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書桌,一堆文書,基本上就是周明軒日常相伴的東西。


    沒辦法,族長“日理萬機”,閑不下來。


    可在周柏看來,這就是周明軒年輕時當司吏磨出來的習慣,身為一族之主,如果還分心小事,又如何掌握大舵。


    當然,如今沒有話語權的周柏不會多說,隻是矗立一旁靜靜等待。


    過了盞茶功夫,周明軒方才停下筆,他輕輕拉起桌旁的一根繩子,馬上就有執事進來將批示完的東西拿出去辦理。


    周柏現在視力不錯,瞥見了幾行字,方才批示的,是某個莊園具體事項的安排文書?


    “你很耐心,族學夫子也誇讚過你的四書五經學習,沒想到七房還磨出你這麽一個苗子,比這批族中考生都強。”沒等周柏在心裏吐槽什麽,周明軒已然出聲道。


    “族長過譽了。”周柏作揖行禮道。


    周明軒站起身,擺擺手道:“我還沒說完,你有一樣急,急在功名利祿之心太重,十五歲何必急著下場,再沉澱三年自可一舉衝擊秀才功名。”


    急?他確實急,急自己本命缺失,性命難保。


    更別說幾年後的大劫,急需他獲取名位,積存力量。


    可周柏又不能直說,隻能表現自己的自信,於是他不卑不亢拱手道:“聖人十五有誌於學,柏雖不敢自比前賢,卻也已束發,自當有所追求。”


    抬出聖人,周明軒還能說什麽,隻是明顯冷淡了不少,大抵覺得周柏執拗,不聽長輩勸導。


    “那好,這是你的互結和具結保單,縣衙會以此為憑證給你發放考牌。”周明軒拿出一疊文契,從最底下抽出兩張遞給周柏。


    甚至周明軒沒有避嫌,而是將這些文契攤開在桌上,任周柏瀏覽。


    互結保單就是安排同考的五人,寫具五童互結保單,作弊者五人連坐。


    具結保單則是要請本縣廩生具保,稱之認保。


    保其不冒籍,不匿喪,不替身,不假名,保證身家清白,本身亦未犯案。


    原本在科舉剛興起時,還有一條非娼優皂吏之子孫,才能報考,後來一位出身不好的大儒飛升天庭為官,遂廢此條文。


    要不然周明軒那司吏敢不敢當還兩說,畢竟司吏不入品,嚴格意義上也是皂吏。


    周柏不避諱,當著周明軒檢查互結和具結保單,上麵的各項信息都沒問題,就連請的認保廩生都一樣。


    信息沒差別,可周柏的兩張保單,和其他人的保單比少了一樣東西。


    其他人的保單頁頭有紅圈,隻有周柏空空無也,其中三房周和運更是有兩個紅圈。


    周明軒本來還以為周柏會疑惑質問,誰料周柏隻是鞠躬道謝,旋即拿著保單告辭離去。


    前世周柏自己就有兩個紅圈,哪裏不知道這是什麽。


    保單頁頭畫紅圈,最早源自科舉考官批閱考卷。


    如果答得好,這位考官就會畫上紅圈,再傳至下一位考官批閱,結束閱卷以紅圈多寡對考生名次排序。


    後來凡間朝廷加入氣運甄別取士,各級家族就學著使用紅圈表示上供氣運。


    一般來說,隻有縣豪以上的家族才有資格這麽做,最近一些年,如周家這種接近縣豪家格的也在模仿。


    然而周家的紅圈作用極小,隻用作表意象征。


    紅圈由族長親筆勾畫,每個紅圈都會附上家族氣運,隻是真正的縣豪族長畫了便能分出族運,而周明軒畫了卻不作數。


    隻有三年一次的祖靈賜福,才能真正將族運加持在考生之上,以供朝廷甄別取用。


    縣豪家族每年都能由族長分割族運加持族人,周家則是三年一輪回,周明軒的紅圈真的就隻是一個圈,族運掌控權全由祖靈把持。


    縣豪家族年年都有可能出秀才舉人,而鄉族則是三年、五年才有可能,此消彼長,這也是為什麽家族階級之間差距這麽大的原因。


    周柏知道,鄉族在整個大旭來說並不入流,隻有掌握部分族運操控權的縣豪,方才真正踏入士紳門檻。


    可縣豪多難啊,周家曆代先祖皆如周明軒一般勤勉,可最終還是隻能借“紅圈”,來展示一下周家接近縣豪的實力。


    殊不知這般做法,隻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徒然被平蒼縣的縣豪恥笑。


    周柏大步走出房門,剛好聽到周瑞和其他人爭論。


    看模樣都是這次縣試的考生,兩個嫡脈和幾個支脈的年輕人簇擁著一人,身披彩氈鶴氅,係著雲紋錦帶,但眉間有些放浪,舉止頗為輕佻。


    這正是周常的兒子周和運,年輕一輩最有希望考取功名的嫡係。


    如果周柏精力夠或許還會望氣一番,然而他連周明軒都沒看,又哪裏會看周和運。


    “周和運,你以為你一定能考中了?憑什麽在這囂張。”


    “你知道什麽,運少是這次祖靈賜福最多之人,哪怕秀才也不在話下。”


    “哼,科舉可不是光看氣運,世家尚且有落第考生,農家也能出舉人老爺!”


    “這般的人有幾個?是你周瑞嗎?”


    “你,你……!”周瑞終究難以舌辯群儒,被氣得滿麵通紅。


    周柏輕輕搖頭,走上前去道:“尚未取得功名就這般輕浮,族長怕是不喜。”


    這話一出,眾人心中一寒,紛紛閉嘴收斂,就算考中童生,如果沒有族長支持,後續也難以為繼。


    隻有周和運感覺被落了麵子,從周柏身旁走過時,輕聲挑釁道:“沒有族運還想考中,下輩子吧,還有周大田的事我記住了。”


    原來周大田攀附的三房關係,不是別人,正是這位少爺。


    周柏卻對周和運的話置若寡聞,拉著周瑞離去,連頭都沒偏一下。


    周和運更氣了,麵色陰冷,不知道是不是在默聲大罵。


    走出群事堂,周瑞頗為擔心地說道:“那小子平時學問不差,加上這次受的賜福最重,考中童生不成問題,就算是秀才也三成希望。”


    “怎麽,都是周家族人,考中秀才又如何?就算是家主,也最多將我發配莊園,田園之樂亦是大儒所求。”周柏的話自然而又充滿開闊之感。


    周瑞仔細看了看周柏,總覺得這位幼時玩伴變化很大,一時間居然不再反駁。


    “走吧,早點去縣城報名,衙門的那套流程可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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