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過半夜,殺人頃刻間。


    少年看似平靜,心頭卻是激蕩翻湧,隻是沒等他細細體會快意恩仇的滋味,耳畔忽然傳來一聲驚惶的嘶鳴。


    一旁那頭瘦驢終於反應了過來,猛地一甩脖頸,以絕大的力道掙脫出少年的束縛,撒開四蹄向著坡下狂奔而去。


    “不好!”


    齊敬之一時不察,險些被這瘋驢帶了一個跟頭,不得已隻能鬆手:“事前謀劃不周,沒有考慮到陳二這廝會騎著驢來,竟留下了這麽大的破綻,恐怕真要和阿爺一起逃亡深山了。”


    沒等他細想,矮坡下忽然異變陡生。


    不知怎麽回事,狂奔中的瘋驢忽然失了前蹄,一個踉蹌撲倒在地,翻滾進一片厚實的草甸裏,甚至之後幾次掙紮都沒能再次站起,隻得一個勁兒地發出滿是驚惶悲哀的嘶鳴。


    齊敬之驚喜交加,又有些疑惑不解。


    腳下這座矮坡距離山前土路並不遠,山民們絕不會在這裏布置機關和陷坑,也不知那頭瘋驢是被什麽東西絆倒的。


    他穩住心神,用腳尖給趴在地上的陳二翻了個身,見這廝臉色發青、眼珠上翻,已經沒了氣息。


    少年俯下身,冷不丁又向屍體上狠狠插了兩刀,確定此人是真的死透了,這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他提著刀,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走下矮坡,沿途並沒有見到什麽陷坑和機關。


    來到瘋驢失蹄的那處地方,齊敬之半蹲著,用牛耳尖刀緩緩撥開草叢,一雙眼睛隨之猛地睜大。


    草叢裏,赫然是一具枯骨……一具屬於人的枯骨。


    對於人骨,齊敬之並不陌生。正如他引誘陳二時所說,這小鬆山裏多的是不知何年葬下的無名墳塚,每次暴雨傾盆乃至山洪爆發,總會有些屍骨和陪葬品被衝下山來。


    隻是這類塚中枯骨都脆的很,一碰即碎。那頭慌不擇路的瘋驢即便踩上了,也該是一踏而過,怎麽也不至於失了前蹄、翻倒在地才對。


    更奇的是,這具人骨極為完整,哪怕早已沒有皮肉筋膜連接,各處骨骼的位置排列依舊絲毫不亂,彷佛仍是一個整體,更沒有半點被踐踏過的痕跡。


    齊敬之略作猶豫,沒去貿然觸碰這具奇特的枯骨。


    他抓起一把草葉,將手中尖刀仔仔細細地擦拭幹淨、收回鞘中,隨即麵向枯骨,恭恭敬敬地雙手合十,祝禱道:“多謝相助!此地土肥草青,齊敬之便鬥膽為君再立陰宅,絕不使君曝於荒野、為野獸所辱。”


    說罷,他站起身來,又去瘋驢那邊兒瞧了一眼,見這可憐的家夥竟是摔斷了脖子,徒勞掙紮了半晌,此刻已經咽氣了。


    齊敬之不再多瞧,徑直走回矮坡上,從一處草叢裏抽出了一把短柄鐵鍬。


    他提著短鍬,走回到驢屍旁,一鍬一鍬地挖起坑來。


    忙活了小半天,少年終於挖好了一個極深的大坑。


    他先把陳二的屍體拖了過來,毫不猶豫扔了進去,又不厭其煩地將附近所有染血的青草和泥土鏟掉,盡數填入了坑中。


    接著,少年用盡平生的力氣,將一旁的驢屍推入坑中,壓在了陳二身上,最後在一人一驢的屍體上蓋了一層浮土。


    至此,這個深坑已經變淺了大半。


    齊敬之朝坑裏瞧了一眼,抬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扔下鐵鍬,再次來到那具奇異枯骨跟前,用雙手鄭重捧起了最為顯眼的頭骨。


    入手沉重、一片冰涼。


    又費了一番功夫,少年依次將整具屍骨齊齊整整地擺放進坑中,填土、踩實,鋪上連根帶土鏟來的新鮮草皮,最後將多餘的泥土揚散開來。


    做這些時,齊敬之自始至終認真專注、一絲不苟。


    他今天殺人、埋屍其實都相當倉促,選取的地點也不夠隱蔽,自然也不奢求永遠不被人發現端倪,畢竟也許隻需要一場暴雨,死了的陳二就會暴露於人前。


    但是,即便這其中有著極大的風險,齊敬之自始至終不曾有半分後悔。


    齊家爺孫不是受不得欺辱,山裏人家沒那麽嬌氣,隻是有一條,誰想斷了爺孫倆的生路,齊敬之不介意先送他一程。


    僅此而已。


    少年踩著腳下鬆軟的草地,口中念念有詞:“今日事發突然,以至於墓室簡陋、祭品粗疏,請君莫要見怪。”


    祝禱完畢,齊敬之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


    他沿著與早上相反的路徑,走下草木茂盛的矮坡,越過山口的老樹,穿過村中蜿蜒的道路,回到了半山腰上的小院。


    一進院門,就見齊老漢端著一大碗雪白的麵條,坐在石凳上呼嚕呼嚕吃得正香。


    對於山前村的窮苦山民來說,麵粉可是極難得的奢侈玩意兒,即便是打獵技藝高超的齊家爺孫,平日裏也是舍不得吃的。


    齊敬之昨天進城,把近幾日獵到的野味盡數賣了,才咬牙買了些許,拿回來給正在養傷的齊老漢打打牙祭。


    少年瞥了一眼,見阿爺的碗裏除了麵條,還擱著幾片臘肉,撒上了翠綠的蔥段,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向上翹起。


    齊老漢抬頭看向孫兒,目光掠過那雙平靜如水的眼眸,在少年沾滿了泥巴的右手上逡巡良久。


    最終,他什麽也沒問,隻悶聲說了一句:“灶台上給你留了一碗……回來得這樣遲,白白糟蹋了好東西,真是作孽!”


    齊敬之嘴角的笑意不可抑製地擴散開來,輕快地應了一聲,快步走進了廚房。


    他胡亂洗了洗手,端起麵碗就吃,等一筷子麵條下了肚,才發現自己早就餓得很了,胃裏就像是有一團火在燒。


    少年當即如餓死鬼投胎一般,唏哩呼嚕便將一大碗麵連同埋在麵條底下的幾大片臘肉統統吞下了肚,最後一仰頭,將碗底一飲而盡。


    他咂麽咂麽嘴,心滿意足地將麵碗往灶台上一擱,快步走回院子裏,朝齊老漢說道:“阿爺,我先睡一覺,醒了再來刷鍋洗碗。”


    說罷,少年也不等齊老漢回應,以最快的速度躥進了屬於自己的西屋。


    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屋裏就響起了打雷一般的鼾聲。


    看到昨夜還是滿腹心事、一腔戾氣的孫兒能夠全須全尾地回家吃飯,齊老漢一顆懸著的心就已經放下了一半。


    他將麵碗撂在身前石桌上,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臉上終於露出笑容來,另外半顆心也一並落回了肚子裏。


    齊敬之這一覺直睡了個昏天暗地。


    等他再次睜開雙眼,已經又是明月朗照、繁星漫天。


    月華如水,從撐開的窗子裏流淌進來,映得屋內一片霜白。


    少年還沒徹底清醒過來,怔怔地望著屋頂,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漫長而疲憊的夢,可此刻卻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恩公醒了?”


    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忽然在屋子裏響起,音量不算大,卻足夠清晰。


    齊敬之悚然而驚,猛地向右側身,左手探到枕頭旁,一把攥住了牛耳尖刀的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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