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怪魚之中,最大的那條總有三尺多長,位居畫卷正中。


    其餘四條皆小上許多,長不過一二尺,環繞在大魚周圍,且個頭越小就越是靠近畫卷邊緣。


    齊敬之抬眼看去,隻見這些怪魚除去大小不同,形貌卻是一般無二。


    每條怪魚皆是頭如龍而無角有刺,身上生著黑黃兩色交雜的鱗甲,鱗下有皮無肉,四足猶如虎爪。中文網


    一條尖尾上雖然同樣生著鱗片,末端卻沒有分叉,既不似龍也不似魚,反而更像虎尾。


    畫卷右首清楚地寫著四個字:「螭虎魚圖。」


    卷尾落款並無印章及年月日,隻孤零零寫著一個頗為怪異的名字:「季九我。」


    卷首四字樸茂工穩、結體嚴整,透出一股渾厚高古之意,卷尾三個字則寫得意態跌宕、勁健雄奇,頗見幾分狂態。


    崔氏老仆從地上爬起,背靠著傾倒的畫缸坐下,還不忘將珠兒緊緊攬在了懷裏。


    他重重喘了口氣,瞧了一眼靜立在一旁的齊敬之,旋即張嘴咬破食指,向下擠出一粒殷紅的血珠。


    滴答一聲,血珠砸落在了泛黃的畫紙上,詭異的是竟與畫紙毫不相融,反而滴溜溜滾了幾滾就停在了畫卷的邊緣處。


    隱約間,似有一道無形的漣漪在畫卷上傳蕩開去。


    下一刻,體型最小、位置也最靠近血珠的那條螭虎魚竟是如同活物般一甩尾巴,頭顱狠狠向上一撞,已是將鼻孔自紙麵上探了出來。


    它將鼻孔湊近血珠嗅了嗅,明顯變得有些躁動,才要有所動作,卻冷不防被另一條個頭稍大的同類給狠狠撞到了一邊。


    緊接著整張畫卷就亂了套,五條明明隻是繪製在畫紙上的螭虎魚飛快翻滾碰撞,攪得海水愈發洶湧激蕩。


    經過一番激烈而短促的爭奪,個頭最大的那條螭虎魚擠占了最好的位置,得意洋洋地探出鼻孔,湊到血珠旁嗅了嗅。


    然而它也隻是嗅了嗅,接著就極為失望地晃了晃腦袋,轉身重新潛入了紙麵,懶洋洋地遊回了畫卷居中的位置,就此凝滯不動了。


    接下來,餘下的四條螭虎魚按照爭鬥的結果先後上去嚐試,不過片刻功夫,又陸續有三條重又化為了死物,隻剩下了最短小最靠邊緣的那條。


    它圍著血珠遊了兩圈,忽將身軀狠狠向紙麵外一撞,頗為艱難地掙脫了半張嘴巴出來,一口將血珠吞了下去。


    並沒有急著潛回紙麵,這條螭虎魚將嘴巴靠在紙麵上靜待了幾個呼吸,忽地再次張嘴,吐了一個黑黃色的氣泡出來。


    隻聽噗的一聲悶響,飄到老仆身前的氣泡倏地破裂開來,散作了一絲黑黃色的煞氣,看上去與此時籠罩住珠兒周身的那些一般無二。


    「你這異種虎煞竟是水屬?」


    半晌不曾開口的倀鬼童子驚呼一聲,連帶著珠兒的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恍然說道:「難怪我明明有老爺的秘咒加身,竟是掙脫不開!」


    崔氏老仆沒搭理它,隻是隨意地一伸手,就將這絲煞氣牽引過來,再往珠兒身上一拍,就此滴水藏海,同根同源的虎煞再也不分彼此。


    齊敬之看得暗暗稱奇,心道原來這就是先前老仆口中崔氏吸納虎煞的秘法。


    如此餐霞食氣,還真是不同凡響、玄妙非常。


    再看那條螭虎魚,吞血吐煞之後似是猶不滿足,依舊將口鼻露在紙麵之外,聳動著鼻子不停吸氣,嘴巴隨之一張一合,沒有半點兒要回去畫中的意思。


    崔氏老仆定定地看了它半晌,忽地探手過去,將被咬破的食指湊到螭虎魚的嘴邊。


    下一刻,這條如龍似虎的怪魚猛地吸氣,忽然就像瘋了一般,滿嘴鋼牙倏然開闔,死死咬


    住了崔氏老仆的食指。


    殷紅鮮血登時冒了出來,順著手指流進了螭虎魚的口中,被它一點不剩地咽了下去。


    在這個過程中,崔氏老仆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隻是極為小心地將食指緩緩上提。


    於是,這條死死咬住手指不肯鬆口的螭虎魚也被一點一點地拉了出來,隻剩下長長的細尾還留在紙麵上。


    不多時,隨著越來越多的鮮血進了魚腹之中,這條貪婪的螭虎魚似乎終於吃飽了,也意識到了自己即將被釣出紙麵的處境,當即毫不猶豫地鬆開了嘴巴。


    它直挺挺地摔回了紙麵,歡快地遊了兩圈,很快就同樣凝滯不動了。


    與此同時,一枚黑黃色的鱗片從它的身上脫落,孤零零地留在了畫紙之外。


    崔氏老仆輕笑一聲,瞧了瞧懷裏瞪大了眼睛、滿臉貪婪之色的珠兒,又看了一眼靜立不語的齊敬之,當即拈起那枚鱗片送入口中,嘎吱嘎吱嚼得粉碎,而後盡數吞咽了下去。


    魚食人,人亦食魚。


    霎時間,老仆周身氣息好似火上澆油,陡然旺盛起來,一股新生的精純煞氣透體而出。


    下一刻,崔氏老仆霍然抬頭,盯著一旁的少年刀客冷笑道:「瞧清楚了沒有?」


    齊敬之聞言皺起眉頭,委實不知對方為何要將崔氏的隱秘展示給自己這個外人,難不成真的瘋魔了?


    雖是隔著赤鬼麵具,崔氏老仆卻似乎能猜出少年心中所想,嘿嘿笑道:「一條螭虎魚同時兼具了水屬之中的螭煞、虎煞和海煞,崔氏在大齊的這一支便是虎煞一脈,這在聖薑門庭之中算不得什麽秘密。」


    「便是這幅看似玄妙的《螭虎魚圖》,其實也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寶物,崔氏手裏還存著不少。可若是想像我方才那般以血液換取煞氣,還須有兩個條件!」


    「其一便是崔氏的獨門心骨,螭骨得螭煞,虎骨得虎煞,魚骨得海煞!」


    「其二,要麽便是崔氏的正宗血脈,要麽就須有崔氏的許可方能成事。外人無此許可,連心骨都無法成就,換取煞氣更是想都不要想,即便將這幅圖搶到手裏,也隻能當做尋常書畫來賞玩。」


    聽到這裏,齊敬之心下已是了然。


    他對崔氏秘法本就沒有覬覦之心,更別提早已成就了怒鶴心骨,餐霞修行又選了鬆柏甲木之氣,明顯與崔氏的獨門水屬虎煞並不相融,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對方才會毫不在意地直言相告。


    當初齊敬之也曾聽鄧符卿說起,若是沒有玄都觀主的許可,這世上無人能以《仙羽經》成就心骨。


    他當時聽來隻覺神奇,事後卻是百思不得其解。


    此時聽說崔氏也有此等玄妙手段,齊敬之便忍不住開口問道:「敢問老丈,這所謂的不許外人修成心骨要怎麽做到,授予許可時又要以何種方式來達成?」


    聞言,崔氏老仆卻是立刻麵露冷笑,低聲幽幽說道:「老朽不過是崔氏門下走狗,你覺得……會有人將這等關係家族存亡的真正隱秘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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