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街巷,熙熙攘攘。


    在這裏有朝堂之上的王公子弟,他們往來恣意,出口成章;也有尋常鄉野的黔首凡人,高談論闊,便是國朝大事,亦知平仄。


    “聽說今歲春闈,前來赴考的舉子可能是最多的一次。”


    “應該和上個月的紅月和流星有關,這段時間各地都出現了不少詭異事,我遠方表叔家裏就有人瘋了。”


    “是啊,還好我們神京城有仙陣保護,紅月照不進來,這個月十五,我都不敢出城去鄉下采買食材。”


    “我估計是朝廷有預料,這個月如果還來什麽異常天象,怎麽可能讓諸州士子前來赴考。”


    周柏聽著街邊幾個小商販的嘮嗑,臉上不由得有些不自然,不愧是首都百姓,那消息還真叫一個靈通。


    居於神京,天子腳下的首善之地,無論是什麽階層的人,他們都有一種其它州郡百姓沒有的氣質,自信。


    即使隻是一個街邊吆喝賣包子的大爺,也能抬頭挺胸,坦然麵對一些奇裝異服的番邦貴族。


    這是長期以來,大旭在軍事文化經濟等方麵遠遠領先,給他們塑造的高度自信。


    揣著一袋蜜餞,周柏邊逛邊吃,一邊打量著穿梭在這裏的讀書人。


    有大旭四十八州的,也有諸屬國番邦遠道而來的參考舉子,在漫長的歲月變遷中,這些地方自然是有和中央王朝不一樣的文化。


    服裝最明顯,與大旭鄰近的屬國還好,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大都會入鄉隨俗,放在人群中還不容易辨認。


    可其它距離較遠的番邦國家,它們的服裝具有鮮明的地域特點,一般遵循北國粗獷大氣、南國鮮豔明亮的原則。


    這不周柏就在驗證自己的所學,他畫卷讀書六十載,正冊雜書一樣不漏。


    “扶南、吉蔑、蒲甘、身毒、竹域……”


    “金、鮮卑、康、焉耆、姑墨、句儷……”


    就在周柏靠在一個梁柱旁,對著路過的諸國士子低聲點評時,眼角餘光卻突然發現,旁邊站著結伴而行的三個舉子,久久未離。


    隻見三人儀表堂堂,倜儻不群,卻沒有穿著舒適貴氣的華服,而是俱穿著紅色舉人公服,連銅製半印也沒忘記係在腰上。


    很多人可能就會覺得,這是怕京城人看不起他們,以舉人功名掩蓋自己的底氣不足。


    然周柏一眼便認出這三人,正是不久前和周柏一起參加過龍宮比試的士子。


    能被一尊龍神看重,他們哪裏是什麽普通舉人,不是解元亞元就是成名積蓄已久的往屆才子。


    望氣下,可見他們頭頂紅黃之氣繚繞成雲,更有一縷青氣扶搖而上,其氣運高漲,不下貴人。


    這等人物根本不可能會有自卑,覺得不如他人的想法。


    以周柏所見,這應該純粹是為了避免麻煩,畢竟神京城臥虎藏龍。


    春闈在即,穿著舉人公服,神京城可以來去自如,也沒人敢騷擾他們。


    為首一人見周柏發現他們,坦然上前,拱手致禮道:“原來是周解元,這學識可真堪稱淵博至極,難怪能力壓我等兩場,取得龍宮比試的魁首。”


    周柏自然不會失禮,將蜜餞包好塞入衣袋中,才拱手作揖道:“正式認識下,定州舉人周柏,見過三位。”


    “在下司傑,洛州舉人;在下龐樂生,梁州舉人;在下施修,中州舉人,我等見過周兄。”三人聞言同樣自報家門,齊齊一禮。


    在龍宮比試,大家彼此都是對手,沒時間也沒機會互相交流認識。


    這幾個名字一報,周柏頓時在腦海中浮現他們的信息,以前是知道名字,不認識臉。


    三人都是各自大州有名的大才,甚至龐樂生就是上上屆的鄉試解元。


    當然司傑和施修也並不差,他們都是出自中域大州,解元的競爭太過激烈。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幾位怎麽來得如此之快,我騎蛟馬日夜兼程今日方止。”周柏有些疑惑地問道。


    龐樂生同樣疑惑道:“嗯?寧江龍王沒帶你一程嗎?”


    他對周柏還是很有好感的,因為兩人來自北境,還都是解元,惺惺相惜。


    周柏頓時尷尬了,他沒想到這茬,寧江龍王這個坑自己也不主動。


    如果寧江龍王帶他一程,躡景完全可以讓驛站負責送到神京,能騎乘蛟馬還有賞錢,不知道多少驛卒搶著幹。


    好在他們都有心結交,尷尬氣氛很快就被打破,不知不覺間四人便來到一間茶樓的雅間,在這裏說話更能放開。


    司傑這時仍然難以忘記,剛才在街上看到的一幕,出聲讚道:“周兄居然可以從外表服飾上,就能認出來自哪國,可真是厲害!”


    施修點點頭道:“是啊,從人道王朝確立分封擴張製度以來,這天下起起落落的屬國番邦不知道有多少,除開近幾朝分封出去的國家我稍微關注過,其它國家我一概不認識。”


    他是周柏要多看幾眼的人才,中域核心是中州,中州核心是神京,這考個舉人不知道要壓過多少王公世家子弟。


    周柏光是試想一下,自己要是在中州開局,第一步童生就不知道要折騰的多久,氣運太難積蓄了。


    “這幾年要不是金國鬧騰的厲害,我連金人顏麵扁平,鼻梁不高的典型草原特征也難以分辨。”龐樂生同樣有些感慨道。


    周柏連忙伸出手作出虛按手勢,笑著道:“咱也別互相吹捧,還是聊聊眼下的科舉,二十日會試,二十五日就殿試,不知三位的目標為何?”


    意思很明顯,就是問他們想成天人求長生,還是取同進士為朝廷效力,最後走神靈路線。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自是求進士及第!”


    龐樂生神色複雜,端起熱茶喝了一口,才緩緩說道:“要是沒有紅月還有龍宮之行,為了保險起見,我真有可能去力爭同進士的前十。”


    司傑出身不過縣豪,一身氣運也是積累十年才有,他附和道:“嗯,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我們這種實力氣運最多二甲後段的舉子,去為朝廷效力倒也不錯。”


    “主要每一屆進士,名錄天籍隻是開始,成為天人後要是不能在道業上突飛猛進,又不能為天庭建立功勳,那就難獲得天職。”


    施修家裏的條件最好,是中州的一個郡望,但京畿之地郡望卻不夠看,能中舉很大部分原因也在於自身。


    他站起來,雙手負在身後,臉上浮現幾分自信:“是的,原本按照我等之才,入朝為官將來必可至三品以上,封個爵也說不定,這樣必然能在百年之後得入龍庭。”


    “可是……”


    “以一輩子的功績,換個人道神靈的敕封也挺好,這樣不也是長生?”周柏故作不解,問道。


    “當今那位久不上朝,眼看便要入龍庭坐上一把交椅,你們覺得這次大旭隻是換一個人當家?不,我看王朝更迭就在眼前,這還當哪朝的人道神靈。”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那紅月、流星就是告訴我們,天變在即!除了天庭這顆大樹能撐住,其它的樹都隻能淪為柴薪!”


    “周兄都是龍宮的坐上貴賓了,肯定知道內幕消息,何必藏著掖著。”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就想周柏說實話。


    “我隻能說,諸位都是眼光卓絕之人,這一屆的天人名額必須要搶一個!”周柏語氣鄭重地說道。


    交淺言深,他並沒有剖析龍庭、人道神的內核,而是直截了當告訴他們,要當天人。


    “好,就衝周兄這句話,哪怕二甲最後一名,我也要去爭!”


    司傑性格比較開朗外向,此時居然對著周柏躬身大禮,一副我是聽了你的勸導才幡然醒悟的架勢。


    雅間內滿是笑聲,但三人聽了周柏這麽說後,也確實在心底默默堅定自己要考取二甲的信念。


    京城的天驕他們隻是聽說很厲害,有華章百篇,氣運鼎盛之類的傳言。


    而周柏在龍宮的表現,他們確實打實見證過,是能給他們指點的超卓人物。


    等喝完一壺茶,幾人交流一番其他信息後,外麵天色已將近午時,於是龐樂生便提議去個好地方大吃一頓。


    京城的美食風味,可是海納百川,很多各州有名的酒樓都在城內有總部。


    然而細心的施修,卻仿佛想起什麽,於是連忙道:“周兄是不是還沒安頓,也沒去禮部報名?”


    周柏點點頭,拍了拍放在椅子後的包袱。


    “那你可得快去報名,赴考院的好房間不多了,再遲兩天,可能就隻能住臨時增擴的地方。”


    “而且神京城內的客棧你是不用想,那些屬國番邦來的考生都是有錢人,早就包攬了最好的上房。”


    “這幾天禮部衙門哪怕午間都有人辦公……”


    “原來如此,那改日再回,我先去報名!”聽完三人的解釋,周柏果斷告辭先走。


    不過他也沒有著急忙慌,因為祁華那小子哪怕在京城也有宅院,大不了去叨擾一二。


    畢竟祖上是伯爵,祁父也做過京官,這點底蘊還是有的。


    不過隻要能自己解決,他還是秉承不給別人添麻煩的宗旨。


    是以在大街小巷都飄出飯菜香味時,周柏則不管不顧朝著內城趕去,躡景隻能暫時寄養在太仆寺馬場,赴考院可沒地方養馬。


    赴考院,顧名思義就是專為外地考生提供住宿的地方。


    到了會試、殿試這一級,一般來說,隻要你是來參加科舉的考生,朝廷怎麽樣也會給你安排吃住。


    哪怕對於今年春闈的特殊情況,大旭朝廷依然讓赴考院,足以容納想住進去的所有考生。


    當然,隻接受提前一個月入住,薅羊毛不存在的。


    大旭朝廷能超過一般的三百年周期定律,必然是有它的道理,後世史書其中必會提及的就是交通發達。


    如通達州郡的長直道,可以保證中央的兵力能及時投放到地方。


    還有現在周柏坐在馬車上,長驅直入內城,一路狂奔也沒有任何被阻攔的情況。


    因為在周柏身下,便是神京城獨特的馬車馳道,不許行人無故闖入,各大路口都有衛兵值守。


    即使隻有主幹道的幾條,形不成周柏記憶中的城市交通網絡,但也是劃時代的進步,可以節約大量時間。


    或許這也是工部官員不得不做出的進步。


    沒辦法,神京城太大,從外城走到內城,起碼也要半天。


    在內城城門前,有個馬車匯聚的車站,修建的可能不算奢華,但肯定大而全。


    除了寬敞的前坪用來停馬車,向裏走還有廁所、茶樓、飯莊等建築,無論車夫還是乘客都可暫時在車站修整。


    “您要是不想浪費錢,可以在這裏吃飯,實惠還管飽,內城裏的東西可貴的很哩。”


    這裏是終點站,下車的隻剩周柏一人,他又沒穿舉人公服,所以車夫以為他是進城辦事,還好心提醒。


    “多謝,這是車錢,您先忙。”周柏一邊道謝下車,一邊掏出所剩不多的銅錢付賬。


    等他看到車站後麵,豎起的一麵麵酒、茶等市招旗,頓時愣了愣,這不就相當於服務區?


    果然社會發展,是有共通性的。


    神京城分為外城、內城、皇城,皇城不用說,內城外城則是功能區劃不同。


    內城除開大量住宅坊市,還有六部各司衙的辦公場所,每一座衙門都占據了極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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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大旭太大,要處理的事太多,單看其它四十七州及各國設立的聯絡處,那放眼看去都是連綿的建築群。


    另外,很多特殊衙門的總司也在這,如管轄天下道官的道錄司,查探天下大小消息的風聞司等等。


    普通老百姓一般都不往這裏麵來,就算來也是辦事做生意啥的,萬一得罪哪個貴人他們可吃不消。


    內城不比外城矮,同樣高至百丈,或許城防設施少了些,但更為神秘的道紋在每段城牆上都是清晰可見,比外城密集太多。


    陽光映照下,道紋隱顯金光,勾勒出一副威赫玄妙的巨型陣圖,隻是不激活,周柏不能窺其全貌。


    其實周柏一直都奇怪,為什麽朝廷擁有強大的道官力量,卻不用超凡改善王朝發展中麵臨的瓶頸。


    或許是道士這個階層不願為凡人服務,又或是靈石等超凡資源太少,亦或是上麵的天庭……


    不過現在周柏倒是真看到了,超凡融入王朝的痕跡,以陣法護城,普通手段怎麽攻?


    內城城門的守衛當然更加森嚴,可檢查完身份文書,也不敢為難身為應考舉子的周柏。


    順利入城,仿佛外城和內城就是兩個世界,外麵喧囂,內裏安寧祥和。


    隨便一個行人,臉上都沒有任何對柴米油鹽的煩憂。


    即使有的人掛著愁容,那也是擔心自己或者後輩的發展,誰誰家族有人升遷外放,自家落後之類的。


    總之,在走到禮部衙門的路程間,見識太多,周柏隻有一個感受,社會在這裏似乎完成了躍遷。


    如果外城乃至天下百姓,還在追求生理和安全需要,那內城的人已經在追求社會和尊重需要。


    站在恢弘的禮部大門前,周柏苦笑搖搖頭,以天下供養這麽小一部分當然如此。


    他現在望氣術大成,可以大概看出大旭王朝發展到何等地步。


    神京城是王朝法網的匯聚之所,他在盡量不引起龍氣警惕的情況下,窺見核心處為澹黃,這代表大旭體製已經完善發展到很高的程度。


    望氣術大成後,氣運之妙已經漸漸向周柏敞開大門。


    在一片區域,一座城市,根據法網的氣運顏色就能判斷當地的發展程度。


    灰氣密布白氣稀少,意味著體製未立,法網未布。


    在當前背景下,就是處於無序無政府的狀態,這裏的百姓肯定生活的不好,一般隻有大亂之世才有可能出現此等情況。


    白氣濃鬱,且多為純白,就意味著有體製管理當地,不過法網不是很完善。


    民心尚未歸附,暗流洶湧,危機潛藏,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叛亂起義。


    而判斷一個體製合格的界限,便是紅色法網,


    隻要法網顯出澹紅,那就代表該體製有一定威信,民心尚算穩定。


    紅色越深,體製權威越重,民心歸附程度越深,上下無可動搖。


    紅色便是一般王朝處於和平時的顏色,如今大旭各地哪怕經曆前段時間的各種磨難,但大部分地區還是澹紅到深紅不等。


    紅色再往上,就很難了,百姓安居樂業,不愁吃穿,那都是基本要求。


    隻有像神京內城這等地方,舉王朝之力發展,才有可能顯出澹黃。


    呃,或許江南、中域有些州城也有部分區域可以達到。


    這些地方的人不再隻追求物質,還有精神層次的愉悅。


    周柏自己的體製法網還沒影,也不再向更深處思考,而是在門子查驗後,由一個文吏帶入禮部衙門。


    迎麵而來的文氣那都是穩重的,這裏是禮部,最講規矩的地方。


    周柏不左右亂看,謹持儀態,但正眼看這裏麵,也仍讓他感受什麽叫文化底蘊。


    高大煊赫的門樓,輾轉悠長的抄手遊廊,貫通全衙的水係使得每處都見百花爭豔,綠樹成蔭。


    大概走了小半柱香的時間,周柏才穿過層層不斷的畫閣朱樓,到達舉子報名的地方。


    果然,哪怕是都在吃飯的時間,這裏依然有官吏值守。


    周柏連忙上交各種文書資料,包括舉人的半銅印一並拿出查驗。


    隻見這禮部官員一邊詢問,一邊讓旁邊的文吏用紅布擦了擦桉桌上的金漆貔貅。


    一陣無形波動蕩漾開來,周柏頓時就感覺冥冥中有道目光投向這裏,是坐衙神靈在查驗。


    “十五歲開始科舉,十六歲便來參加春闈,即使定州沒有州試,你這也算連中三元。”


    “也不知你氣運夠否,不然真能為定州爭口氣,上次定州士子金榜題名,還是三十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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