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霽白低低垂著頭,頭發散落下來拂在臉側,臉上很快就浮上了一層紅印。


    即使是隔著一張人皮麵具,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種火辣辣的痛感。


    “沒想到你這個小賤人還有兩下子啊,嗬,那麽就想爬上主家的床?也不看看你這一身賤骨頭值多少斤兩!”安然郡主氣極,無數羞辱尖銳的話狠狠的甩了出來。


    風霽白仍舊沒有動,她揚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勾起一點笑意。


    安然見這人沒有一點驚懼的模樣,心中詫異怒氣同時冒了出來,當她抬起手想再給風霽白一掌的時候,風霽白忽然開口說話了:


    “夫人,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安然一愣。


    “夫人從哪裏覺得奴婢可以勾引郡王呢?”風霽白看著她的眼睛道,意料之中的看到了她眼裏的嫌惡和不屑。


    “郡王昨夜並未歇在夫人房中,是嗎?”她繼續道,安然的麵色一青,“既然郡王歇在了書房,而奴婢又是被夫人指派過來負責書房的一個小小的丫鬟,那麽服侍待在書房的郡王,也是奴婢的分內之責了。”


    這話說的可是字字戳中安然的要害,作為新婚妻子居然使自己的丈夫留宿別處,放出去能當笑話笑三個月,而這個小丫鬟的話也並沒有什麽錯處,畢竟也是她指派去服侍郡王的……


    但是她的話雖然輕描淡寫,卻格外刺耳,安然怒瞪著風霽白,咬牙切齒道:“又你這樣與主母說話的嗎!從現在起,你給我滾到柴房裏去!”


    求之不得了


    風霽白道了個“是”就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書房,態度在安然看來簡直囂張上天去了。


    在她離開書房的那一刻,就聽到東西被重重摔落在地上的發泄聲音。


    風霽白閉了閉眼,心裏漸漸被難以言說的情緒給覆沒,盡管她一直在心裏不斷地對自己說,這並非楚泠琅的本意,但是無窮無盡的晦暗情緒還是衝破了心裏一直壓抑住的關口。


    等楚泠琅回來後,他看到的一片狼藉的地麵,和安然郡主。


    “郡王!”安然幽咽喊了一句,什麽也沒有說了,但是眼中的委屈卻一覽無遺。


    但是楚泠琅什麽表情也沒有,他緩緩彎下去,撿起一枚不起眼的玉飾,那是一個小小的藥瓶的模樣,由一根紅繩係著,但是紅繩卻斷裂了。


    他摩挲著那個冰涼的小玩意,陰影覆蓋下來,看不清他的眼神。


    “郡王……”安然終於忍不住,她撲上去,緊緊的抱著楚泠琅,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安然委屈。”


    “你怎麽了?”楚泠琅淡淡的聲音響起,見他終於理會自己,安然攥著他的衣服,抿了抿唇,泫然欲泣:“都是那個小丫鬟!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她斷斷續續說著,將剛剛發生的一切都講了一遍,然後她小心翼翼對著楚泠琅道:“郡王,你看,連一個地位卑賤的小丫鬟都可以這樣羞辱妾身,那麽其他人又是怎樣看我的呢……郡王,如果你對妾身沒有情誼,那不如早些休了我去……”


    楚泠琅垂著眼睛道:“何來此話?”


    “郡王難道真的不懂嗎?”說到這裏,她有些憤慨,隨即又化為幽怨,“安然嫁進來也有些時日了,郡王卻連碰也不碰一下安然,郡王若是嫌棄,何不直說出來?任我在此由人羞辱……”


    她嚶嚶地哭起來,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給哭出來。


    楚泠琅抬起她的下巴,輕輕地擦掉她的眼淚,輕聲道:“是我讓你委屈了。”


    有這一句話,瞬間平複了安然的情緒,她依偎在楚泠琅的懷裏,露出了羞澀的笑容。


    但是她沒有看到的是,楚泠琅那越來越凍結的表情,像是隱沒在千裏冰層之下的幽深晦澀,那剛剛的溫柔,仿佛是轉瞬即逝的殘忍錯覺。


    ……


    聽到輕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慢慢靠近,風霽白的睫毛顫了顫,但是沒有任何反應。


    她坐在柴房外的一垛柴木上,雙眼失神的看著長滿了綠苔的地麵。


    楚泠琅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住,風輕輕吹過兩人之間,是極為靜謐的沉默。


    遮住側臉的發絲被風揚起,露出瘀紅的肌膚,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但是痕跡仍舊沒有消下去的樣子,頑固地紮在她的臉上。


    她的疤痕體質,平時就連蚊子叮了一口,也要花好幾天才能消下去,這一掌,是往狠裏打了。


    終於,風霽白抬起極淡的眼眸,麵無表情看著楚泠琅:“你有何事?”


    楚泠琅的心髒忽然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痛覺像是破土的種子,順著血脈蔓延直上,纏繞住所有的感官,又像是忽然把種子連根拔起,留下猝不及防空洞洞血淋淋的疼痛。


    “這個是你的嗎?”


    他展開手心,是一枚小小的玉瓶。


    風霽白這才注意到自己係在身上的東西斷裂了,她看著那紅繩上斷裂開來的傷口,默不作聲。


    楚泠琅來到她麵前,看著她的眼睛,又重複問道。


    “不是,扔了吧。”風霽白隨口說道,不知為何,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有些痛快。


    楚泠琅也真的沒有留情,反手一扔,把那小小的物件給扔在了不知名的某個角落,繁盛的草木一下子就隱沒了它的蹤跡。


    風霽白一怔,隨即表情又冷了下來。


    楚泠琅突然伸手鉗住她的下巴,用力使她不得已看向自己,在看到風霽白露出憤怒的表情後,他才滿意地笑了。


    “你做什麽!”


    “應該是我要問你才對。”楚泠琅道,“你似乎是忘記了自己作為一個俘虜的基本素養了吧?”


    “俘虜?”風霽白皺眉,什麽時候又升級到了俘虜了??


    “難道不是嗎?小細作,哦不對一個失敗的又被我抓住的細作?你應該有些自知之明吧?”


    她的自知之明就是當初別發神經踏進這裏,管他去死!


    風霽白氣憤的看著楚泠琅,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這個人總是能挑起她的情緒,不管是什麽情緒。


    “讓我想想,應該要怎麽處置你?”


    “你可以把我往大理寺一扔,幹淨利索不是嗎?”


    “很有道理。”楚泠琅點了點頭,然後又道,“但是我怎麽相信你不是和大理寺是一夥的呢?”


    風霽白忽然注意到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後背微妙的緊繃著,而他的眼睛緊緊的盯著她,瞳孔裏不僅是探查還有更深的戒備和高度的緊張。


    他的眼神像是一隻被困囹圄的孤獸,身邊都是各種不懷好意虎視眈眈的群狼,而自己隻能偽裝鎮定,慢慢的周旋,同時又要麵對自己那混亂的記憶。


    沒有一個人……


    沒有一個人是可信的……


    仿佛一隻無形的手在他的身邊畫出一個圈,將他牢牢地困住,而這個時候,忽然又冒出了一個渾身都是破綻的細作,讓他有了一絲可以緊緊握住的反擊機會。


    “我……”風霽白本來想說那隨便扔了吧,以後咱們一別兩散江湖不見,但是她觸及到那肖似受傷戒備的孤獸般的眼神,又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她忽然想到,自己,不就是為了將這個人從陰謀的泥沼中拉拔出來的嗎?為了這個目的,她才孤身涉險,一步步走入命運的棋盤,與那幕後的一隻手,相互博弈。


    “那我應該怎麽做……”她垂下了眼睛。


    “說,你是誰派來的?”楚泠琅冷酷地質詢。


    這可怎麽回答……風霽白有些無奈,難道說是自己?


    “是陛下……”她刹那靈機一動,將這個大鍋給狠狠扣在皇帝頭上了。


    “果然,他強迫我娶安然郡主還不夠嗎……”


    楚泠琅閉了閉眼睛,鬆開了他的手,站了起來。


    風霽白有些忐忑,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個想法。


    “起來,跟我去一個地方。”


    他冷冷道,將風霽白給帶到了街上。


    看著熱鬧的大街,風霽白又是一陣恍惚,清明快到了,街上的人行步匆匆,依稀像是那過年前的景象。


    她忽然想到那一天,他在人群中隱秘而又堅定的抓住她的手,像是一個偷了糖果兒竊喜的孩子。


    而現在,楚泠琅背對著她走在大街上,穿過重重人群,卻始終沒有回頭一次。


    一點點的心酸泛起,風霽白眨了眨有些澀意的眼睛。


    “你怎麽那麽慢。”楚泠琅的聲音響起,他側著身子,回頭看著風霽白。


    在她還未反應過來之時,楚泠琅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拉,將人給拉進了身旁。


    “別給我跟丟了。”他道,在接下來的一路上,他始終沒有鬆開手。


    直到他們站在一個極為熟悉的地方,風霽白才緩過神來。


    她抬頭看著那處地方,驚訝地睜大看眼睛。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她本以為會被楚泠琅帶到大理寺或者是皇宮中,讓她“物歸原主”


    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楚泠琅竟然把她帶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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