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陳皇後!”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場上瞬時亂作一團。


    “見鬼啦——”此起彼伏的驚呼,縱使平日衣冠楚楚的朝廷大員,也都青白了臉。


    “有鬼——”有人忽然朝著外頭狂奔而去,隨即呼啦啦喜堂上的賓客頃刻間跑掉了三分之二。


    有些聰明之人看出蹊蹺,但也懂得知道的越多性命越容易丟的道理,便趁亂跟著跑掉了。


    陳蓉及腰的長發隨意的披散在肩頭,遮住了大半的臉,看不清神情,任由賓客從兩旁奔過,兀自巋然不動,“今日可是九月初六?”說著自顧自點了點頭,“果真是黃道吉日,昭和十四年,皇貴妃便是這一日薨逝的吧?”


    聞言,早在她出現的一刻便拔刀躍出的袁堅厲喝出聲,“妖女,攝政王大喜之日,休要胡言。”


    陳蓉歪了歪頭,發絲順勢自臉頰滑下,露出一雙媚眼水波蕩漾,一眨眼便是一種風情,顧盼流轉又是千嬌百媚,風情萬種,隻是美則美矣,眼底繾綣的殺氣卻越來越濃鬱。


    紅色的長袖看似隨意的一揮,裹卷著香風陣陣直吹的喜堂上的燭火明暗交迭,袁堅隻覺被一股大力推來,人便不由自主的向一旁翻滾了過去。


    袁堅自地上爬起來,一麵拔刀一麵正要開口大罵,卻忽然身子一傾,噴出一大口鮮血來,立時隻覺胸口如被鈍擊,痛的幾乎碎裂,再無法直起身子說話。


    袁尺素撲了過去扶著袁堅,“哥——妖女你幹什麽?”


    陳蓉緩緩回頭,看向兄妹二人,眼波從平靜漸漸興起波瀾,似乎想起什麽一般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隨即向著袁尺素伸出手掌,隔空做了個勾抓的動作,她根本來不及驚呼,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脖頸已被人死死卡住。


    有侍衛拿著武器躍躍欲上,皆被蘇易止住:“都退下——”


    “我說過,你最好別讓我活著,否則,我定要千百倍的還給你的。”唇色如飲血,紅的太過盛豔反而帶了一種令人望而卻步的恐懼,陳蓉緊貼著袁尺素的耳畔,一字字緩緩而說,卻清楚地在場每一個人都能聽見。


    袁尺素隻覺自己從耳根到整個後背乃至腳趾頭都在發麻,耳畔的話語如同穿耳魔音,本是熟悉的聲音卻像來自地獄,嚇得她連哭都忘記了,隻不由自主的流著眼淚,絕望的朝著蘇易道:“行之哥哥救……救我……”


    陳蓉將她翻轉過來從背後環過脖頸,另一手伏在她的肩頭,整個人仿佛趴在袁尺素身上,慵懶而放鬆。


    袁尺素卻忽然神情一僵,整個人便不再說話,隻瞪著一雙大眼睛,吧嗒吧嗒的掉眼淚。


    蘇易抿了抿唇,鳳目沾染著十分複雜的情緒,嘴角抽動似是想笑卻因為舌尖的苦澀無法繼續,隔了良久方才啞然說道:“你沒事就好。”


    陳蓉未及多想,抬了抬下巴,右手一緊,袁尺素登時雙目圓瞪,雙手想要抬起扒住陳蓉卻在中途又垂了下去,隻餘下無助的呻吟,斷斷續續,像是將碎的花瓶,一碰即毀。


    “今日是貴妃娘娘忌日。”陳蓉看著蘇易再次重複了一遍。


    蘇易仿佛沒有看到由於窒息而痛苦得眼白上翻的袁尺素,聽了陳蓉的話語,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我都想起來了。”陳蓉繼續道。


    蘇易狹長俊美的鳳眼終於激起一抹漣漪,飛快的撂下眼皮,說道:“我知道。”


    “柳玉卿死了。”陳蓉緊緊盯住蘇易,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破綻。


    蘇易點了點頭,“嗯。”


    “我爹的血書是你故意讓葉逐雲放進暗格的,是也不是?”陳蓉袖中十指尖尖,此刻緊握成拳,隻覺鋒利的指甲紮得肉痛,卻不及心頭隱隱的痛楚。


    蘇易看著她良久,終還是艱澀的點了點頭。


    不期然的笑聲響起,陳蓉譏誚的神色像一把利刃刺痛著蘇易,然而後者隻是微微勾了勾唇角,並未有太多反應。


    陳蓉續道:“殿下真是下了一手好棋……”她仍舊在笑著,好看的眼睛微微彎起,然而透過長長的羽睫射出的光芒卻是淩厲肅殺,如同地獄蜿蜒而出的藤蔓,可以絞碎萬物,“這世上最大的報複便是先給她勾勒一幅夢幻而美好的畫卷,再一點點撕碎,然後欣賞她痛苦絕望的樣子,殺人怎及誅心?”


    她一字字緩緩而道,仿佛念誦一首亙古絕唱的詩篇,豆大的淚珠合著最後一個字節滾落眼眶,又迅速消散。


    蘇易聞言,張了張嘴,線條流暢俊逸的側臉繃了繃,有一瞬的怔楞,不由自主的邁步向前,朝著陳蓉伸了手卻又戛然停頓住,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複又收了回去,扯起一抹笑,帶著淡淡清苦。


    陳蓉提起的心再次跌落,一把將袁尺素拋在地上,整個人如箭般朝著蘇易滑了過去,素手奪魄,像是刻著來自地獄之花的白骨手,妖豔蝕骨,猝不及防。


    蘇易手中的紅綢不知何時早已鬆開,落在地上,而另一端的女子始終靜默,甚至紅色的華蓋紋絲未動。


    見陳容舉掌而上,蘇易唇抿做一條白線,也不躲閃,掌心即將觸及胸口的那一刻,竟在他眼中顯出一絲似水的溫柔。


    生生頓住掌勢,陳蓉道:“殿下武功綽絕,如何不肯賜教麽?”


    “我永遠也不會對你出手……”蘇易負手而立,麵上一派坦蕩,仿佛生死早已無關緊要,微揚的鳳眼內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欲拒還迎的望著陳蓉,“阿蓉,欠你的,如果一條命就能還得清,我原該慶幸才是。”


    “殺人不過誅心——”陳蓉譏誚笑道,“我怎麽舍得讓你死得如此輕鬆。”


    寒白短劍自三尺凡素紅絹間泛出銀浪,毫無預兆的朝著陳蓉胸口刺去,冷光淒厲,蘇易來不及多想,抓向劍身,卻不料時光仿佛一瞬間靜止,他慢慢抬頭,“阿蓉——”


    陳蓉麵不改色,左手兩指夾住劍身,右手不知何時已按在了新娘的頭心處,“我師父曾說過,如果沒有把握殺死一個人,千萬別讓他知道你有殺心,不然會連跑的機會都沒有。”


    “你殺了我又如何?我依舊是大武的攝政王妃,而你呢?你陳氏滿門雞犬不留,你忠心的屬下也死無葬身之地,你還有什麽?可憐如你,你什麽都沒有!”華陽蓋頭未掀,卻一聲大過一聲的嘶吼道。


    陳蓉忽然笑了起來,“誰說我要殺了你?”手微微一鬆,華陽隻覺一股大力,整個人跌到在地,火紅的華蓋飄落下來,露出她滿含怨憤的麵龐來。


    “你殺了柳玉卿,還想去死?哪有那麽便宜的事情……你們一個個都得好好活著。”陳蓉目光掃過蘇易、袁堅袁尺素,隨後又停留在華陽身上,“長命百歲的活著。”


    陳蓉隻出手了兩次次,第一次隨意的揮了下衣袖便打傷了威武大將軍袁堅,第二次出手便是赤手白刃,險些送了華陽去黃泉。


    蘇易習慣性的抿了抿唇,“酈前輩看到你青出於藍,一定很是欣慰。”


    聽起來仿佛毫不相關的閑話,陳蓉卻是知道蘇易隱晦的含義,長歎一聲答道:“想來殿下很是驚訝,隻可惜並非我刻意隱瞞什麽,隻是你從未真的了解過我,所以,我以命相搏的一局棋,終還是被你當了棋子。”


    “你恨透我了吧?”蘇易竟有些孩子的幽怨,此刻,喜堂之上的人除了他們二人幾乎都倒在地上,兩相紅影相對,倒像一對璧人,隻可惜中間已隔了萬水千山。


    陳蓉搖了搖頭,“我不恨你,你所做一切已不負先皇所望,他一直希望你能如此殺伐決斷,正所謂無毒不丈夫……隻是你欠我的,總該還了。”


    “好,你說要我如何還?”蘇易急切的上前一步低頭看向陳蓉,墨玉般的眼眸如沉石般,像是要將她的樣子仔細的刻在上邊。


    陳蓉眼角微微泛紅,似有血淚將要滴落一般,見狀卻笑得妖冶非常,“殺人當然是償命,隻是我陳氏阿蓉一向是眥睚必報,且喜歡成千上萬倍的討回來,那你說我該如何報?”


    蘇易剛要回答,眼前驟起一層粉色薄霧,不得不逼得他向後退,待到霧氣散去,卻哪裏還有陳蓉的影子。


    忽聽陳蓉妖魅的笑聲遙遙傳來,“莫怕,那不是毒藥,不過是為你洞房花燭夜助個興罷了,祝你們早生貴子。”


    “尺素——”袁堅撫著胸口費力呼道,激動之下又吐了一口血出來,陳蓉一掌很是巧妙,震得他胸骨碎裂,卻並不致命,且易治難愈。


    蘇易這才發現,陳蓉離去的時候卻將袁尺素順手擄了走,不由苦笑一聲,“來人攙扶將軍下去療傷吧!”


    “殿下,尺素被那妖女擄走——殿下,請傳令緝拿……”袁堅被人攙扶起來,仍不死心的說道。


    蘇易不再看他,淡淡道:“你以為事到如今,就算袁尺素沒被擄走,本王會放過她嗎?偷盜京畿布防圖並送與他國,死一萬次都不足矣。”說著,他歎息了一聲,眉眼間帶了一絲倦意,“良固,你該感謝阿蓉擄走她,否則,本王保證她會更加痛苦。”


    “借口,蘇易你這些都是借口,你無非就是恨我與尺素先斬後奏,殺了陳廣海一家,害得你和那妖女反目,所以你才——”


    “將大將軍帶下去!”蘇易高抬聲調,語氣中已是盛怒。


    侍從再不敢任由袁堅胡言,拉扯著他半扶半抬的帶了出去。


    “王爺——”


    蘇易望著袁堅消失的地方,愣愣出神,不知想些什麽,忽然被一聲嬌呼拉回現實。


    華陽望向他的麵龐,卻發現不知何時蘇易又恢複了平靜無波的神色,矜貴風流,無懈可擊,心裏別生出一絲恨意來,難道就隻有陳蓉才能讓他露出那般神情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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