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鯤鵬的案子在一個月後開庭。這是本市近年來相當重的一個大案子,但卻也是一個相當隱晦的案子。在沒有把整個毒巢都摸個門兒清的情況下,警方絕不可能將此事大肆宣揚。


    這樣做不隻是為了自己的名譽,更主要的,還是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以及不讓對方知道王鯤鵬他們都招供了什麽。


    但縱然警方將這案子的相關情況一壓再壓,一些情況,相關的業內人士還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如此一傳十十傳百,本省最有名的民訴大律師季凡森,此次卻要為一個刑事犯做刑訴辯護的事,還是在本市知識分子的圈子裏傳得大發。


    雖然抓不到什麽實質性的證據,但人人心裏都明鏡兒似的,季凡森大律師同這個被告私下裏一定是有關係的,而且還關係匪淺。不然,以季大律師在業內的威望,絕不可能冒險做這樣一個充滿詬病、又怎樣都是敗的案子。


    這一點,其他與季家不相幹的人都清楚,林茂知又怎能不明白?


    “我看季律師這一次,少不了要濕濕鞋”,在家裏吃著早飯,想起今天要開庭的案子,林茂知若有所思地道,“但以他的道行,不至於讓別人看出來他的鞋濕了。甚至於,一些死對頭想要抓他的把柄,都費盡心思也抓不到。”


    “那是他們圈子的事兒,和咱們可沒關係,你瞎操心什麽。”姚心蘭笑道。


    林茂知也笑笑,道:“我對季律師這個人,還算是有幾分了解,敬佩是真心的。他這個人非常正派、非常有原則,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憑借的,可都是真本事。不容易啊……要是真栽在這件事兒上,可全都是他那個害人的兒子給坑的。”


    “你也說以季律師的道行,不至於留下什麽把柄,你就別操心了。我看季洋那孩子,也是挺有情有義的。這件事,沒人能說出個對錯來,都是各憑良心罷了。”


    林茂知點點頭,看起來是很讚同妻子的話。但喝了幾口米粥,放下飯碗的時候,卻道:“允琛、季洋……都不是省油的燈兒,沒點兒夠硬的東西,拆不開他們倆。”


    姚心蘭的嘴唇動了動,本能地想要勸說幾句,但最終,也沒敢真的勸出來。老林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很堅決,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爸爸,為什麽要拆散他們倆呢?多酷啊!想到他們倆在一起的畫麵我就覺得特別美!我覺得除了季洋哥哥外,沒有人能配得上我哥哥。”林嘉懿沒發現自己爸爸此時一臉的陰沉,帶著滿心的向往說道。


    “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饞和”,林茂知板著臉正色道,“還有,你現在這個年紀,不要總是關注這些與學習無關的事,專心學習,不要受那些壞孩子的壞思想影響,明白嗎?”


    林嘉懿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兒。


    看著自己的女兒,林茂知反而更惦記兒子了。


    允琛跟著林慧,從小兒就沒受到什麽正當的教育,以至於現在走到了一條歧路上卻全然不知錯,旁人想幫他一把將他拉回來,他卻拒絕伸出手。


    在兒子成長的過程中,他沒怎麽管教,這點他不否認。所以,才更要在有機會教導兒子的時候,盡快將兒子帶回正途。可兒子今年已經二十一了,如果再不及時改正,有些事情,很有可能會影響到他的一生。


    所以對他和季洋的事,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必須要采取強製的手段。


    上午開庭,因著怕有人詬病他爸爸接這案子是徇私,季洋就沒湊到法院去。他不去,林允琛也沒什麽資格去,以至倆人兒就隻能在小店樓上等。


    哪有心思去上課啊?隻是坐著都覺得不安生呢!


    季洋都不知道自己這兩個小時是怎麽熬過來的,直到接到老季電話,這顆心才算放下了。可,卻也有種一切再無法改變的無力。


    季洋的手無力的垂下,手機砸在床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怎麽樣了?”林允琛見季洋這副模樣,還以為是情況不妙。


    “十二年,鯤鵬判了十二年。他爸爸,判了死刑。”季洋重重地跌坐在床上。


    林允琛鬆了口氣,道:“也行了,就比最好的情況多了兩年而已,這也可以算得上是最好的情況了。”


    季洋點點頭,當然也知道,這,的確能稱得上是最好的情況。


    但這最好的情況,卻並不是一切的結束。


    “正式收監後,我們去看看鯤鵬?”林允琛道。


    季洋又隻是點點頭,沒說什麽。


    一時林允琛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了……


    過了好一會兒,林允琛又道:“今晚請咱爸吃頓飯吧?好好感謝他,我做東。”


    季洋還是點點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其實季洋什麽也沒想,就隻是覺得腦子空,很多未知的事情聚在一起,每一個能有個具體的解決方式,如此一衝撞,也就成了一片空白。


    這時候林允琛的腦子可是比季洋清醒得多,說是事不關己也好吧,反正他是真覺得,既然此時的情況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們就應該看開一些。


    “首先我們要去安撫好鯤鵬的情緒,也要在監獄那邊做些打點,讓鯤鵬少受些苦;然後再去處理他爸爸那邊一些即將到來的身後事;再然後,就是給鯤鵬做一些打算,讓他出來的時候境況能好一些。其實出來之後三十四歲,隻要經濟條件允許,人生還是有機會好起來的。”


    “出來之後,鯤鵬一定想著報仇。”季洋道。


    對害死自己父親的人、對害得自己毀了一輩子的人,難道不該想著報仇麽?


    “風水輪流轉,十二年後,杜老二還活不活著呢……不過,這倒是個好法子。我們去看他的時候,不妨用這話來激勵他。讓他在監獄裏一定要積極一點,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也要爭取減刑。有這作為動力,他總算有些盼頭兒不是?”


    季洋又是點點頭,搓著額頭久久不語。林允琛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


    老季拒絕了他們的報答,說案子有些後續要捋一捋。季洋聽得出來,爸爸有些疲憊。從業多年,這可能是他做過的,最灰色的案子。完全是靠著一些假證據,將一個人的死罪、安在了另一個人的頭上。


    老季對這份職業很尊重,這件事給他的衝擊一定很大,估計要平複好一陣子,才能從失了職業道德的陰影中走出來。


    三天後,季洋和林允琛一起去看了王鯤鵬。


    王鯤鵬的狀態看起來很不好,人受了好幾圈兒,寬大的囚服穿在他身上,好像一件壽衣套在稻草人身上似的。精神也是萎靡,坐下來的時候,勉勉強強扯出一抹笑意。


    季洋用眼神兒示意了一下話筒,讓王鯤鵬拿起來。


    王鯤鵬的手臂就跟灌了鉛似的,緩緩重重地抬了起來、緩緩重重地將話筒舉到了耳邊。


    “鯤鵬,裏麵還習慣不?”季洋問得和聲細語,打從和王鯤鵬認識起,除了自首的前一晚,他就沒和鯤鵬這麽好語氣地說過話。現在想想,心裏實在難受得很。


    王鯤鵬點點頭,道:“洋子……我聽他們說,我爸後天就行刑了。”


    “鯤鵬,你振作一些。隻有你好起來,叔叔的在天之靈才會放心。不要忘了叔叔的苦心,越是這樣,你才越該好好兒地活,明白麽?”


    王鯤鵬搖頭苦笑笑,道:“洋子,從前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會說大道理呢……你講大道理的時候,真好聽。”


    季洋本能地回頭看了站在身後的林允琛一眼,頓時就覺得自己這做法兒太窩囊了,也太傷人了!鯤鵬看著,心裏得多難受呢!


    因而忙收回了目光,看著窗子裏的鯤鵬,道:“你要覺得好聽,在裏麵閑著沒事兒的時候,就多想想這些話。下次我再來看你,你要還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我可得收拾你了!”


    “你怎麽收拾我啊?我現在也是有人保護的”,王鯤鵬一指身後門口兒處站著的兩個獄警,笑道,“你要敢收拾我,他們就先收拾你。”


    “你看,現在情況挺好不是?都有人給你撐腰了!”季洋見他臉上總算有了笑意,忙和他說笑了一句。


    但王鯤鵬的心情兒卻是沒有好轉,當然也撐不起說笑的心思,隻是道:“洋子,我想讓你代替我,送我爸爸一程,行麽?”


    “好”,季洋一點兒猶豫都沒有,就說道,“你放心吧,我會去送叔叔。喪事我也會跟著辦的,絕對不會讓姑姑他們給草率了。”


    “嗨……”王鯤鵬看似豁達地笑笑,“樹倒猢猻散,你當他還能像以前一樣前呼後擁麽?還有什麽喪事呢……你就給他選個風水好的地方葬了吧!不過,我覺得我姑姑他們不會出錢。你也知道,我小姑向來沒良心,一邊花著我爸賣命賺來的錢,一邊還要各種嫌棄他。我爸一死,她沒了仰仗,護著腰包還來不及呢,那能舍得錢呢……洋子,你去和中介說,把房子低價出手吧,再降個三五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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