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會這些啊?歇著去!”林允琛忙跟了進來。


    “洗個菜遞個東西我還不會啊?”季洋給了他一個眼神兒提醒,警告他收斂一點兒。


    “我給姚姨遞吧!”林允琛卻是不識相。心想我都舍不得讓你洗菜,她憑什麽使喚你啊?


    季洋嚇唬了他一眼,直接把他推出了廚房,關上了房門。


    姚心蘭笑道:“允琛還挺會關心人的。”


    “他這人,就是嘴貧。”


    姚心蘭看了季洋一眼,道:“之前允琛可不這樣兒,聽他奶奶說,他話少、待人也冷漠。奶奶還問我們,要不要給他找個心理輔導呢。”


    季洋笑道:“他心理健康著呢,人品端正、心也善良、又積極樂觀。老人是太疼自己孫子了,有些緊張。”


    姚心蘭笑笑,道:“小季啊,你坐吧。阿姨這兒也沒什麽可忙的,你要是不嫌阿姨嘮叨,就陪阿姨聊聊天兒?”


    “誒。”季洋也不客氣,覺得自己還是別幫倒忙了,就真的在姚心蘭身旁的圓凳上坐下了。


    姚心蘭到冰箱裏給他拿了一盒草莓,道:“我今天上午剛洗好的,你直接吃。”


    “謝謝您。”季洋也不和人客套,這麽幹坐著聊天兒的確有些尷尬。就把草莓放在廚台上吃起來了。垃圾桶就在身後,扔蒂也方便。自在得跟在自己家似的,一點兒不把自己當外人兒。


    姚心蘭笑道:“你這孩子啊,一看就討人喜歡,外向。允琛常和你在一起,人也開朗多了。”


    “阿姨,我能問問允琛為什麽十幾年沒見他爸嗎?是叔叔不見他?還是他不見叔叔?還是林阿姨不讓他們父子相見?”


    “這事兒啊……”姚心蘭歎了一聲,道,“說起來都是我的不是……七歲之前,每到過年,允琛都會到奶奶家和我們一起。林姐挺通情達理的,每年我和老林一回b市,她就把孩子送來了,也是想讓允琛和他爸爸多多相處。允琛七歲的時候,嘉嘉才一歲半。嘉嘉從小兒就願意黏著哥哥……”


    “允琛這孩子,從小兒就孤僻,不怎麽愛和嘉嘉玩兒。但我看嘉嘉抓他逗他,他有時候也會笑,我就想讓兄妹倆從小兒親近親近,想借著嘉嘉,讓允琛開朗一些。三十兒那天中午,我把嘉嘉送到允琛房間裏去玩兒,說是讓他幫忙照看一下。哎……小孩子嘛,精神頭兒足的時候就淘氣,淘氣累了就睡覺,誰家的孩子不是這樣兒?小孩子入睡是最快的……”


    “那時候允琛才七歲,就是個小孩子,他懂什麽呢?和嘉嘉在床上玩兒,哄著哄著自己就先睡著了。嘉嘉不小心從床上摔了下來。摔得大哭。他爸爸一時生氣,就打了允琛……”


    姚心蘭搖搖頭,歎了一聲兒,道:“小季,你別以為我是做後媽的,就一定心狠,就一定對允琛有偏見。其實真不是。我挺心疼允琛的。我啊……爸媽去世得早,十二歲就寄養在舅舅家了,我最知道小孩子沒有親爸親媽關懷的苦。林姐是個女強人,平時不怎麽管允琛;老林呢,當時年紀輕輕的,就已經是個老學究的臭脾氣了,不懂得怎麽關懷孩子,覺得男孩子就該嚴厲教育……”


    “哎……”姚心蘭又是重重歎了一聲兒,道,“其實也怪不得老林,老林也隻是希望自己的兒子女兒能親近一些而已。可允琛偏偏是一個孤僻的性格,不會熱情對人,他是心急啊!”


    “當時允琛挨了他爸爸幾下打,也沒哭,冷冷看著他爸爸一會兒,就跑出去了……我至今仍忘不了他的眼神,倔得呦……明明很委屈,卻強撐出幾許狠勁兒來。太讓人心疼了。我追出去找他,追到樓下也沒看著人影兒。在小區裏找了一會兒沒找到,就回去叫他爸一起找。後來我想想,他應該是從樓梯跑下去的,從後門兒走了。”


    “大冬天的啊,他就穿著一身兒睡衣跑出去的。我們以為他是回林姐家了,沿著去林姐家的幾條路分頭找,也沒找到。從中午找到天黑,還是他楊叔叔給奶奶打來電話,說留允琛在他家過年了,允琛想和子明玩兒。哎……後來聽楊哥說,允琛回到他家的時候,身上都快凍僵了……”


    “他開門扔垃圾,看到允琛蹲在他家門口兒。這孩子沒有哭,就隻是說,我要和子明玩兒,今天我不想回奶奶家、也不想回媽媽家。他們心疼這孩子,也怕恩師二老知道了受不住,就瞞著我們,哄著允琛去醫院檢查了。”


    季洋聽著,心裏一陣陣抽痛,針紮似的疼。


    他仿佛能夠看到,七歲的小林允琛,在冬天的寒風中、在春節裏熱熱鬧鬧的爆竹聲中,一個人孤零零地遊蕩在街上。他不想回到那個從未給過他關愛,卻冤枉他、打他的人的身邊;他也不想回到那個有著後爸的家裏,不想讓後爸知道他是被他親爸打了才逃回來的。


    天地那麽大、城市那麽多高樓房舍、新年裏萬家溫馨,卻沒有一個能讓他容身的角落。


    他就在寒風中瘋狂地走著,走走、又停停,時而迷茫、時而決然,直到凍得受不住了,才找了個商場去取暖。


    商場裏的人熙熙攘攘,新年了,爸爸媽媽帶著小寶貝們買新衣、買玩具,或許有一個小男孩兒正在爸爸的懷裏玩兒著玩具槍,看到那個站在商場門口暖風下的奇怪的同齡人,拿起槍指向他,嘲笑他:“可憐蟲,你都沒有爸爸,也沒有槍……”


    可是他不會哭,他一定會恨恨盯著那個小男孩兒,把那個小男孩兒嚇得哇哇大哭。


    下午三點,商場也要關業了。保安往外趕他,他又無處可去了……


    外麵太冷,他知道自己繼續在外麵走下去,會被凍死的。


    可是他又真的沒有歸處……


    他茫然地看著偌大的城市,望不到頂的高樓、交錯的街道、來來往往的行人、川流不息的車輛……忽然就想起了他的朋友,想起了那個曾經給過他溫暖的叔叔阿姨,所以他想到他們家去——他也隻能到他們家去。


    他飛快地跑著,凍得麻木了,也就不覺得冷……


    到了人家門口兒,他卻又不好意思敲響房門。畢竟他是生來就帶著倔強和驕傲的人,他不想到人家去搖尾乞憐。


    忽然,房門開了……


    “小季,你喜歡允琛吧?”姚心蘭見季洋愣了神兒,等了好一會兒,才從他心疼的眼神和濕潤的眼眶中,得到了確定答案。


    季洋也沒否認,隻是咽住了哽咽,平穩了一會兒心緒,平靜地問道:“那以後,允琛就再也不見他爸了?”


    姚心蘭點點頭,道:“是啊。老林氣他性子倔,也不去哄他,父子倆就這麽僵著。但是老林心裏是很惦記他的,每個星期都要問問允琛的情況,允琛長多高了、允琛升學了、學習怎麽樣,他都知道。媽會在和允琛通電話的時候錄音,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把一堆錄音給老林。有好幾次,我都看到老林偷偷躲在書房裏聽允琛的聲音。”


    “有什麽用”,季洋淡淡道,“林老師給的這些,都不是允琛想要的。”


    “小季你說說,怎樣才能打開允琛的心結?”


    “讓林老師道歉吧”,季洋道,“林老師不道歉,僅對於七歲那件事情而言,允琛永遠不會原諒他。換做是我,我也不會。”


    姚心蘭道:“小季,你這人倒是有趣。難道就不想從中勸勸他嗎?”


    “不想”,季洋道,“他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就該得到一句懺悔。我憑什麽要讓他忍下這委屈?”


    “林老師是他爸……”季洋怔怔道,“我沒本事為他討個公道,已經很對不起他了……”


    姚心蘭將切好的菜分好類,放在盤子裏,邊隨意似地說道:“有一天我偷偷去學校看允琛了,無意間看到你倆一起去酒店,樣子還挺親密的。”


    “但是您沒和林老師說。姚阿姨,謝謝您。”季洋誠懇道。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謝謝您懂得允琛的驕傲和倔強。


    “謝我做什麽”,姚心蘭道,“老林性子倔,和林姐又實在鬧得很僵了,很多事情我心裏懂,但也不敢勸。小季,我也有我自己的家庭要守,我雖然覺得允琛很像從前的我、很心疼他,但我能做的,畢竟有限。”


    “這沒什麽”,季洋道,“每個人都有最要緊守護的東西,能對這世上的其他人和事給予一份關懷和體諒,已經很難得了。”


    姚心蘭有些驚訝地看了季洋一眼,笑道:“你這孩子真是神奇。原本也沒想和你說這麽多,就想提醒你不要玩兒允琛、也想讓你勸勸允琛,沒想到竟然和你這個小孩子說到了一處去,覺得你像同齡人似的。”


    季洋笑道:“您這麽誇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接了。是謝您誇得好啊,還是說您謬讚啊?好像哪個都不太對。”


    “小季,你對允琛是真心的吧?”姚心蘭卻收起了玩笑,認真地問道。


    季洋點點頭,道:“真,十足真。”


    姚心蘭苦笑道:“因為我們台裏有一個這樣的孩子,所以阿姨對你們倆的事,不太驚訝,也不太反對,但也絕不讚成。你們還年輕,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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