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不客氣!”


    其實他也想說——


    允琛,謝謝你。


    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裏,讓我體會到真心愛一個人的滋味。


    折騰了一夜,這一會兒,天已經蒙蒙亮了。


    沒拉窗簾兒,漸明的天色有點兒晃眼。


    季洋推了下林允琛:“你去拉窗簾兒。”


    “哦。”林允琛乖乖跳下床,去陽台邊拉好窗簾,又去拉沙發後這扇小窗的。


    看到在灰蒙蒙光影裏縮著身子走著的人,手忽然停了一下。


    陳煜怎麽才回去?


    陳煜幾乎把臉整個兒埋在格子圍巾裏、棕色的長款風衣衣領高高立起、黑色的褲子、卡其色的馬丁靴,一切,就和前年某一刻的楊子明一個樣兒。


    他在子明家住,高中上學早,子明天沒亮就早早兒起了去買早餐,他在樓上拉開窗子喊:“我要興記的包子……興記的……”


    子明回頭向他招招手:“知道了,快把窗戶關上,別吹著了!”


    然後就整個身子一縮,臉埋在格子圍巾裏抵擋著春風,在沉悶安靜的小區裏踽踽獨行……


    “怎麽啦?你看什麽呢?”季洋見林允琛的手不動了,還以為他站著睡著了呢!


    “哦,一隻貓。”林允琛拉上了窗簾。


    “附近小飯店多,好多流浪貓聚在這兒撿吃的,真可憐。”季洋舒舒服服地往被子裏一縮,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林允琛看著他,眼中漸漸蘊滿了溫柔……縮在被窩裏的季洋軟軟暖暖的,活像一隻小貓兒,家養的。


    黎明前的天地灰得壓抑,陳煜走在隻有零星車輛經過的平坦柏油馬路上,卻覺得深一腳淺一腳的,好像踩在泥淖裏、又好像踩在棉花上,反正怎樣努力都找不到根基,就這麽飄飄蕩蕩……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憐。


    很小的時候,看到爸爸打媽媽,他縮在書桌下瑟瑟發抖,那時候,他隻是害怕,並不覺得自己可憐;稍大一些,懂得了恨,看到爸爸打媽媽、或是自己被爸爸打,他便隻是恨,也不覺得自己可憐;再大一些,他發現自己和身邊的男同學不一樣,他不喜歡女人而喜歡男人、他不喜歡上人而喜歡被人上,他隻是覺得糾結、難過,卻也不覺得自己可憐……


    更大一些,他付出了真心沒有得到同等的回報、他滿是熱忱地對待這個世界卻從未收獲過善意,他隻是覺得無奈,也並不覺得自己可憐。


    可這一刻,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很可憐。


    其實在季洋看到他之後並未怒得轉身就走,他就知道,這一局,自己要輸了。


    直到看到季洋按著林允琛的頭,發瘋似地逼林允琛和他說分手,他就知道,自己輸得徹底。


    可卻還是不甘心,在離開小店兒之後,還想聽聽他們會說什麽。


    他躲在樓後,蜷縮著身子坐在冰冷的地麵上、靠著冰冷的牆壁,身邊就是垃圾桶,風吹來陣陣酸臭,他卻全然不覺自己的處境,隻一心專注於藍牙耳機裏聽到的東西。


    他聽到林允琛聰明地猜到了尤娉婷沒有懷孕,他聽到僅僅是林允琛的一個猜測、季洋就信了,他聽到這倆人兒膩在床上你儂我儂……那個小小的二樓,好像暖得蒸籠一般,可他所處的角落,卻冰冷刺骨。


    說實話,他都要被林允琛和季洋的堅定感動了,覺得這兩人要是最終走不到一起,簡直天理難容。


    理解、信任、包容、心愛,這就是愛情最好的樣子,他很慶幸,在這不堪的圈子裏、在這紛雜的天地間,自己居然還能看到這樣的感情。


    他也很懊惱,為什麽這樣的感情是林允琛和別人的?


    其實隻要林允琛肯給他機會,他也會像季洋一樣,無條件地相信林允琛、無條件的寬容。畢竟林允琛是這樣好的人,好到世上獨一,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稍微的相似之處。


    可林允琛不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他也想放棄、他也不想強求,他也不想讓自己變得這麽可憐。可他就是做不到。


    越是和林允琛相處,就越是喜歡得深,深到無法自拔。


    林允琛會耐心地聽他說話、會認真的教他打拳、會陪他一起去看奶奶、會給喝醉酒的他蓋上被子、會在他遇到前朋友時護著他給他撐麵子……這一個月裏,他們已經很親了,不是麽?


    如果沒有季洋,他一定已經成功了。


    如此努力地攀爬,還差一步,就差一步,他就可以伸手摘下這朵開在高嶺之中太過美麗的花,可忽然有一人帶著翅膀從天而降,摘走了他拚盡全力即將要得到的東西,還飛起一腳,將他殘忍地踹到了山下,幾乎粉身碎骨。


    輸了,輸的一敗塗地。


    但他向來不願認輸。


    他沒有翅膀,可他的敵人有。所以這是不公平的競爭。他必須也折斷敵人的翅膀,必須。


    日出前,反而是天地間最冷的時候。


    但當日頭升起,這天地,便暖了。


    此時他很冷,但他必須撐到日出的時候。


    二十四年,他一直都是這麽撐過來的。


    他不過是想要一處溫暖,不過是想要此身此心有所依,不再流離……


    季洋在林允琛懷裏睡得香,並不像是一個在等消息的人。好像隻要有林允琛在身邊,哪怕是天塌下來的消息,他也沒什麽可懼。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林允琛的手機接連震動,“嗡嗡嗡”的聲音一下接一下地在床頭響起,林允琛一個接一個的接聽。當第五個電話掛斷的時候,林允琛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揉了揉他的頭,道:“你再給尤娉婷打一個,看看能不能打通?”


    “唔。”季洋應了一聲兒,從扔在地板上的外套兜裏掏出自己的手機,給尤娉婷打了過去。


    還是關機。


    “關機。”


    “大斌他們說了,沒找到人。在尤娉婷學校附近的幾個醫院找,都沒找到,又找了區裏的其他幾個醫院、甚至連臨區幾個醫院都找了,就是找不見人。之前他們查秦皓的時候,對尤娉婷的情況也有所了解,大斌說趁著中午,去尤娉婷宿舍樓下堵,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林允琛道。


    尤娉婷沒有去醫院、手機依舊關機……這麽說來,林允琛猜對的可能已占百分之九十。隻要在學校裏找到尤娉婷,一切就坐實了。


    “訂飯吧,我餓了。”季洋沒就這事兒說什麽,隻是笑著揉了揉肚子。


    “嗬……”林允琛笑道,“這架勢!我還以為你要說你懷了!”


    “草……我特麽倒真希望我有這本事。”


    “可別!我有你一人兒就夠了,弄個孩子出來,多礙眼!”林允琛的手輕撫上他的臉,在他的臉頰輕輕印了一口,笑道:“就咱倆過一輩子,你疼我我疼你,老了、病了,手拉手兒一起死,好不好?”


    季洋用膝蓋頂了他一下,一臉嫌棄:“誰要和你一起死?我還想談場黃昏戀呢!”


    “我給你看看……”季洋伸出左手,給林允琛看他的生命線,“看到沒有?多長!要是沒有手腕兒給攔一下,我這生命線,能直接延到胳肢窩!”


    “哎呦!厲害了小夥子!要是沒胳肢窩攔著,你這生命線能直接從頭頂鑽出來,在頭發上開朵花兒,是吧?”


    “真聰明!”


    “嗬嗬……”林允琛忍不住又來糾纏他……


    季洋抱著林允琛瘦了好幾圈兒的身子,喉嚨裏一陣泛酸,真的很想說——你別折騰了,多養養吧!


    但現在這情況,好像不太能說得出口。


    他要敢在林允琛火成碳的時候澆一盆冷水下來,林允琛能掐著他的脖子扒了他的皮!


    林允琛發現,季洋今天有點兒腦抽。你說你專盯睡衣胸口那一塊兒不放幹嘛啊?你給我整得半脫不脫的,咋?喜歡猶抱琵琶半遮麵?不對啊!你不一直喜歡簡單直接、火爆痛快的嗎?


    “你倒是脫呀……”實在受不了,隻能催了一聲兒。


    他也不是不能自己脫,隻是雙手都被季洋給按住了,動彈不了。


    “冷不冷?”季洋問他。


    林允琛覺得,他寶貝兒可能還是困,都說胡話了。


    都開春兒了,暖氣還這麽足,再加上你這一通狠撩,我都要熱死了,怎麽可能覺得冷啊?


    “腳好了嗎?我看到……我看到你踩到一根釘子……”


    他看到一陣陣刺骨的寒風直往林允琛胸膛裏鑽、他看到林允琛光著的腳踩在了一根釘子上……看到了,就忘不了。隻要走近了這條路,就能看到林允琛那天的瘋狂樣兒。漸漸地,他就不敢往這邊來了。


    可即便走在別的路上,偶爾看向後視鏡,裏麵還會有林允琛的影子。


    他看到狂風將林允琛的胸膛撕裂成兩半兒,他看到林允琛腳下流出的血,將整條路染成了紅色……


    林允琛這才知道他問的是什麽意思。


    “早好了……我這皮糙肉厚的,一根躺著的釘子能幹得過我?我一腳就給踩碎了!”


    “胡說……我看看!”季洋總算放棄了對“猶抱琵琶”的追求,直奔人腳底板而去!


    “哎呀你別糾結這啦!掃不掃興啊!”林允琛捏著他的下巴將他死往回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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