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洋覺得，在楊子明自殺的這件事上，林允琛可能是因為悲痛，而把自己的責任擴大了。
他不認為一個人真的能因為難聽的三言兩語就選擇自殺，再難聽也不可能。這其中，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原因？
隻不過現在林允琛已經一門兒心思鑽進自責之中了，再同他深究這件事，一是無異於在他傷口上撒鹽、二是說再多他也聽不進去。
關於楊子明的事情，還是他自己弄個明白之後再來開導林允琛為妙。
“他墓碑上的那張黑白照片，就是他高中畢業那天，我給他照的。那天我們合照完，有人說子明化女妝可是曆史性的一刻，得單獨照一張保存著，子明也覺得化得好玩兒，就讓我給他照。當時他們就鬧嘛，說今天允琛是你的男朋友，你得向他撒個嬌，送個飛吻什麽的……”
林允琛陷入回憶之中就拔不出來，絮絮叨叨地想到哪兒說哪兒：“平時大家都玩笑慣了，都是直的，反而不覺得這些話有什麽。我雖然在這之前就已經知道子明是彎的了，可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一直也沒有什麽表露，我又覺得我跟他好得親兄弟似的，壓根兒也不會放歪了想。我就也跟他們一起逗，邊聚焦邊說，來來，往老公這兒看，親老公一個……他當然做不出來，不過……不過現在想來……”
林允琛停了一會兒，才有勇氣繼續道：“就是我害了他。我當時不應該那麽逗他。可能就是因為那麽逗他，他才以為我也喜歡他。我就是開個玩笑，他卻當了真。後來他上了大學，我讀高三，快倆月才得著空見一麵兒，我當然想他了。他問我想不想他，我就說想啊……可能這話說得也不對……”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裏使得問題更嚴重了，現在回想也實在想不起來。總之就是我害了他，我不該這麽不注意。就是那天，我說想他的那天，我發現他很高興。我還以為他是在大學裏有豔遇了，喝了點兒酒嘛，聊著聊著就沒個遮攔，不知道怎麽的，就說出來了。我說我知道你是彎的，哪天把你男朋友帶給我認識一下？”
林允琛搖搖頭，道：“他就隻是看著我笑啊，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可能也不是彎，我就是喜歡一個人，隻喜歡那個人。我哪知道他說的是我啊！就問他，到底是誰啊！他說啊，還不知道人喜不喜歡他呢，不太敢說。我就給他支招，我說爺們兒之間就痛快點兒，你直接幹了他、或者勾引他幹了你，還用什麽表白啊？不是鬧翻就是在一起，多簡單點事兒啊……”
接下來不用林允琛說，季洋也能猜到了——楊子明一定以為這是林允琛給他的暗示，借著酒勁兒，真的要幹了林允琛。
林允琛的話也證明了他的猜想：“那天他爸出差，他媽下午要飛國外去看他姐，他家裏沒人。我倆在酒吧沒喝盡興，他就提議回家喝。我之前總在他家住，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我倆就買了點兒酒回去。誰想到一進屋他就……他說他喜歡我，打從懂得‘喜歡’倆字兒起，他喜歡的就是我。他說你不要不願意，你幹我也行……”
“我當時是真被嚇著了，我哪能想到這一出兒啊！可能是酒醒了，可能也沒醒，我一腳就把他踹飛了，指著他就一通大罵。我是恨哪，我是真恨哪……我把你當親哥，你特麽卻想草我！其實也不是為這，主要是我當時就想，完了，這麽多年的感情到了頭兒。以後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寶貝兒，我真的特在意和子明的感情，我覺得我倆能好一輩子，他真跟我親哥一樣一樣兒的。除了我爺我奶之外，從小兒我就隻相信兩個人，一個是楚潔、一個就是子明。子明當然比楚潔還重要一些，我和楚潔的革命友誼，那是經過了好多敵對和磨合才形成的，可子明不一樣。打從記事兒起，我就和他最好、他也和我最好，我倆就是連著血脈的親兄弟。在那個家裏待不住的時候，我就去找子明玩兒……”
“他對我好，什麽都順著我、什麽都聽我的……可是，怎麽忽然就成了這樣兒呢……我想不明白。我舍不得這種親兄弟般的感情。當時借著酒勁兒，就以為是他破壞了這段感情，以為是他奪走了我哥，讓我以後再沒親哥了。我就罵他，怎麽難聽怎麽罵。我就是之前跟他囂張慣了， 一點兒也不懂得考慮他的感受。隻顧著自己一通發泄，發泄完摔門就走。”
林允琛捂住了臉，實在沒辦法麵對接下來發生的事。
可是再不願麵對，到底還是發生了，到底還是要麵對。
“後來酒醒了，我就知道我的話可能說得過分了。但是心裏有氣，也覺得太快就再見麵不好，得給子明一些時間，讓他自己想清楚了。我還想著，等他想清楚了，我就和他道歉，但是也要和他說明白，讓他死了對我的心思。我還想著，他要還是喜歡男人，我就幫他追男人；他要想試著喜歡女人，我就幫他追女人……”
但是沒想到，還沒等我向他道歉、還沒等我幫他追朋友呢，他就已經不在人世了。
“忽然就接到了楊叔叔的電話，他說，讓我明早七點到宜安墓園，送子明最後一程……我還以為是惡作劇呢，雖然楊叔從來都不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我再給楊叔楊嬸兒打過去，就沒人接了。他們恨死了我，他們也氣子明。連個葬禮都沒給子明，自己的親朋也都沒告訴。就叫回了子明的姐姐，通知了平時和子明玩兒得好的幾個哥們兒，將子明草草火化，下葬了事。”
“他們說，子明的死是他們家的恥辱，他們家從此以後就沒有這個兒子。我知道他們說的是氣話，可是他們卻在子明的墓前這麽說……子明一直都很孝順很聽話，也一直都是他爸媽的驕傲……他考上了b大，讓多少人佩服呢。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害的。”
林允琛知道問題的關鍵就是子明墓碑上的那張照片。其實那天在子明墓碑前的時候，他也覺得照片上的子明有點兒像季洋。
但因為他知道子明原本的樣子、也知道照片上的效果是化妝和調成黑白後的結果，當然也不會把這兩人的長相放在一起作比較。反而因為有了這個念頭兒，而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子明——子明都死了，他在看到子明的時候，卻還是要把他當成別人來想念，這不是太過分了？
“墓碑上的照片，是子明早就選好的。他自己調成了黑白，在遺書上留了話，說一定要把這張照片放在他的墓碑上。雖然那張照片和他本人一點兒也不像，但楊叔楊嬸兒還是尊重他的遺願，用了。隻有我知道他為什麽一定要用這張照片做遺像，因為那是我給他照的，因為照那張照片的時候，我們倆是‘在一起’的，他是我的女朋友。”
這一番長長的話說完，林允琛幾乎已經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他也想不起來還有什麽了，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子明的一生，這麽短暫的盡了，到頭兒來，就隻剩下這一抽屜的東西、這還沒有一個故事長的一些話罷了。
他死得這麽可憐這麽冤枉，可害死他的人，此時卻隻能做這些無能為力的可笑的悲傷，這多不公平呢。
林允琛看著楊子明的照片，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季洋也不打擾他，隻是握著他的手，就這麽安靜地陪著他。
不過卻越想越覺得蹊蹺：“允琛，你不是說，那天子明他爸媽都不在家嗎？可是聽你的意思，好像這件事兒被他爸媽壓了下來，鬧得並不大。可如果子明跳樓的時候他爸媽不在家，一定得是警局的人先確定了身份、再將他爸媽叫回來的，這樣事情可就大了，都能上新聞了。而且他爸媽怎麽能知道子明是自殺的而不是失足跌落？怎麽就說子明死得難看？”
這實在有些奇怪，其中一定有林允琛忽略掉的哪些環節。
“那天我和子明吵完，走的時候，好像看到臥室的燈亮了……”林允琛的聲音低低的，也沒有什麽濃重的情緒，就隻是在說一件事而已。
季洋愣住了……林允琛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子明的死他並不需要負全部責任，可他卻還是非要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變相地懲罰自己。
當天楊子明的爸媽在家、至少有一人在家，楊子明對他做的事、他們說的話，都被人聽到了。
所以楊子明根本不是因為被林允琛拒絕而自殺，而是因為被爸媽發現了自己的取向，羞愧難當，這才選擇了自盡。
可楊子明的死讓林允琛太過悲痛，他寧願認定了是自己害死了楊子明，也不願意承認楊子明是因為平時在父母麵前太乖、心理承受能力差，想不開才自殺的。
“允琛，你細想想……”季洋找到了關鍵的點，就決定從這個點入手，趁熱打鐵。問林允琛：“子明了解你嗎？是不是很了解你？”
林允琛點點頭……
他不認為一個人真的能因為難聽的三言兩語就選擇自殺，再難聽也不可能。這其中，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原因？
隻不過現在林允琛已經一門兒心思鑽進自責之中了，再同他深究這件事，一是無異於在他傷口上撒鹽、二是說再多他也聽不進去。
關於楊子明的事情，還是他自己弄個明白之後再來開導林允琛為妙。
“他墓碑上的那張黑白照片，就是他高中畢業那天，我給他照的。那天我們合照完，有人說子明化女妝可是曆史性的一刻，得單獨照一張保存著，子明也覺得化得好玩兒，就讓我給他照。當時他們就鬧嘛，說今天允琛是你的男朋友，你得向他撒個嬌，送個飛吻什麽的……”
林允琛陷入回憶之中就拔不出來，絮絮叨叨地想到哪兒說哪兒：“平時大家都玩笑慣了，都是直的，反而不覺得這些話有什麽。我雖然在這之前就已經知道子明是彎的了，可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一直也沒有什麽表露，我又覺得我跟他好得親兄弟似的，壓根兒也不會放歪了想。我就也跟他們一起逗，邊聚焦邊說，來來，往老公這兒看，親老公一個……他當然做不出來，不過……不過現在想來……”
林允琛停了一會兒，才有勇氣繼續道：“就是我害了他。我當時不應該那麽逗他。可能就是因為那麽逗他，他才以為我也喜歡他。我就是開個玩笑，他卻當了真。後來他上了大學，我讀高三，快倆月才得著空見一麵兒，我當然想他了。他問我想不想他，我就說想啊……可能這話說得也不對……”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裏使得問題更嚴重了，現在回想也實在想不起來。總之就是我害了他，我不該這麽不注意。就是那天，我說想他的那天，我發現他很高興。我還以為他是在大學裏有豔遇了，喝了點兒酒嘛，聊著聊著就沒個遮攔，不知道怎麽的，就說出來了。我說我知道你是彎的，哪天把你男朋友帶給我認識一下？”
林允琛搖搖頭，道：“他就隻是看著我笑啊，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可能也不是彎，我就是喜歡一個人，隻喜歡那個人。我哪知道他說的是我啊！就問他，到底是誰啊！他說啊，還不知道人喜不喜歡他呢，不太敢說。我就給他支招，我說爺們兒之間就痛快點兒，你直接幹了他、或者勾引他幹了你，還用什麽表白啊？不是鬧翻就是在一起，多簡單點事兒啊……”
接下來不用林允琛說，季洋也能猜到了——楊子明一定以為這是林允琛給他的暗示，借著酒勁兒，真的要幹了林允琛。
林允琛的話也證明了他的猜想：“那天他爸出差，他媽下午要飛國外去看他姐，他家裏沒人。我倆在酒吧沒喝盡興，他就提議回家喝。我之前總在他家住，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我倆就買了點兒酒回去。誰想到一進屋他就……他說他喜歡我，打從懂得‘喜歡’倆字兒起，他喜歡的就是我。他說你不要不願意，你幹我也行……”
“我當時是真被嚇著了，我哪能想到這一出兒啊！可能是酒醒了，可能也沒醒，我一腳就把他踹飛了，指著他就一通大罵。我是恨哪，我是真恨哪……我把你當親哥，你特麽卻想草我！其實也不是為這，主要是我當時就想，完了，這麽多年的感情到了頭兒。以後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寶貝兒，我真的特在意和子明的感情，我覺得我倆能好一輩子，他真跟我親哥一樣一樣兒的。除了我爺我奶之外，從小兒我就隻相信兩個人，一個是楚潔、一個就是子明。子明當然比楚潔還重要一些，我和楚潔的革命友誼，那是經過了好多敵對和磨合才形成的，可子明不一樣。打從記事兒起，我就和他最好、他也和我最好，我倆就是連著血脈的親兄弟。在那個家裏待不住的時候，我就去找子明玩兒……”
“他對我好，什麽都順著我、什麽都聽我的……可是，怎麽忽然就成了這樣兒呢……我想不明白。我舍不得這種親兄弟般的感情。當時借著酒勁兒，就以為是他破壞了這段感情，以為是他奪走了我哥，讓我以後再沒親哥了。我就罵他，怎麽難聽怎麽罵。我就是之前跟他囂張慣了， 一點兒也不懂得考慮他的感受。隻顧著自己一通發泄，發泄完摔門就走。”
林允琛捂住了臉，實在沒辦法麵對接下來發生的事。
可是再不願麵對，到底還是發生了，到底還是要麵對。
“後來酒醒了，我就知道我的話可能說得過分了。但是心裏有氣，也覺得太快就再見麵不好，得給子明一些時間，讓他自己想清楚了。我還想著，等他想清楚了，我就和他道歉，但是也要和他說明白，讓他死了對我的心思。我還想著，他要還是喜歡男人，我就幫他追男人；他要想試著喜歡女人，我就幫他追女人……”
但是沒想到，還沒等我向他道歉、還沒等我幫他追朋友呢，他就已經不在人世了。
“忽然就接到了楊叔叔的電話，他說，讓我明早七點到宜安墓園，送子明最後一程……我還以為是惡作劇呢，雖然楊叔從來都不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我再給楊叔楊嬸兒打過去，就沒人接了。他們恨死了我，他們也氣子明。連個葬禮都沒給子明，自己的親朋也都沒告訴。就叫回了子明的姐姐，通知了平時和子明玩兒得好的幾個哥們兒，將子明草草火化，下葬了事。”
“他們說，子明的死是他們家的恥辱，他們家從此以後就沒有這個兒子。我知道他們說的是氣話，可是他們卻在子明的墓前這麽說……子明一直都很孝順很聽話，也一直都是他爸媽的驕傲……他考上了b大，讓多少人佩服呢。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害的。”
林允琛知道問題的關鍵就是子明墓碑上的那張照片。其實那天在子明墓碑前的時候，他也覺得照片上的子明有點兒像季洋。
但因為他知道子明原本的樣子、也知道照片上的效果是化妝和調成黑白後的結果，當然也不會把這兩人的長相放在一起作比較。反而因為有了這個念頭兒，而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子明——子明都死了，他在看到子明的時候，卻還是要把他當成別人來想念，這不是太過分了？
“墓碑上的照片，是子明早就選好的。他自己調成了黑白，在遺書上留了話，說一定要把這張照片放在他的墓碑上。雖然那張照片和他本人一點兒也不像，但楊叔楊嬸兒還是尊重他的遺願，用了。隻有我知道他為什麽一定要用這張照片做遺像，因為那是我給他照的，因為照那張照片的時候，我們倆是‘在一起’的，他是我的女朋友。”
這一番長長的話說完，林允琛幾乎已經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他也想不起來還有什麽了，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子明的一生，這麽短暫的盡了，到頭兒來，就隻剩下這一抽屜的東西、這還沒有一個故事長的一些話罷了。
他死得這麽可憐這麽冤枉，可害死他的人，此時卻隻能做這些無能為力的可笑的悲傷，這多不公平呢。
林允琛看著楊子明的照片，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季洋也不打擾他，隻是握著他的手，就這麽安靜地陪著他。
不過卻越想越覺得蹊蹺：“允琛，你不是說，那天子明他爸媽都不在家嗎？可是聽你的意思，好像這件事兒被他爸媽壓了下來，鬧得並不大。可如果子明跳樓的時候他爸媽不在家，一定得是警局的人先確定了身份、再將他爸媽叫回來的，這樣事情可就大了，都能上新聞了。而且他爸媽怎麽能知道子明是自殺的而不是失足跌落？怎麽就說子明死得難看？”
這實在有些奇怪，其中一定有林允琛忽略掉的哪些環節。
“那天我和子明吵完，走的時候，好像看到臥室的燈亮了……”林允琛的聲音低低的，也沒有什麽濃重的情緒，就隻是在說一件事而已。
季洋愣住了……林允琛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子明的死他並不需要負全部責任，可他卻還是非要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變相地懲罰自己。
當天楊子明的爸媽在家、至少有一人在家，楊子明對他做的事、他們說的話，都被人聽到了。
所以楊子明根本不是因為被林允琛拒絕而自殺，而是因為被爸媽發現了自己的取向，羞愧難當，這才選擇了自盡。
可楊子明的死讓林允琛太過悲痛，他寧願認定了是自己害死了楊子明，也不願意承認楊子明是因為平時在父母麵前太乖、心理承受能力差，想不開才自殺的。
“允琛，你細想想……”季洋找到了關鍵的點，就決定從這個點入手，趁熱打鐵。問林允琛：“子明了解你嗎？是不是很了解你？”
林允琛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