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博在看到秦雅芙的瞬間愣住,他不自覺地放下手裏的水桶,那張早已脫去稚氣的臉看起來成熟果敢,此刻正慢慢綻開笑容。


    他的相貌跟他姐姐有五分相像,恍惚中,秦雅芙似乎看到多年前,初見葉青時,一群不認識的女孩子忽然要朝夕相處,一起辛苦工作,都有些莫名的興奮,而且因為不熟悉,還不知道會有什麽利益衝突,所以每個人的笑容都是發自真心的。


    那時候,葉青對人笑時,總是篤定而又親切的,隻是任誰也不會想到,在相處久了之後,才發覺,那裏麵有著太多的虛假和暗藏禍心,更沒辦法預測到有一天,她會因此而害人害己……


    “你,你是我姐的同事對吧?當初因為我姐驟然離世,我都沒來及當麵謝你們,”葉博傻笑了會兒,發現這位姐姐同樣在傻笑,終是在林子航麵露厭惡之時,清醒過來,他滿眼誠懇地提出邀請,“來家裏坐坐好嗎?”


    “這……”秦雅芙回頭望向林子航,她需要征求他的意見,她是有丈夫的人,她得時刻記得,不能因此再惹他不高興了,唉!現在想想,如果當年她能想通這一點,何苦生出那麽多的是非啊?


    “好,打擾了!”林子航客氣了一句,就牽起秦雅芙的手走了過去。


    “太好了!”葉博看起來很興奮,轉身打開大門,就往院子裏讓人。


    “你先把水倒了吧!”秦雅芙提醒道。


    “嗯,請稍等!”葉博真的是忘記自己出來幹什麽了,他拎起水桶,急步走向不遠處的垃圾站。


    平房就是這點不方便,大多數人家都沒有下水道,用過的髒水隻能倒進桶裏,再倒到外麵去,麻煩是一定的,但適應了,也就無所謂了,葉博倒完水後,匆匆趕了回來,。


    “快進去吧!本來我爸也在屋裏,我擔心他認不出你們來,所以才讓你們等候的,真是抱歉!”葉博特意解釋了一句,其實也是因為他父親以前的脾氣太差,一向的人緣就不好,尤其在母親和姐姐去世後,他家就更是門可羅雀了,他擔心秦雅芙和林子航突然進屋,父親認不出來,會怠慢了他們。


    “沒關係的,我們也是路過這裏,你父親的身體還好吧?”秦雅芙聽葉博這麽講,有些不安,說起來,這些年,她一直惦記著葉博發展得好不好,可也隻是惦記,卻不肯去詳加打聽,至於葉父,出於心底的那份厭憎,她從沒想過這個人過得怎麽樣。


    “我爸還行吧!”葉博苦笑,“就是固執,我媽和我姐在世時,他的固執是沒道理的蠻橫,無中生有的折騰,可自從她們都走了之後,他就剩下懺悔了,總是很傷心,沒完沒了地自我折磨,尤其我姐剛走的那段時間,他跟瘋了似的,天天就當我姐還在他身邊一樣,東說西說,想到什麽說什麽,全都是記憶中的事情,其實說白了,他就是心裏不安寧,給自己製造魔障罷了。”


    “他也是不容易!”秦雅芙輕輕歎了口氣。


    “進去吧,讓你們見笑了!”葉博因為提起父親的事,特意停住腳步,簡單做了解釋後,才讓著兩個人進屋子。


    這個家裏具體什麽樣兒,秦雅芙沒來過,也沒見過,但她猜得到應該是很簡陋的,從新貼的壁紙,新換的布棚頂,和幾樣簡單的新家具上不難看出,這裏以前有多清貧,估計也就是在葉博參加工作以後,經濟略有好轉,雖說照平常人家還有差距,但能夠有所改善,總還是舒服了許多。


    “爸,你看誰來了?你能認出來嗎?”葉博走到坐在炕沿上的老人身邊熱切地問道。


    秦雅芙默默地望著葉父,心中百感交集,這位曾經讓葉青恨到骨子裏的老人真的老了,他的年齡多說跟她父親差不多,或者還應該再小點兒,因為作為長女,葉青隻比她大兩歲,而她的哥哥卻要大她五歲呢,這個年紀的老人,應該到不了六十歲,可他的頭發全白了, 就連眉毛都花白,臉上的皺紋很深,雙眼不太有神,哪怕跟當年葉青去世時,悲痛欲絕的樣子相比,也明顯變化很大。


    “是,是哪位?”葉父努力睜大有些渾濁的雙眼望向秦雅芙和林子航,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尷尬,看樣子是沒認出來他們。


    葉父的表現讓秦雅芙有些發懵,她不太了解眼科疾病,但還是看出葉父的眼睛肯定是不對勁的。


    “爸,他們是我姐以前的同事,你還記得我姐出車禍時,送我姐去醫院的三個人吧?他們是其中的那對夫妻。”葉博看到父親著急的樣子,忙先跟父親交待了一句後才轉過頭來。


    “嚇到你們了吧?其實沒什麽事,我爸得了白內障,之前我在外地工作,他不肯告訴我,也怪我,回家的次數少,就沒發現,直到年前回來才知道鬧得挺厲害,所以,我打算過幾天回去上班時,就帶他去把手術做了,做完就好了,隻是,他現在看人吃力些罷了。”


    “那個手術沒什麽風險吧?”秦雅芙一聽做手術就心有餘悸,不管手術大小,都是很怕人的。


    “沒什麽危險,不用擔心!”葉博說得很輕鬆,他也是怕給父親造成心裏負擔吧。


    “危不危險倒是沒事,就是還得花錢,犯不上呀!”葉父歎了口氣,“像我這樣的人,多活這些年也夠本了,要是能直接去找她們母女就好了!”


    “叔叔說的哪裏話?葉博已經能夠養家糊口了,您以後的好日子多著呢!”秦雅芙說完這句安慰話,心裏卻是難受的,如果葉青活到現在,看到弟弟成才,應該欣慰不少吧,隻是可惜……


    “你是小青的同事?”葉父自艾自怨之後,才想起兒子剛剛說過的話,神情越發熱絡起來,“我記得那天醫院裏的三個人,真是的,就是這眼睛暫時看不清,沒能及時認出你們來,快坐,小博,快倒茶啊!”


    “知道了,爸!”葉博很爽快地答著話,其實他的手裏已經拿起了茶壺。


    “你叫什麽名字?”葉父的臉朝著秦雅芙的方向,努力打量著她 。


    “秦雅芙。”秦雅芙答道,心中暗想如果換作是一般人家的話,沒準兒做父親的都聽女兒說起過同事的名字,可惜,葉青跟父親的關係那麽糟糕……


    “你就是秦雅芙!”葉父好像深受震憾,無神的眼睛快速眨了眨,喃喃低語著,“秦雅芙……秦雅芙……唉……”


    “怎麽?葉姐跟您提起過我?”秦雅芙很意外,卻難免惶恐,她雖然可憐葉青,也心甘情願地供其弟弟上學,可是從心底裏對葉青還是無法釋懷的,她們之間的恩怨、是非、對錯委實說不清楚。


    雖說秦雅芙跟林子航因為葉青的惡意挑撥,曾經傷得體無完膚,可好歹他們終有和好如初的一天,就連蘭海軍都已經成家、即將做父親了,當年糾結的三個人當中,最可憐的就屬葉青,這讓秦雅芙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自作孽不可活”的話來總結葉青短暫的一生。


    “沒有,她從不在我們麵前提工作上的事情,她是個要強的苦孩子,我對不起她呀……”葉父悲苦地搖了搖頭,哽咽著,卻還是拉回話題,“我是在收拾她的遺物時,在她的日記裏,看到她提過你的名字,唉……”


    又是一聲長歎,聽得秦雅芙的心顫顫的,盡管當年她沒有過錯,可為什麽心裏還是這麽難受?她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幫助葉博,是出於一份善念,可是又不可否認,她是心虛的,退一萬步講,如果葉青這一生不與自己相識,是不是就不會那麽年輕就去世呢?如果蘭海軍對自己沒有執念,又或者葉青對蘭海軍不曾心存幻想的話……


    當然,還是那句老話:人生是沒有如果可言的, 再多的假設也換不回一條人命……


    “爸,我姐真的有日記留下來啊?可當時我問你,你不是說沒找到嗎?”葉博看起來最是激動,他從沒想過父親會在這件事情上對自己說謊。


    “大概是你開學走後兩個月的時候吧,你姐在外麵租的房子到期了,房東打她電話,催促去收拾她的東西,你也知道,你媽走後,她一直怨我,特意搬出去那麽遠,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的住處,又因為傷心,所以都忘了她還有東西在外麵,通過房東的指引,我才找到那裏,她也沒多少行李,最有價值的就是那些日記了……”


    “是啊,那應該是我姐留到這世上最有紀念意義的東西了,你怎麽一直都沒給我看過呢?”葉博的語氣裏帶著埋怨,他真的有些生氣,弄不明白父親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可看的,我都按照她的心願,燒給她了。” 葉父滿臉的蒼涼,本就不少褶皺的臉上,更顯滄桑,他怎麽看都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一點兒也看不到同齡人的精氣神兒,可見這些年,他的心魔也把他折磨得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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