忙來見劉太後。


    “平身。”


    “奴婢謝太後娘娘。”


    “哀家這裏有兩個嬤嬤伺候著,你們都下去吧!”


    “是。”


    七八個年輕水靈的粉衣宮女恭敬的衝著劉太後一福身,齊聲應是之後退到殿外,並將殿門輕輕的關了起來。


    朱嬤嬤忙完回房間的時候便看過時辰,想到她得來的消息,又算計著劉太後平日起身的時辰,本以為自己怎麽著都還能淺眠一個多時辰來著,沒曾想計劃趕不上變化。


    不過主子有命,她一個做奴婢的可沒有資格拒絕,就算再累再想睡覺都得硬撐著。


    別看很多時候田嬤嬤跟朱嬤嬤不對付,可她們兩人之間就仿佛有著天生的默契一般,總是知道什麽時候要齊心協力的辦事,什麽時候可以隔岸觀火的明爭暗鬥。


    但凡不牽扯到自己的正事,劉太後對她們間的爭鬥是睜隻眼閉隻眼的。


    “外麵寒風刺骨,娘娘可得保重自己的鳳體,快些披上這件紫貂鬥篷也能暖和一些。”


    對著這敞開的窗戶坐了一會兒,劉太後也是覺得渾身都涼嗖嗖的,遂道:“披上吧。”


    紫貂鬥篷披上之後,劉太後冰涼的身體很快就暖和了過來,冷眼掃過欲言又止又似不知該如何開口的兩個嬤嬤,便冷聲道:“你們該知道哀家叫你們來是要問什麽。”


    “是。”兩個嬤嬤恭敬的應了一聲,低頭的瞬間兩人好似答成什麽協議,先由田嬤嬤向劉太後回報她那邊的情況,接著朱嬤嬤才開始說她負責的事情。


    “回稟太後娘娘,昨個兒夜裏寒王殿下去了的消息傳進金殿皇上與眾位大臣耳中的同時,這個消息也很快傳進了後宮。”田嬤嬤雖得劉太後看重,卻也不敢忘了她是何身份,無論說話做事都素來小心謹慎得很。


    “哦,既是如此,哀家倒是想知道這後宮之中都有哪幾位主子知曉了。”


    “回太後娘嬤的話,姚妃娘娘,熹妃娘娘,秦嬪還有寧嬪都分別收到了消息。”


    “淑妃呢?”


    低頭回話的田嬤嬤聽到這裏,略微發福的身體反射性的一顫,抿了抿唇越發恭敬的道:“林淑妃娘娘也收到了消息。”


    “這幽幽深宮之中,怕是找不出一個幹淨單純,雙手未曾染血的女子。”林淑妃給後宮眾嬪妃的印象,應該就如同一隻無害的小白兔吧,可就是這樣一個在她們眼裏沒有一點攻擊力的小兔子,心機手段卻是一點都不遜色於她們。


    想到這裏劉太後不由得微微怔神,她不禁懷疑自己那幾乎孤注一擲的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娘娘如今手下正是用人之計,淑妃娘娘既然有那樣的心計跟手段,對娘娘來說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聞言,劉太後喜怒不辨的看了田嬤嬤一眼,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冷聲道:“的確,她越是聰慧,對於哀家而言就越是有用。”


    龐皇後但敢背叛她,但林淑妃卻是萬萬不敢的,除非她真的可以舍棄一切。


    隻是如林淑妃那樣的女人,她又如何甘願放棄這觸手可得的權勢。


    否則,她又怎會從一個不起眼的低賤侍妾爬到如今的妃位,想她會將林淑妃收歸麾下,又焉能不知她的本事。


    “秦嬪,寧嬪都是皇後的人,別看她們不起眼,卻也不能放鬆了警惕,再加派幾個人過去給哀家盯牢了她們。”


    “是。”


    “姚妃跟熹妃都不是省油的燈,當年韓皇後身死,若非有哀家一力支持龐皇後,竭力扶她登上鳳位,如今這皇後之位指不定是屬於姚妃還是屬於熹妃的。”


    那兩個女人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很多手段就連劉太後也要小心防備,不然怕是要吃虧的。


    “一旦寒王去了的消息攤到明麵上,她們必然會即刻采取行動,安排幾個機靈點的過去,哀家要知道她們的一舉一動,不得有任何的疏漏。”


    “是。”


    “朱嬤嬤,皇後那邊的情況你說與哀家聽。”


    “奴婢無能,請娘娘責罰。”當劉太後的目光落到朱嬤嬤的身上,她便重重的跪到劉太後的跟前。


    “坤寧宮加強了守衛?”


    “回娘娘的話,咱們跟安插在坤寧宮裏的眼線失去了聯絡。”


    劉太後目光幽幽,帶著長長護甲的手指輕輕敲了敲茶杯,半晌後才出聲道:“起來回話,她要沒有這點本事哀家倒要起疑她的目的。”


    “坤寧宮守衛加強了,我們又失去了對坤寧宮那位動靜的掌控,會不會對娘娘的大計造成損失?”


    “無妨,你且說說皇上那邊如何了?”確定了皇上的態度,劉太後才能盡快做出下一步的安排。


    “回娘娘的話,皇上短暫昏睡醒來後傳了兩道口諭,一是讓太子殿下安撫群臣,直到等皇上回宮上早朝,二是明王殿下,華王殿下等人,一同隨皇上去寒王府。”


    “可有禦醫隨行。”


    “回娘娘的話,太醫院醫術最為高明的幾位禦醫都同去了。”


    聽到這裏劉太後麵上的神色越發令人難以琢磨了,她輕撫著自己的額角,“皇帝他果真是不能接受寒王沒了的這件事。”


    “娘娘…”


    抬手打斷朱嬤嬤的話,劉太後的心思可不是誰想亂就能亂得了的,“半個時辰之後就該上早朝了,皇上可曾回宮了。”


    “回娘娘的話,奴婢過來回話之時收到消息,皇上剛回宮不到一柱香的功夫。”


    “寒王府那邊的情況如何?”


    “回娘娘的話,寒王府在皇上起駕回宮之後就掛起了白燈籠跟白幡。”如此,皇上該是接受了寒王已去的消息了,朱嬤嬤在心裏想著。


    片刻壓抑的沉默過後,劉太後也第一時間做出了決定,“將安排在坤寧宮的人都撤走,哀家與龐皇後曾有牽扯盡快給哀家將尾巴清除幹淨,不要留下任何的把柄。”


    “是。”


    “寒王活著有活著的煩惱,可寒王死了,皇帝斷然是不會再忍了。”幽幽的歎息一聲之後,劉太後又喃喃低語道:“這天要變了。”


    朱嬤嬤跟田嬤嬤默默對視一眼,她們雖說有些心機城府,腦子也還算靈活,但比起劉太後來顯然是不夠看的,縱然心中有不明白的地方,她們也沒那個臉麵讓劉太後向她們詳細解釋,唯一能做的就是辦好主子交待的事情。


    “這些年來皇帝他忍得可苦?”


    搖了搖頭,劉太後收起自己的思緒,又道:“明日去一趟坤寧宮將丞相夫人給哀家請過來。”


    “是。”朱嬤嬤也沒問為什麽,乖乖應聲辦事就行。


    如若這次龐皇後身陷這般境地都還能化險為夷,那麽劉太後就不得不做好第二手準備了。


    雖說劉太後並不知道天亮後,宓妃就將進宮帶走溫夫人,可她在這個時候讓朱嬤嬤去坤寧宮請溫夫人,打著的主意就是送溫夫人出宮,以此間接賣個人情給宓妃。


    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劉太後又怎能算計得到那麽多,又事事皆如她的意呢。


    ……


    金殿


    暴雪驟停,刺骨寒風仍舊呼嘯不止,金色的陽光穿過厚厚的雲層,耀眼的霞光灑落天下萬物。


    “看來眾卿對朕的安排都沒有任何的異議,那麽事情就這麽定下了。”話落,毫不掩飾自己震怒的宣帝又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從寒王府回來,宣帝就知道該他出手的時機到了,故而在朝堂之上,隨著宣帝一個接著一個的指示傳達下去,文武百官都不禁有種被什麽東西給砸了,腦袋懵圈兒的感覺。


    回來後就算皇上什麽都沒有說,但從幾位王爺還有同去太醫的神色中,他們也隱隱知曉了一個無可否認的事實。


    那就是寒王殿下真的死了,真的沒了。


    寒王遇刺已經惹怒了皇上,這下寒王徹底沒了命,皇上不發瘋才有鬼。


    一想到這一點,金殿之上半數以上的大臣不說臉色不好,就是他們連整個人都不好了。


    “龐太師,你覺得朕應不應該找出幕後真凶替寒王償命呢?”


    察覺到宣帝漆黑眸底深處的絲絲警告,龐太師方才清楚的意識到,他這接二連三的動作,已經觸犯到了宣帝的底線。


    “皇上,幕後真凶是一定要抓的,微臣隻是在想應該派誰全權處理此事。”


    “那龐太師心中可有屬意的人選?”


    對上宣帝似笑非笑的幽深目光,龐太師隻覺自己好像是被獵人給盯住的獵物,後背不禁駭出一層冷汗。


    “此事事關重大,微臣不敢妄言。”


    “不是朕不相信你們,而是你們一個個的都沒有那個能力讓朕相信你們可以找出幕後真凶。”


    不管宣帝的性情到底如何,他既然能穩坐這個皇位,倒也是有帝王之相之人。


    周身縈繞的帝王之氣,平日裏不顯,當他無意收斂之時便在無形之中彰顯無遺,給人一種泰山壓頂的壓迫之感。


    “楚宣王世子……”


    “皇上要陌殤負責查辦此事也行,不過皇上還得給陌殤一個幫手才行,不然麵對有些人的時候可能會不太方便行事。”


    宣帝一聽這話,立馬就樂了,麵上分毫不顯,沉聲道:“隻要可以抓到害了寒王的凶手,不管你要誰做幫手,朕都準了,任何人都不得反對。”


    “有皇上這句話,陌殤就放心了。”


    “啟稟皇上,安平和樂郡主殿外求見。”突然衝進來的內侍小太監,一句話仿如投射進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蕩起層層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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