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您當真要將紅妝姑娘接到侯府?”趙雲平策馬跟在梁泊昭身後,想起京師的傳言,不禁出口相問。


    梁泊昭搖了搖頭,“香兒性子弱,又懷著孩子,隻怕見我接回了紅妝,會心裏不快,我已命人另行安置了宅子,讓紅妝住下。”


    趙雲平沉思片刻,又是道;“侯爺怎能肯定,這紅妝姑娘便是幼年與家人走失的安家小妹,或許,有人故意安排,也未可知。”


    “信物可作假,身世也可作假,唯有容貌不能,她長得與她姐姐極為相似,當真是安秀妹妹無疑。”


    趙雲平心知梁泊昭心機深沉,旁人也的確蒙騙不了,斟酌片刻,又是言道;“可這紅妝姑娘聽聞與朝中多位大人皆有往來,就連張尚書李侍郎等,也曾多次請她去家中獻藝,她此番驟然與侯爺吐露身世,屬下隻怕.....她背後另有他人指使,會對侯爺不利。”


    梁泊昭淡淡笑了,隻言了一句;“你放心,我心中有數。”


    定北侯府。


    管家進屋時,就見凝香正坐在桌前用膳,他在門口躊躇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夫人,紅妝姑娘來了,正在咱們府門口跪著,要見侯爺,這都跪了小半個時辰了,您看....”


    凝香一怔,手中的勺子已是落在了碗底,她望著管家,眼睛裏滿是迷茫,輕聲問了句:“她來做什麽?”


    管家愣在了那裏,這才想起侯爺將紅妝認為義妹的事,凝香還不曾知曉,當下就伸出手,衝著自己的嘴就是一巴掌;“老奴這張嘴,夫人,您就當什麽也沒聽見,您繼續吃,繼續吃...”


    管家說著就要走,凝香已是站起了身子,喊住了他。


    見再也瞞不住,管家心裏直發虛,隻得一五一十的全和凝香說了個清楚;“侯爺將紅妝姑娘認作了義妹,風風光光的將她從秦楚樓迎了出來,送到了西郊的別院,可這紅妝姑娘卻說侯爺本是答允了她,讓她住在侯府,這不,一早就在府外跪下了,老奴怎麽勸都沒用,隻有來請夫人。”


    凝香一字不差的將這些話全聽了下去,她的臉色有些白,心裏更是突突直跳,她不懂梁泊昭為何要將紅妝認作了義妹,更不懂男人為何要將紅妝安置在別院,難不成,他是要金屋藏嬌?


    凝香提起衣裙,對著管家道;“我去看看。”


    一陣沉悶的聲音響起,侯府的大門再次打開,眾人簇擁著走出來一位嬌柔甜淨的女子,不過二八年華,小手微微撫著小腹。


    是凝香。


    聽得聲響,紅妝抬起了頭,她一身素衫,卸下了所有的珠釵環翠,隻在手腕上帶了個銀絲絞鐲,身旁挽了個小包袱,臉上不施脂粉,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跪在那裏,哪裏還有絲毫花魁的影子,分明像個前來投親的窮親戚。


    凝香看到她的第一眼,有些許的怔忪,許是紅妝今日裝扮的太過樸素,她竟是有些認不出了。見到凝香出來,紅妝直視著凝香的眼睛,那種令人不適的眼神又來了,冰冷的,惡毒的,厭惡的,投在凝香身上,卻隻不過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去,唬的凝香隻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紅妝麵色平和,跪在那裏,脊背立的筆直,對著凝香福了福身子。


    “你快起來。”凝香見不得旁人和她下跪,隻讓身旁的嬤嬤去扶紅妝,不等嬤嬤沾上衣裳,紅妝已是側身避了開去。


    “紅妝如今已經脫了樂籍,京師的秦樓楚館都在也去不得了,紅妝無路可走,隻得厚著臉皮,來此處投奔姐夫。”


    “姐夫?”凝香大震,幾乎不懂紅妝在說什麽。


    紅妝聲音幽靜,一字一字的讓凝香聽了個清楚;“想來姐夫不曾告訴夫人,紅妝的姐姐,曾是侯爺未過門的妻子,機緣巧合下,讓紅妝和姐夫相認,姐夫將紅妝認為義妹,為紅妝贖身,並允諾侯府會收留紅妝,豈料直到今天,姐夫都隻將紅妝安置在西郊別院,想來,是夫人容不下紅妝了。”


    紅妝說到這裏,停了片刻,又是道;“是以紅妝今日厚著臉皮,前來侯府,請求夫人收容。”


    “你是安秀的妹妹?”凝香睜著一雙杏眸,一句話脫口而出。


    紅妝聽姐姐的名字從凝香口中說出,心知定是梁泊昭將姐姐的閨名告知於她,心頭不免更是怨恨,幾乎要說上一句;“你不配喊我姐姐的名字。”


    她終是忍住了。


    “安秀正是家姐。”


    凝香這才明白。


    難怪當日在荷仙亭時,梁泊昭聽到紅妝唱出的那支曲子,會有那般神色了。


    不知怎的,待得知紅妝是安秀走失多年的妹子,梁泊昭才為她贖身後,凝香一直懸著的心終是鬆了下來。原先,她還當是梁泊昭對紅妝存了些旁的心思,才會這般大費周章,既然她是安秀的妹妹,梁泊昭為她贖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隻不過她從未想到,這世間竟會有如此巧合,安家走失多年的幼女,竟會在京師與梁泊昭重逢。


    凝香沒有懷疑,她深信丈夫既然能將紅妝認為義妹,定是確認了紅妝的身世,既然她的來曆不假,自己又怎能任由她這般跪下去。


    可那一聲聲的“姐夫”....


    凝香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卻還是收斂了心神,親自將紅妝從地上扶了起來,“侯爺晚間才會回來,你先隨我進府,等侯爺回來了再說吧。”


    她的聲音柔和,眼眸真摯,在得知紅妝的身世後,也未見絲毫的鄙夷和嫌惡,紅妝有一小會的失神,本以為自己此番前來,又有意喚梁泊昭姐夫,為的便是要凝香不悅,可見她那張小臉仍是清秀而安寧的,一雙眼瞳澄如秋水,竟將自己請進了侯府。


    紅妝對著那“定北侯府”四個大字看了一眼,心裏卻是想著,如果姐姐還活著,定是會照顧好她,絕不會讓她與家人走散,而如今定北侯夫人的這個位子,也自當是姐姐的,有了梁泊昭在,自己又怎能多年來流落風塵,被眾人欺淩....


    紅妝的目光轉向了凝香,望著眼前這個嬌弱的女子,她何德何能,竟能取代了姐姐的位置,享有著屬於姐姐的福氣,就連她的男人,也該是姐姐的!


    要怪,或許也隻能怪姐姐命薄,走的太早。


    到了晚間,梁泊昭回來了。


    剛進府,男人便從管家口中得知了紅妝的事,當下眉心就是一皺,腳下的步子也是邁的快了,向著大廳趕去。


    凝香與紅妝都是坐在那裏。


    聽到男人的腳步聲,兩人俱是向著門外看去,在看見梁泊昭的刹那,凝香的心口一鬆,情不自禁的站起身子,向著丈夫迎了過去。


    梁泊昭見凝香好端端的,眉心微微舒展了些,隻扶過她的腰肢,就聽自己的小媳婦輕搖自己的衣袖,小聲的言了句:“相公,紅妝姑娘要住在咱們府裏。”


    梁泊昭沒有說話,攬著凝香走近廳堂,向著紅妝看去。


    紅妝已是站起了身子,對著梁泊昭行了一禮;“紅妝見過姐夫。”


    聽得那聲“姐夫”,梁泊昭的臉色就是一沉,他淡淡開口,聲音沉穩,卻透著威勢;“我與你姐姐雖有婚約,但不曾成親,這一聲‘姐夫’,梁某實在受之有愧,日後還是別再喊了。”


    紅妝眼眸清亮,字字清脆;“當日在‘水月居’,侯爺是親自答應將紅妝認為義妹,也允諾紅妝住在侯府,怎生剛過了幾天,侯爺便翻臉不認人了?”


    梁泊昭將凝香扶在椅上坐下,自己則是與紅妝對視,慢慢道;“既是義妹,你自可喚我一聲大哥,至於這侯府。”


    梁泊昭像凝香看了一眼,道;“香兒向來不慣與人同住,便隻好委屈你在西郊住下,若缺個什麽,你盡管開口。”


    紅妝的手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悄悄攥緊,“如此說來,侯爺是出爾反爾,說的話都不算數了?”


    說完,不等梁泊昭出聲,紅妝又是嗤笑道:“世人都說定北侯為人高義,最是一諾千金,從不輕易許人,可一旦許諾便是從不辜負,到了如今紅妝才知,這些話不過是空穴來風,不足為信!”


    “的確,這世間的傳言多是十有八九,做不得數。”梁泊昭淡淡頷首,語畢則是衝著門外喚了一聲,立時有仆從上前,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首。


    “送紅妝小姐出府。”


    男人話音剛落,仆從便是走到紅妝麵前,謙卑的開口;“紅妝小姐,請。”


    紅妝最後看了梁泊昭一眼,暗地裏卻是咬緊了牙關,二話不說,轉身走了出去。


    待她離開,凝香站起身子,有些不安道;“相公,你若真答應了讓她住在府裏,眼下又反悔,是不是不太好?”


    梁泊昭牽過她的手,一笑道;“當日是想為她贖身,才答應了讓她住在侯府,不過隨口一說,你懷著孩子,我又哪放心將不相幹的人留在府裏。”


    聽到那一句“不相幹的人”,凝香心裏一軟,輕聲道:“可她的姐姐,是安姑娘...”


    梁泊昭捏了捏她的臉,一笑置之;“安秀是安秀,她隻是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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