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門緩緩、沉重地打開——


    一抹紅血在她的眼前飛過,濺在石門上,又慢慢地淌下來。


    風霽白扶著門,駭然地看著眼前猶如煉獄般的場景。


    在廳堂裏,無數黑衣人提著刀,赫然包圍著楚泠琅,冷光伴隨著血肉縱橫交錯。


    地上蔓延堆積著越來越多的黑血,織成一張可怖血腥的網,楚泠琅側目,清冷絕豔的雙眸仿佛結上一層化不開的千年冰霜,他手持秋水劍,刀尖垂下,血液匯聚成一股紅線,順著刃不斷滴落在地。


    風霽白幾乎從未看過他這樣的表情,冷峻的殺意肆虐漫延,野風掠過荒涼寂靜的山林,呼嘯且悲鳴著穿堂而過,霎那揚起他的衣擺輕袍,華貴的衣麵上潑灑了猶如丹青般的朱砂血痕。


    “別過來!”楚泠琅清晰又決斷地道,在風霽白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一個黑衣人疾速朝她撲了過來。


    風霽白一震,她刹那轉身,那黑衣人撲了個空,一趔趄又急然殺了回來,但風霽白早已察覺,她反轉手腕拽過那人的衣領,扼住他的喉嚨,用力摜在地上,同時封住他的五行經脈。


    那人動彈了一下,接著癱軟下去,風霽白冷冷地盯著他的眼睛,直到那眼裏的光澤漸漸消失,瞳孔擴散。


    她舒了一口氣,鬆手站起來,在她剛站定後,卻猛然察覺在自己背後極近的距離之間,一道帶著腥氣的風悍厲向她襲來。


    什麽?風霽白不可思議地回頭,卻已來不及,她甚至感覺到那風抓破了她的頸,劃出一連串的血珠。


    銀劍破風長鳴,貫穿胸膛長頸,噴湧的血花衝破撕裂的黑衣,力道卻沒有銳減,依舊帶著勢不可阻的淩厲,深深地將黑衣人釘死在牆壁上。


    “我不是讓你別過來了嗎?”楚泠琅微微喘息,發鬢間已經沁出薄汗。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風霽白瞪大雙眸,難以置信地道。


    楚泠琅短促地笑了一聲,卻沒有任何輕鬆之意:“被下了藥,現在這些人已經不受控製了。”


    他頓了頓,緊接著,又道:“就連死亡也攔不住他們呢。”


    風霽白環視周圍,那些黑衣人無一不是被楚泠琅從頸椎處砍殺,甚至有些人身頭分離,血沫碎肉灑了一地,即使如此,還有些人的手腳還在做無謂的顫動抓取動作,觸目之下,如處地獄。


    “這是什麽藥……竟然能讓死人也……”風霽白喃喃道,下意識地看向楚泠琅。


    這座寂靜山寺裏,隻剩下了他倆的活人了,而楊大人早已在黑衣人的保護之下撤退了,好像是篤定了他們一定會葬身於此。


    忽然,一陣山風徐徐吹來,竟然夾雜了火星和煙灰的味道!


    起山火了!他想來個毀屍滅跡!


    劈裏啪啦的枯枝燃燒的聲音環繞這座小山寺,很快,天邊就綴上了象征死亡的玫瑰色。


    楚泠琅看著風霽白略帶茫然的雙眼,一偏頭,竟然笑了:“阿白,你覺得咱們是不是要成了一對殉情鴛鴦了呀?”


    地上那些尚且完整的黑衣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雙眼已經是擴散死亡的模樣,卻還踉蹌著向他們撲過來。


    “……不要亂說。”風霽白皺眉看著那些人,然後反手將插在牆上的秋水劍抽出來,拋給楚泠琅。


    “這點狀況就能難倒了淩郡王嗎?”她仰頭看向楚泠琅,唇邊綻開一點淺淺的笑意,“那我可能就要懷疑認錯了人呢。”


    楚泠琅接過長劍,對上風霽白的眼睛,他也一笑,那種駭人陰翳的殺氣驟然消散不少,然後意味深長地道:


    “真是可惜呢。”


    ……


    其實解決這些被控製的黑衣人並不難,畢竟無論是楚泠琅還是風霽白都是江湖中難得一見的絕世高手,但是困難的就是這把火,被困在這裏的不僅他倆,還有地下密室裏的幾個姑娘。


    風霽白和楚泠琅互相一眼,無聲地達成共識,由風霽白將那些姑娘帶出去,楚泠琅留下來解決剩下的人。


    室內的溫度越來越高,火舌開始舔舐著木質的老舊窗廊,這寺大多是木質結構,冬天更是幹燥容易燃燒,恐怕撐不了多久。


    風霽白飛速趕到密室,心裏一輕,數了數幸好隻有四五個人,但饒是她也隻能一次帶出一個。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何況風霽白一點兒也不想留在這裏做什麽殉情鴛鴦。


    她沒有猶豫,一個接一個地帶出去,在山寺後有一塊略荒蕪的平地,火不容易燒到這裏,風霽白便將那幾個姑娘靠放在石頭上。


    等她最後一次回去時,火已經燒到了門楣,遠遠望去就像是一隻點燃的燈籠,風霽白經過廳堂前停了一瞬,隻見楚泠琅正在和最後一個死屍纏鬥,不好的是,楚泠琅的右手上已經有明顯的傷勢,鮮血不斷地順著袖子淌下。


    她的心一跳,楚泠琅卻瞥向她,冷靜地道:“不要停,在外麵等我。”


    風霽白沒有再看,疾速將最後一人帶出,在她稍稍放下那個女子時,衣袖卻被一把扯住!


    “我這是哪裏……”那個女子正悠悠轉醒,驚慌失措地扯著風霽白的手,仿若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我沒有時間跟你解釋!”風霽白看也不看她,隻緊緊盯著那寺門,現在那寺已經被火光完全覆蓋,再留不出一點兒逃脫的空隙。


    但是楚泠琅還沒有出來!


    風霽白心被揪起,莫名的恐慌在心中蔓延,她定了定神,連忙向寺裏跑去。


    “哐!砰!”在她即將進去的那一刹,那扇巨大的木門終於支撐不住火舌的蹂躪,重重地拍倒在地,揚起陣陣灰燼!


    “楚泠琅!”風霽白向裏麵吼道,可是回應給她的隻有火光繚亂發出的啪啦聲。


    幾乎不可能再進去了,在這種情況下進去了就幾近十死無生。


    她頓在了原地,一瞬間回憶如同潮水般紛至遝來,她的複仇,她的母親,大漠下的奔逃……還有月光下的白衣少年……


    風霽白為了複仇所鋪設的一切很有可能今晚就能劃上終結,但是,但是……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卻抽悶了起來,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沙粒,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


    這種狀況,直到她終於在火光下尋找到那個身影,才得以緩解。


    “你這個笨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楚泠琅緊緊地抱住她,雙手勒得她疼了起來。


    “你為什麽要進來?”楚泠琅抵著她的額頭看向她的眼睛,但她此時的眼眸卻如水般清潤平靜。


    風霽白抬手,慢慢地擦掉他側頰上的血跡,用很輕很輕的語調說:“我怎麽可能留你一個人在這裏呢。”


    ……


    燃燒的大火在瘋狂的飛舞,不斷有熊熊燃燒的木頭從天花板上砸下來,煙塵越來越大,使人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了起來。


    楚泠琅一把拽著她的手:“走!”


    兩人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向外跑去,但是一走到門前,他們就驚愣住了!


    眼前的大門已經被烈火給包圍了。不留一絲逃生的縫隙。


    楚泠琅深深地皺眉,不自主地握緊風霽白的手腕。


    “怎麽辦?”


    楚泠琅回頭望向她,道:“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出去。”


    話音剛落,他扯著風霽白向濃煙滾滾的寺內後院跑去,在那裏有一個很小的缺口,可以直達外麵。


    他抽劍將缺口處的雜物斬掉,不容抗拒地道:“你先出去。”


    “那你怎麽辦?”風霽白大聲道。


    這個口子非常小,隻留有一個人進出,而且隨時有坍塌的危險。


    楚泠琅捧起她的臉,輕輕碰了碰她幹澀的唇。


    “相信我,我們都可以活著出去。”


    說完,他將風霽白往那個狹小的缺口一推,風霽白最後看了他一眼,隨即翻身而過,縱使她身形清瘦,從裏麵出時還略顯艱難。


    風霽白剛剛落到空地上,隨即就聽到了一聲爆炸聲響。


    這一瞬的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她一點一點回過頭,纖長的鬢發在空氣中飛揚又落下。


    身後的那個寺院終於不堪重負轟然倒塌。


    坍塌的瞬間揚起的灰塵將風霽白的視線遮掩住,風沙吹入眼睛,不受控製地就流下淚來。


    “咳、咳……楚泠琅……”


    風霽白想也不想的就要往前衝,在火舌燎上來的瞬間,猛烈的熱風撲襲而來。


    還沒等風霽白越過坍塌的焦木,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將她拉了過去。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個深深的擁抱就將她整個人裹了起來。


    側臉緊緊貼在滾燙的胸膛上,心跳隨著呼吸上下跳動。


    “哎呀~阿白你還真想隨為夫而去嗎?”


    楚泠琅垂目溫柔地看著懷裏的風霽白,略帶薄繭的指腹一下一下輕輕擦拭著她臉頰上的殘淚。


    “喲喲,還哭鼻子了呢?”他調笑揶揄道,要不是身上還縈繞著血腥味,此時的他像極了一隻捉弄人的貓。


    “不是……是沙子進了眼睛……”風霽白尷尬地撇開視線,雖然這倒是真的事實,但此刻從她嘴裏說出來簡直就像羞澀扭捏的說辭。


    楚泠琅一笑,抬起她的下頷,頃刻封住了她的唇舌。


    那是一個溫潤濕潤的長吻,唇舌互相糾纏繾綣,楚泠琅的手深深插進風霽白的發絲裏,一下一下溫柔地撫拭著。


    良久,楚泠琅稍稍放開了她,僅僅隻留一寸的縫隙,倆人呼吸相互纏繞,他的瞳眸仿佛被無限的深情和笑意覆蓋。


    “新年快樂,我的阿白。”


    話音剛落,從遙遠的皇城中傳來悠長厚重的敲鍾聲,一下接著一下,那是新的一年的預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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