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周圍提刀大漢“唬”地圍了一圈後,楚泠琅怎麽也笑不出來了。


    那三白吊梢眼的小無賴,捂住自己被截廢的雙手,雙目猙獰麵容扭曲,狠咬著牙關怒目而視:


    “我艸你大爺!老子管你哪來的!在這裏,老子就是王法!”


    楚泠琅心中難免微訝一下,倒不是說他怕了這群江湖流子,隻是眼下這個地方離皇城那麽近,幾乎走幾公裏的路就能到了,相當於在天子眼皮底下,這些人居然如此囂張狠厲。


    風霽白在不遠處的樹下坐著,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一緊,不自覺收攏了手心,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局麵。


    在這種一觸即發的局麵之時,忽然一個身披青衫長衣的男子緩緩地從驛站裏麵走了出來,他身姿修長,卻意外地帶著些病態的蒼白。


    “咳……咳……”他忽然咳了起來,唇邊立刻染上了一星殷紅,但同時,他揮手阻止了前來扶住他的人。


    “先生。”僵持中的一個大漢憂慮地喊了一聲,卻隻聽那人輕輕道:“不礙事。”


    風霽白看著這個人,有些意外,他看上去在那些人當中很有威望,但是卻分外的柔弱,似乎還有些病疾,按理來說血暗堂這種地方,是不會倚重一個什麽武力也不會的人,那麽他究竟是誰呢?


    而那青衫男子沒有注意到風霽白,隻是直直地走到了楚泠琅麵前,他先是對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後做了一個簡短的自我介紹:“免貴姓邵,請問這位公子名諱?”


    楚泠琅這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自然也是收起了剛才的氣勢,眼神也恢複了之前的溫和。


    “在下姓楚,南楚的楚。”他點到即止的介紹,卻足以令那人瞬間知曉他的身份。


    那青衫男子先是一驚,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但轉瞬就沒入了深處讓人細究不得。


    他先是環視了一下周遭,然後讓血暗堂的人平靜下來,再對著楚泠琅道:“多有冒犯,還望淩郡王不要怪罪,隻是淩郡王此番出外是為了什麽呢?”


    一聽到居然是個郡王,那些人自然麵色一變,也不敢唐突衝撞上來了。


    但楚泠琅沒有接他的話,他又一笑,道:“隻是奇怪邵公子為何獨占這一驛站,而不讓其他路人進內,我想我身為一個吃朝廷俸祿的,應該有點好奇之心吧。”


    那個青衫男子先是吸了一口氣,然後又緩緩吐出,他看著楚泠琅的眼睛,語氣竟然有些焦愁:“淩郡王,想比你此時已經知道了現如今京城外的情況了吧。”


    他指的是瘟疫,這場瘟疫爆發在離京城極為近的幾個城中,現在逃亡的百姓不計其數,而京城朝廷唯一所做的事就是死死封閉城門,不讓人出,更不讓人進來。


    楚泠琅心中一沉,對於這場無妄天災他也是非常的不解和困惑,更多的麵對這一慘重現實的沉重。


    “淩郡王,如果你不嫌棄的話,請進一步說話,在下有些事要告訴你,希望……你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他最後一句說的語焉不詳,但是楚泠琅卻也聽懂了,這個青衫男子應該是有些事要告訴他,而且很有可能是和這場瘟疫有關。


    楚泠琅回頭看了一眼風霽白,風霽白對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想從樹下站起來,卻一個踉蹌差點支撐不住,楚泠琅三步兩步上前,一把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風霽白此時正是虛弱,她軟軟地躺在楚泠琅的懷裏,在一眾沉默的目光中,被抱進了驛站。


    ……


    那姓邵的青衫男子看到風霽白的時候,稍稍愣了一下,隨後問楚泠琅:“這位是?”


    “我夫人。”楚泠琅言簡意賅地點頭回答道。


    他們隨著邵先生走進了驛站,發現這個小小的驛站之中,站滿了緊張兮兮的人,一眼望去,發現在一頂青紗帳中,靜靜地躺著一個人。


    這裏麵都是血暗堂的人,剛開始血暗堂的手下對楚泠琅等充滿了敵意,但是那位邵先生安撫了一下,他們也就罷了,隻是虎視眈眈地盯著。


    “這就是……我不能讓其他人進這裏的原因了。”邵先生撩開簾子,裏麵躺著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閉著眼睛,容貌俊朗,但是他身上的皮膚都大大小小的布滿了潰爛的膿包,這是瘟疫病發的征兆。


    “我認得他,他是血暗堂的堂主,荊晏。”風霽白小小聲道。


    楚泠琅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將風霽白放在稍微遠點的地方,他問那位邵先生:“現在是怎麽一回事?”


    邵先生苦笑一下:“淩郡王大概有所不知,這天下,已經變成了一個什麽樣子了。”


    在他慢慢的述說下,皇城中被人故意封閉的秘密一點點揭開。


    在幾個月之前,江淮決堤,大量的百姓流離失所,本來朝廷下令讓方巍之接管賑災救濟,但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一直都沒有得到妥善的安排,而朝廷在之後也愛理不理的,否決掉了所有上奏的折子。


    冬日靠著一點點存糧勉強撐過去的百姓,在暖春到來之時,可再也撐不住了,饑餓和疾病大肆掠奪了原本微弱的生命,而逐漸上升的氣溫則誘發了疾病的傳播,屍體得不到處理,一下子就爆發出了恐怖的瘟疫災難。


    隨著瘟疫的爆發,這些再也瞞不住了,而不知是什麽原因,瘟疫傳播的速度非常的驚人,從原本的江淮地區,短短數日就蔓延在京城附近,朝廷來不及處理,為了穩住恐慌,所以下令將爆發瘟疫嚴重的地方進行封城,一旦封城,裏麵的人就真的的十死無生。


    這就是為什麽大量的百姓前往北方逃生的原因了,隻是沒想到,竟然連京城,也都封住了不讓任何人進出。


    躺在床上的是血暗堂的堂主,荊晏,而那位青衫男子,則自稱是一位大夫。


    “我們在來的路上,荊堂主被染上了瘟疫,所以隻能滯留在此,為了不必要的麻煩和恐慌,所以我讓人鎖著這個驛站,不讓普通百姓進來,以免造成麻煩。”邵先生將簾子慢慢放下,回過頭對楚泠琅解釋道。


    “竟然那麽快,難怪……”楚泠琅搖搖頭,這種令人驚駭的蔓延速度和封鎖速度,是他沒有想到的,不然他應該也會知道一點外麵的情況。


    “不是的,”邵先生麵色有點古怪,他道,“這不是一場天災,而是人禍。”


    ……


    風霽白虛虛地靠在一張舊椅子上,她感到濃重的困意向她襲來,抬手無意識地往額頭上一摸,有些灼熱的發燙。


    她甚至聽不太清他們在說些什麽,耳邊是不斷漲落的喧囂潮水,終於意識崩裂的那一刻,她陷入了短暫安靜的黑暗之中。


    楚泠琅時不時地注意著她的狀態,見如此,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將人抱進懷裏,他低頭蹭了一下她的側臉,同樣感覺到了發燙。


    “邵先生,我夫人可能有些發熱,您可為她診斷一下嗎?”楚泠琅道。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請求,邵先生自然沒有什麽為難,他走過來,將手指搭在風霽白露出來的手腕上。


    一息過後,邵先生道:“奔波勞累,加上受了寒氣,而且這懷了孕的身子本來就比常人更為虛弱,所以風寒傷身了。“


    “哐當”一聲,楚泠琅差點沒扶住旁邊的小桌案,從他目瞪口呆的表情來看,邵先生的一句話達到了很好的命中效果,此刻想必是打雷在他耳邊,他也聽不見什麽了。


    “多多多多久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手撫摸著風霽白光滑白皙的側臉,讓她的頭能更舒服的靠在自己的頸窩處。


    “約摸三個月了吧。”邵先生沉思了片刻道,他見楚泠琅如此反應,不免有些奇怪:“難道淩郡王不知道此事嗎?”


    楚泠琅眼神複雜,他的情緒剛剛才平複下來,他稍稍喘著氣,將人在自己的懷中裹緊了,風霽白不舒服地掙紮了幾下,楚泠琅貼著她的鬢角,安撫般地親吻著,直到風霽白又安靜下來,閉著眼睛陷入了沉睡之中。


    “我要將人帶上去。”楚泠琅打橫抱起風霽白,然後對邵先生說,“這裏還有空房間吧。”


    邵先生愣了一下,這裏在躺著一個瘟疫病人的情況下,楚泠琅竟然放心讓他的妻子在這裏安睡,不過旋即他就想明白了緣由,於是他點了點頭,道:“有的,請跟我來。”


    他走在楚泠琅前麵為他指路,突然說了一句話:“淩郡王此番是出逃而來的吧。”


    “邵先生聰明。”楚泠琅不意外他能猜出。


    “可是我們卻要進京。”邵先生道,他的麵目在昏暗的走廊中有些模糊,卻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難以言語的味道。


    “進京?”楚泠琅目露疑惑,這個時候京城城門被封死,連隻老鼠也逃不進去,怎麽能夠進京。


    邵先生打開一扇房門,然後站在門前回頭看向楚泠琅:“淩郡王,之前我說了這場災難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


    “而這人禍的源頭,就在這蒼蒼皇城之中。”


    ……


    葉靈站在被封閉的城門前,不免有些呆愣,幾日前他按照風霽白的吩咐前去萬羽鎮尋找當年的一些線索,在他向祝羽裳說明來意後,祝羽裳很明顯什麽也不知情,在僵持了兩天後,才得以讓葉靈進入她父親的書房,尋找他要的所謂證據。


    果不其然,在艱難地尋覓後,他從一些還沒來得及銷毀的信件中得出了當年方巍之和江南眾勢力家主暗中通聯的證據,當年正是被下放到江南的方巍之借此機會,收攏助力,一步步扳倒了白府,登上那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丞相之位。


    隻是當年的祝鴻山,除了暗中助力方巍之外,似乎背後還有一個人,讓他能夠煉製那蠱毒,但那個人究竟是誰呢?是否真的有這麽一個人?葉靈不敢確定。


    在他萬般說遍這事一定不會牽連到祝羽裳以及萬羽山莊後,祝羽裳才歎了一口氣道:“算是我償還父親的孽債吧。”才將葉靈放走。


    葉靈連夜趕路,在早晨露水未消之前回到了京城,卻看見了緊緊關閉的城門。


    他思考了一瞬,決定從城牆上爬上去,但就在他爬到了一般的時候,城牆上出現幾個士兵,拿著弓箭,準備射殺他。


    葉靈一驚,但已經來不及,他冒著撲麵而來的箭雨,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他一登上城頭,就扼住了士兵的喉嚨,在放倒士兵後,他輕輕鬆鬆跳下城門。


    但是他的動作已經驚動了更多的人。


    “別讓他進來!他是從外麵進來的!”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響了起來,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了更多的士兵,手持兵戈對著他。


    但是葉靈卻敏銳的察覺道,那些士兵的臉上有一絲怎麽也掩藏不住的驚恐。


    為什麽會驚恐?他們在害怕什麽?


    葉靈不解,隻能奪命奔逃,在拐過幾條大街後,他麵前突然橫現出幾個人。


    為首的是一個身穿鬥篷的男子,他的麵部被巨大的黑色鬥篷遮住,然後是一個唯唯弱弱的引路侍從,葉靈認得他,是方巍之的人。


    他咬牙衝了上去,想借著這兩人的身形暫時緩衝一下身後的追兵。


    但是在他還未接近那個人的身邊之時,一個黑衣人從屋簷上跳下,那個黑衣人身穿緊身的短打,帶著麵具,是個女人。


    她手持一雙彎刀,冷眼對著葉靈,刀刃鋒利,更是淬上了幽藍的毒。


    “主人你先走。”她的聲音冷漠而毫無起伏,比起她的彎刀,她像是一把冰冷的利劍。


    不知為何,葉靈覺得她的聲音有一絲熟悉。


    葉靈躲過第一下的攻擊,在那女人反身衝上來想要割斷他的喉嚨時,葉靈手一擋,奪過她的一把刀,連帶著掀下了她的麵具。


    這一瞬,葉靈仿佛血液都被凍結了,心髒像是被一雙充滿惡意的手扼住,在這刻停止了跳動,他的聲音劇烈顫抖,比起現實,他恨不得這是一場深深的噩夢:


    “阿、阿姊……是你嗎?”


    那個女人沒有任何反應,她舉起另一隻彎刀,然後對著毫無反應的葉靈當頭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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