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漸暖的春日,風卻是那麽的冷。


    “郡王。”那位郡夫人臉色一變,眉眼間露出的是焦急疑惑和初為人妻的嬌媚。


    風霽白緩緩轉過頭,世間的一切都仿佛靜止,所有歲月刻畫成的影子都已經悄然湮沒。


    那是一張她時時入夢的麵容,狹長上挑的桃花眼,細細碎碎的光影透過羽睫投映在眼瞼上,好像什麽也沒有變,又好像是變了什麽。


    “你是誰?”他微皺起修長的眉頭,輕聲而疏離地問。


    風霽白站在繁花疏木的庭院裏,忽然感覺一陣隔世的恍惚。


    “郡王,您回來了。”那位郡夫人興奮地走過來,挽住楚泠琅的手,親昵地道。


    “嗯,安然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常出來走動。”楚泠琅任由她解下身上的大氅,也回以憐愛的囑咐。


    “妾身還不是擔心郡王。”安然低眉一笑,白皙的臉上飛出淡淡的紅霞,同時又不動聲色地瞥了風霽白一眼。


    風霽白站在他們倆個身旁,衣裙簡陋,發絲隻用了一支桃木簪子細細地綰上,看上去就像是從哪個山村鄉野跑出來的女子,但是又有一副令人無法忽視的美貌,安然郡主,現在身為郡夫人的她,從心底就升起來莫名的敵意和警惕。


    等這兩個新婚之人纏綿了一番,風霽白才抱臂冷冷地看著楚泠琅,開口道:“楚泠琅,你在搞什麽鬼?”


    楚泠琅終於又看向了她,但是眼神已經不同以往,他的溫柔全都給了新婚的妻子。


    “應該是我要問,你在搞什麽鬼?”他身上是一種威淩的氣勢,在麵對其他人的時候,那雙似水般的眼眸完全可以變的如冰般冷漠。


    “你究竟是誰?這淩郡王府,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進來的嗎?”最後一句,楚泠琅看向給她開門的那個仆役,那個仆役立刻驚顫地躬身道罪。


    “郡王別動氣,還不是因為府中人手不夠,等過幾日送了一批新奴過來,妾身再好好調教。”安然細聲安撫著楚泠琅,風霽白則冷眼看著他們。


    那仆役受了氣,立刻對著風霽白怒道:“哪裏來的野女子,竟然連咱們府都闖了進來,還不趕緊給我出去!”說著就是做出了一副推搡的動作。


    風霽白輕輕側身,那個仆役撲了個空,她終於抬起頭看著楚泠琅,開口道:“我自己會走,我也不是什麽野女子,隻是路過,來恭賀一聲郡王新婚!”


    她竟挑唇笑了笑:“看上去確實郎情妾意,那麽在下就祝兩位白首恩愛,子孫滿堂了。”


    說完這句,不等其餘人回應,就允自走了,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真是奇怪的人,這府裏也該好好管理一番了!什麽阿貓阿狗瘋子都能跑進來!”安然嘀咕道,剛才那番話聽在她耳裏,尤為刺耳。


    所有女子都羨慕她能夠嫁給這麽驚才絕豔之人,成婚那日十裏紅妝,花雨灑滿了長街,但是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夜,她獨自在新房坐到天明,楚泠琅連碰都沒有碰過她。


    往後幾日,亦然如此。


    她將心酸不忿壓下,換上柔柔的目光看向楚泠琅,卻見他若有所思,看著那女子離去的方向。


    一瞬間,安然從他的眼神中,竟然看到了極為複雜的情緒,似乎,還有一絲隱忍的痛苦。


    ……


    “唉你說我今年怎麽就那麽背呢,堂堂大理寺少卿差點餓死在江南,好不容易回來了,就趕上淩郡王大婚,當時我臉都綠了,一下子收走了我半年的俸祿當彩禮……”


    “你說什麽!!”葉靈‘砰’地一聲,拍桌而起。


    蘇清修趕緊將他拉下來,緊張道:“噓,小點聲,你知不知道我家被安插了好多眼線,都快插成篩子了,也就是這裏安全點……”


    葉靈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伸出手指顫顫地指向蘇清修:“你你你把剛才那句話再說一遍?”


    一個黑布隆冬的灶台角落裏,蘇清修和葉靈本來好好地坐在兩張小板凳上,在一個小土灶爐裏烤著香噴噴的地瓜,葉靈卻赫然站起來,踹翻了那張隻有三條腿可憐板凳。


    蘇清修愣了愣,眨眨眼小心翼翼道:“呃、收了我半年的彩禮……?”


    葉靈冷冷道:“上一句。”


    “淩郡王大婚?”


    ‘砰’,另一張可憐的小板凳被踹翻。


    蘇清修趕緊拉住氣勢洶洶想要往門外走的葉靈,驚叫道:“你要做什麽!現在去也趕不上宴席了,連流水席都撤了。”


    “誰說我要去趕宴席,老子我要去砍了他。”


    “砍了誰?誒等等別衝動,你先講明白來,光天化日之下鬧事可是要被我送到大理寺小黑屋裏去的哦,這休息日我也不想加班啊啊啊!”


    兩個人互相拉扯,無奈葉靈此時的怒火已經直衝雲霄,一個大理寺少卿根本拉不住他,基本被拖著走。


    “行了!當我這個大理寺少卿是死的嗎!趕緊有事說事,不然真把你送回小黑屋!”蘇清修終於受不了了,怒吼一聲,拉住門框使勁把葉靈給拽了回來。


    葉靈冷冷地看著他,十分簡練道:“我得去找我家主人。”風霽白這會兒估計已經在淩郡王府了,現在情況簡直不可想象……


    “那你和淩郡王有什麽關係?他欠了風霽白很多錢?”蘇清修疑問道。


    “何止是錢!簡直就是欺弄他人、狼心狗肺、毫無人性、令人發指!”葉靈怒道,一副恨不得將楚泠琅當場血濺三尺的表情。


    “哦~”蘇清修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他玩弄風霽白感情了?”


    葉靈冷哼一聲,蘇清修繼續若有所思道:“沒想到京城的傳言是真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沒想到淩郡王居然那麽前衛,不過這渣男的確可惡,既然好龍陽,轉頭就把人家姑娘給娶了,衝著這一點,我支持你去把楚泠琅給卸了。”


    葉靈懶得跟他解釋那麽多,心裏想著自己主人那麽霽月清風之人居然喜歡上了那麽一個渣渣,還懷了他的孩子,那怒火就一層一層往上冒。


    他拿起自己的刀,一個旋身繞開葉靈,就要大步往外走,卻沒成想差點撞上了一個人。


    蘇清修一見此人,表情立刻變得嚴肅,他不動神色地把葉靈拉到身後,直直看著那個人道:“你有何事?”


    來人正是方巍之的眼線之一,蘇清修想幹掉他已經很久了,但苦於一直沒找到什麽機會。


    那人先是笑嘻嘻給蘇清修行了個禮,然後瞥了一眼葉靈,道:“小人隻是恰巧路過這裏,聽到大人正在談笑風生,心裏好奇便過來看看,隻不過這位小哥,咱怎麽覺得好像是在哪裏見過呢?”


    葉靈的通緝畫像早被貼滿了京城,不認識才有鬼了,隻不過一路來葉靈都小心翼翼地偽裝好自己,好不容易見到蘇清修,卻在這裏出了差池。


    “哦,你當然見過,街口牆門上不就貼著嗎。”蘇清修麵無表情道,那人被他這反應一時給嗆住了,原本他還以為這蘇清修想要包庇通緝犯,但他倒是大大咧咧說出來了,一時間摸不準他什麽意思。


    “本官身子虛,既然你見到了通緝犯,就麻煩你上去緝拿一下了,本官有賞呢。”蘇清修順勢靠在牆上,無聊地垂眼看著自己的指甲。


    那人一愣,忽然感到一陣殺氣,他猛地一轉頭,就看見葉靈提著刀,冷冷地看著他。


    他瞬間就是嚇尿了。


    ……


    是夜,眠柳正打算就寢睡下,卻聽到一陣細微的敲門聲。


    自從風霽白出事後,風府也被封掉了,眠柳隻好在皇宮安了一個窩,本打算再玩一陣就走人,沒想到皇太後又病重,又給拖住了。


    眠柳警惕地盯著門上那個修長的側影,與生俱來的預感令她覺得來人並不是宮裏人。


    “你是誰?”她低聲道。


    “是我。”熟悉的聲音,眠柳一下子就鬆開眉頭,三步兩步上去開了門,將人拉進來後,又緊緊地關上。


    “我去,還真的是你!你可真行,連皇宮都敢進來!”眠柳看著眼前掀開鬥篷之人,又驚又喜道。


    風霽白呼了一口氣,道:“我總要回這個地方來的。”


    眠柳忽然想說什麽,又欲言又止,風霽白卻已經看透她的想法,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已經知道了。”


    燭光晃晃,將她的影子拉長投在牆上,眠柳忽然感到一陣心酸:“你這又是何必?這王孫之人自古無情,你又被扣了那麽大的罪名,何必又回這個烏煙瘴氣之地?”


    接著她又歎了一口氣:“我雖不太知道情況,但這婚事是皇後指派的,他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這糟蹋反倒的倒是你,若我說咱們就回江湖中去,你去哪我也可以跟著你。”


    風霽白垂眼,看不清眼中的情緒,良久後她搖了搖頭:“我還有些事未做。”


    隨即她目光炯炯地看著眠柳:“他不認識我了。”


    眠柳一怔,然後又好像想到了什麽:“我曾見了他一麵,本想去質問他,可我發現他的確有什麽不一樣……”


    “的確有鬼。”風霽白將懷中一個小小的匣子扔在案上,眠柳道:“這是什麽?”


    “蠱衣,不過恐怕再也用不上了。”風霽白說,“你有沒有注意,他手上的蠱已經不見了。”


    麵柳‘啊’了一聲,連連點頭:“是了,我說哪裏不對,原來是這個。”


    “我找你,是想要委托你幫我一個忙。”風霽白定定地看著她。


    “什麽?”眠柳還允自沉浸在‘滅情蠱怎麽會無緣無故地消失’的震驚中。


    “幫我做一張人皮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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