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叔將他們領進一個比之其他房舍稍寬的大屋,屋裏或躺或坐著好些人,受著不同程度的傷,有個老者正為他們處理傷口。


    “兩位先在此處歇歇,我得出去一趟。”葫蘆叔急匆匆地卷了藤席,招了兩個小夥子去抬傷者。


    有個半大孩子端了兩杯清水過來,解絮謝過,見屋內皆是傷患,健全的也就那個老者,怎麽可能坐下幹看著。


    老者起先還信不過她,但一看她老練的包紮手法,臉都笑成了核桃,抹抹微紅的眼眶,“好好,謝謝姑娘了啊。”


    解絮看出老者對村民的愛護,微有動容,不過她沒忘自己的正事,一邊跟他閑聊著村中情況,一邊旁敲側擊地打聽近來村落邊上是否出現過陌生人。


    她和安琦是兵書院的脫凡弟子,再完成一個考核任務就能夠進入軍營了,今次抽到的任務是查探伯山地區的異動,他們幾番周折下發現異動來自一處還未現世的秘境。


    中途又與其他勢力的查探者交了多次手,心神疲勞,她可不想在這小村落裏再跟人打幾場。


    幸好老者搖了搖頭,“我們這兒窮鄉僻壤,就沒見過幾個生麵孔。”


    解絮心底一鬆,手下搗藥的力度不禁大了起來,搗完,將搗爛的草藥放一旁待用,繼續取止血草添入藥罐裏。


    她拿了一顆止血草,再拿時摸了個空,傾過籮筐一看,已經沒了。


    這怎麽夠?


    她剛要問老者還有沒有時,視線一暗,一隻盛滿了草藥的筐放在了她的麵前。


    那時她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側頭向上看去,被日光晃了下眼。


    頎長清瘦的身影逆著光,落在眼裏,溫暖又遙遠。


    她淡淡地站在那兒,披著繡有山川星河的白袍,好像把寰宇都拽了下來藏在眸裏。


    那是與村落部民全然不同的打扮和氣度。


    解絮眼微眯,站起了身,“閣下是?”


    這人還沒回答,老者就迎了出來,“勞煩先生了。”


    “閑著也是閑著。”


    她笑的模樣暖意融融,仿佛全世界都柔和起來了,沒有一點距離。


    老者感激地點點頭,“哎呀,這如何好意思,而且隻需半筐好了,您看看您......”


    老者邊說著,邊想將筐子搬到解絮的右手邊,方便她拿取,怎知單手抬了下沒抬動。


    “人老了啊。”他訕訕一笑,雙手握著筐邊用力上提。


    解絮不忍看老人繃臉咬牙的模樣,忙道,“我來吧,您裏麵忙。”


    老者順著台階下了,暗道不對勁啊,一筐草藥怎麽會這麽沉。轉眼一瞧,解絮皺著眉頭,筐半分都沒動。


    解絮在考慮要不要使個輕物術。


    那邊安琦出來道,“謔,抬東西找我啊,我可是大力士。”


    這話不假,安琦的最高記錄是在沒有任何力量加持的情況下舉起三千斤的重鼎。


    所以解絮也沒攔著,讓開了位置,心想這筐是怎麽回事?


    她下意識地去瞧拿筐來的人,卻見這人迷蒙地看了眼身後。


    解絮以為自己眼花了,再看過去時,這人又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兒,還對自己笑了笑。


    那笑仿佛可以將人融化沉醉在暖陽裏,意識無聲空茫虛化!


    解絮心神驟緊,她是兵書院正統出身,修了能夠提高感悟力的天光觀想法,對外界的細微變化最是敏感。


    她在那一笑下仿佛看到了漆黑的宇宙,意識似也要兵解成虛無。她回過神來,背後起了一片冷汗,不肯再去看這人第二眼。


    此人是隱士,還是其他勢力的?


    這時安琦麵露詫異,浮起一個好勝的笑容。


    “竟這麽重。”


    他紮下馬步,雙臂用力,咬著牙關顯出脖頸上的經絡,“哈!”


    安琦如舉重鼎般托著筐的腰身舉過頭頂,站得四平八穩,頗有頂天立地的味道。


    可惜它到底不是華美的重鼎,隻是一個半破的藤筐,上麵還冒著一大把草藥,眾人實在難言溢美之詞。


    不過顯然更令人吃驚的是,藤筐動了,幾棵草藥抖落下來,落在安琦的腳上。


    他驚訝地低頭看草,老者和解絮抬頭驚悚地望筐頂。


    八尺漢子頭上托著兩尺六的破藤筐,破藤筐裏冒出了個小腦袋扒著筐邊,好奇地瞧著下麵幾人。


    那幼崽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的事物,高興地咯咯咯笑了起來,肥嫩的小手拍打著筐沿。


    “噫~呀!”


    幼崽大抵都是可愛的,或哭或笑或癟嘴,怎麽看都無辜軟萌的表情,更別提那嬌貴白嫩尚存嬰兒肥的臉頰,和初窺人世的純澈眼眸了。


    人也好,妖也罷,對於幼崽都有一種護犢的情結,也許是因為他們接近白紙,是生命之初最原始的幹淨。


    這是眾生企圖回歸卻永遠無法再擁有的白。


    所以那些個人在看見藤筐裏冒出個幼崽後,第一反應不是探究幼崽的來曆,而是擔驚受怕地虛托著手,防止半個身子已經探出筐的幼崽掉下來。


    安琦陡然一個踉蹌,將將穩住,小心地把筐輕放地上,拍拍胸口,嚇死他了,這藤筐竟沒點準備地從千多斤降到正常重量,差點把他腰閃了。


    一群人瞧著也緊張啊,筐裏有幼崽呢,摔了怎麽辦。


    幼崽高興地拍手,“呀呀!”


    易長生扶額,她腦海裏一直都是這家夥聒噪的咿呀聲,就將聲音屏蔽了,竟沒發現她偷跑進筐裏去了,怪不得老覺少了什麽東西。


    她拎著幼崽的後領提到眼前,“又淘氣了是不是?”


    “噫!”


    “藏起來做什麽?”


    “噫噫!”


    “我在跟你說話呢。”


    “噫噫噫!”


    解絮看著那一大一小“對峙”的模樣十分無語,這一臉正直非要和幼兒爭個子醜寅卯的人,真是位高手?


    她斟酌道,“看樣子還沒一歲,應該還聽不懂您在說什麽。”


    自然而然地用了敬語,沒一個人覺得不對勁。


    易長生道,“她聽得懂。”


    被認為“聽得懂”的幼崽好像是被這麽拎著慣了,小短腿一蹬,晃晃悠悠地蕩起了秋千。很是自得其樂。


    幼崽有一頭罕見的白發,晶瑩若雪,穿著白衣,滿身狼藉。


    青色的草汁,黑褐色的土漬,袖口膝蓋處的衣料磨蹭起毛,幾處還被什麽東西勾破了。


    易長生手一晃,將幼崽的視線吸引到自己這邊,“這個時候你應該做什麽?”


    幼崽睜著黑黝黝的眸子,在她嚴厲的注視下,小嘴一癟,委屈地張開小短手,“抱~’


    “.....”一到認錯的關鍵時刻就要抱,平時幹嘛去了?


    易長生不為所動。


    幼崽仍張著小短手,一息,兩息,眼淚汪汪。


    易長生妥協了,將她抱進懷裏。待在懷裏的幼崽圈著她的玉頸,安安靜靜的,招人心疼。


    “老村長,可有熱水?”


    “有有,先生進屋吧。”


    易長生帶著幼崽沐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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