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一聲“避子湯”,凝香抬起臉頰,蒼白的小臉更是沒有了血色,她一眨不眨的看著眼前的婆婆,顫著嘴唇吐出了三個字;“避子湯?”


    梁母見她這樣,便明白定是兒子怕她難過,是以一直在瞞著她,念起兒子將她看的如此重,梁母心裏不免有些無可奈何,故意問道;“你前些日子喝的那些湯藥,並非補藥,而是避子湯,大夫說你身子羸弱,生子後最少一年都不能有孕,怎麽,泊昭難道沒和你說過?”


    凝香怔怔的看著婆婆的嘴巴一張一合,腦子裏嗡嗡的響,那些被男人說是助她有孕的藥汁,竟是避子的湯藥,可笑她每次都是喝個一幹二淨,連一滴也不剩,她那樣想再給他生個孩子,他明明知道的,他知道自己的那樣盼著孩子,就連在床事上,她也曾生澀的迎合,他卻命人給自己送來那些湯藥,將那一個個有可能來到的孩子扼殺。


    他從沒和自己說過,對他的話,她總是深信不疑,他卻一直在瞞著自己....


    凝香心裏滿是苦澀,她動了動唇,啞聲道;“孩子已經走了一年多,為什麽....他為什麽還要我喝藥...”


    想起夭亡的稚子,凝香萬仞裂心,淚珠撲簌撲簌的從眼角裏滾了下來。


    梁母皺起眉頭,“還能為什麽,你這身子如此不中用,泊昭怕也是不指望你生孩子了,再說,泊昭如今是定北王,他的長子是何等尊貴,生母自然要是那些朝中貴女才算吉利,你也甭怪我說話難聽,你不過是一個鄉下村婦,能遇上泊昭已是你天大的福分,你莫不是還想著獨占他,不許他納妾?也不許他另娶?”


    凝香的眼淚落在衣襟上,漸漸凝結成一小塊水漬,她搖了搖頭,隔了許久,才慢慢道:“他說過,他隻會娶我一個,隻會有我一個妻子....”


    梁母冷笑,望著眼前這個媳婦,簡直是無話可說,怎麽也想不通自己的兒子怎會喜歡上她,並將她捧在心上。


    “你既是泊昭的長妻,又怎有臉麵說這種話,你自己出去看看,誰家的爺們不是三妻四妾?唯有泊昭自娶了你後連個丫頭也沒收過,就連在外打仗,對俘來的那些美人也是正眼兒沒瞧過,眼前這親事也是皇帝下的旨,你還怨他對你不夠好?他若不娶公主,你是要他抗旨,是盼著他被皇帝砍頭,還是盼著他領兵謀反,被天下人不齒,被史書寫成奸賊,遺臭萬年你才甘心?”


    梁母越說越怒,聲線也是拔高了,恨不得將所有的氣盡數撒在凝香身上。


    “你自己說說,我兒子哪點對不住你?即便你不能生,要喝那些避子湯,他三十出頭的人了,也沒說娶幾個妾回來,來給自己綿延子嗣,他事事顧著你,凡事想著你,就連這次迎娶公主,他怕你難過,命人不許將此事告訴你,隻等著他自己從宮裏回來再和你說,也不許人布置王府,就怕你看到,他堂堂一個定北王,納個妃何至於如此?你還有臉在這裏哭,你倒是哭個什麽勁兒?”


    凝香心裏酸楚的厲害,耳旁聽得婆婆的訓斥,她沒有回嘴,仍是坐在那裏,隻有眼淚一直掉。


    梁母見她掉淚,心裏更是氣悶,又是道;“哭哭哭,遇事就知道哭,泊昭那樣的人,怎麽就偏偏看上了你。你說說你有什麽?要權沒權,要勢沒勢,連個像樣的娘家也沒有,連個孩子也生不出來,若是換了別的男人,早已把你休了,好去娶個家世豐厚,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女子為妻,你不過是仗著泊昭他喜歡你,愛重你,才敢在這裏哭哭啼啼,不然,這定北王府裏哪有你哭的份?”


    凝香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慢慢收住了眼淚,梁母說的沒錯,誰家的爺們不是三妻四妾,他是定北王,而自己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鄉下女子,可正因她什麽也沒有,她有的,不過是梁泊昭的一點點垂愛,他的心那樣大,裏麵裝著那樣多的東西,她董凝香不過占了一小塊,可就連這一小塊,也不再獨屬於她,馬上,就會有人來與她爭搶那一小塊地方....


    她的孩子已經沒了,就連丈夫,或許要不了多久,也會沒了。


    梁母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凝香卻已是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強撐著站起了身子,對著梁母行了一禮,她一直都沒有吭聲,也沒有在哭,唯有眼底卻是一片的淒清與絕望,行過禮後,她在沒看婆婆一眼,就連梁母在身後喚她,她也沒理會,隻慢慢的轉過身子,向著外頭走去。


    剛踏出屋子,就見整座王府到處張燈結彩,在梁母的操辦下,處處透著如潮般的喜慶,那些刺目的紅,狠狠剮著她的眼睛,凝香伸出手,在眼前微微擋了擋,隻覺得眼睛疼得厲害,卻偏偏一滴淚也流不出。


    或許欲哭無淚,說的便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皇宮,鳳儀宮。


    皇後屏退了諸人,拉過永寧的手,見永寧眼底烏青,臉上毫無喜色,便是微笑道;“這是怎麽了,馬上要嫁給咱們大齊首屈一指的英雄,還不高興?”


    永寧抬了抬眼睛,對著皇後微微彎了彎嘴角,眼底卻沒有丁點笑意,仍是一片清寂。


    皇後拉著她在自己身旁坐下,瞅著永寧的臉色,便是一歎道;“你打小在本宮身邊長大,雖不是本宮親生,本宮也一直將你當成親女兒,本宮知道你傾慕定北王,如今總算是嫁的如意郎君,又為何這般神色?”


    永寧聽得皇後推心置腹的話語,心裏便是一酸,她淡淡一笑,那笑意裏卻是說不出的苦澀。


    “如意郎君?”她咀嚼著這四個字,臉上分明在笑,眼角卻閃過一絲水光。


    “母後,京中幾乎人人都知曉,兒臣傾慕定北王,在他還是定北侯時,坊間就曾傳言,說兒臣深夜潛入侯府,恨不得將生米煮成熟飯,來逼得他娶我。”


    永寧說到此處,唇角又是浮起一絲笑,卻是蒼涼而澀然,“不錯,兒臣是喜歡他,兒臣也從沒遮掩過這喜歡,即便被旁人恥笑,被人在背後平白扯出那些汙言碎語,兒臣也從沒後悔。”


    永寧說到這裏,眼睛中便是湧來一股熱浪,她死死忍住,眼圈卻是終究紅了;“可兒臣也從沒想過,要在他們夫妻間湊個熱鬧,父皇口口聲聲說我是大齊最尊貴的公主,可笑的是,這個最尊貴的公主要嫁的男人,壓根不想娶她,明著拒過兩次婚,卻迫於聖旨,不得不娶。”


    皇後從不知永寧心中所想,不免十分震驚,低聲道;“永寧,你父皇,還有母後,我們都以為你會滿意這門婚事....”


    永寧搖了搖頭,唇角有幾分淒楚的笑意;“不,不僅是父皇和母後會覺得這道旨意是成全了我,就連天下人也會這樣認為,卻不知道,這門婚事會讓定北王惡心,也會讓董氏惡心,而我,又何嚐不覺得惡心。”


    “永寧!”皇後失聲。


    永寧看了她一眼,輕聲道;“母後,你信嗎,我寧願當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公主,也不願被父皇這般塞給我愛的男人,並要我以故去的母親發誓,我寧肯定北王正眼都不瞧我一眼,也不願他違心娶了我,而後在將我當成一個棋子,或是一個擺設。”


    皇後握住了永寧的手,溫聲道;“永寧,母後知道你心裏委屈,但你是大齊的公主,你要記得你父皇與你說過的話,袁家的孩子,事事都要以江山為先。何況你與定北王相識在前,定北王當初有婚約在身,才會拒絕這門親事,而後又逢‘定北之亂’,隻怪造物弄人,不然你和他早已成了夫妻。此番你父親的這道旨意,隻能說是良緣難斷,你和定北王終究是有這個緣分。”


    永寧極淡的笑了一笑,她沒有說話,極為美麗的一張臉上,沒有丁點出閣的喜悅,她看起來更像是心如死灰,皇後有一句話說的沒錯,她是大齊的公主,事事身不由己,她雖有公主的尊貴,卻不過是父親手中的棋子,即便嫁給了自己心愛的男人,亦不過被他視若無睹,甚至有朝一日,她更要看著自己的丈夫,去和她的親人廝殺,和袁家開戰....


    而她,到了那時,又要何去何從?父皇讓她得到梁泊昭的心,讓他心甘情願為大齊駐守江山,永寧每逢想到這句,都會覺得自己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就連她自己,又何嚐不是一個笑話。


    定北王府。


    梁泊昭回府時,天色已是暗了。


    剛踏進院子,男人的黑眸就是一沉,他看著眼前被布置的喜慶洋洋的王府,眉心不由擰起,不等他開口,早有侍從低聲道;“王爺息怒,這是...老夫人的意思。”


    梁泊昭沒有吭聲,隻邁開步子,向著凝香所居的院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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