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蓉看著門口的身影不由一怔,幾日不見,總覺得這人似乎變得益發清瘦了,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他尖削的骨架。


    見她打量自己,蘇易習慣性的挑了挑眉毛,“在看什麽?”


    回過神來,她別開頭有些不自然:“你沒事送我衣服做什麽?”


    “喜歡嗎?”蘇易自然而然的走了進來,接替阿元為她拉平衣領處的褶皺。


    “不喜歡。”陳蓉垂目說道,“我不過一個孤女,穿不起這樣貴重的衣服。”


    聞言,蘇易手上的動作一頓,陳蓉不抬頭也能感受到他一雙視線盯著自己的頭頂,於是越發的不願正視。


    良久過後,蘇易才輕笑一聲,“今日中秋,用了晚飯帶你出去轉轉。”


    “不去。”不知道為何,陳蓉沒來由的一股火氣噴了出來,最討厭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討厭透頂。


    “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去嗎?”蘇易也不生氣,繼續好脾氣的問道。


    “我是想離開這裏,不是像一隻阿貓阿狗般被主人帶出去放風。”陳蓉甩開蘇易的手,那手冰的讓人受不了,差點讓人忘了這天氣才入秋尚未褪暑呢。


    “阿蓉——”蘇易毫無防備的向後跙躐半步,手指自陳蓉的衣袖間劃過,後邊的話生生頓住。


    陳蓉回身看去,卻見蘇易愣愣的望著自己的手出神,心裏有些奇怪,以他的身手什麽時候竟能被自己推得差點摔倒?


    “又在裝可憐——”陳蓉甩一甩袖子,便往門口走去。


    卻聽阿元驚呼:“娘娘——”


    “你家主子不許我出王府,沒說不許我在院子裏放個風吧?”陳蓉有些不耐煩,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和阿元說話。


    阿元卻沒有回答陳蓉,卻再次發出驚呼,“王爺——”


    陳蓉隻覺胸口一股邪氣直竄天靈蓋,怒轉身道:“你家主子都沒說話,你——啊——”


    轉過身來,卻見蘇易麵色慘白的嚇人,整個人軟趴趴的倚在阿元身上,雙目緊閉,早已昏了過去。


    “他——”陳蓉奔上前去,走了幾步卻又生生頓住,腦袋仿佛要炸開一般,眼前一黑,竟也暈了過去。


    最後,她的耳邊傳來的是阿元幾乎要崩潰的叫聲,“來人啊——”


    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睡得如此之沉,若說人一生難得糊塗,或許陳氏阿蓉是真真正正將這一句話演繹的極其到位的。


    沒有記憶的她,連愛一個人都愛的無法完完整整,連痛失至親都無法哭的撕心裂肺,她什麽都不記得,於是她好怕,怕那段空白被填上錯誤的顏色。


    她還沒來得及將失去的找回來,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更多,直到現在,一無所有……


    “從今而後,你便是毒仙子的傳人——”


    “我不是,我師父是仙風道骨的酈梅鶴。”


    “我的師傅就是毒仙子,這世間哪來什麽聖潔高雅,所有的尊重都是靠手段和武力得來的,即使是一個太平盛世,你能說哪個國家沒流過血?流過血就是肮髒。”


    “師父這盤棋徒兒輸了。”


    “輸便輸了,不過是一盤棋,這世間處處都是棋局,難保不會走錯子,你要記住兩點,第一落子無悔,永遠不要往後看,第二,勝負無常,不要拘泥於一盤的輸贏,人生在世比的是耐力,誰的耐性好,笑到最後,誰贏。”


    “師父,萬一我一直輸呢?”


    “那就置之死地而後生,既然知道一直輸,為什麽還要繼續和他下棋?”


    粉妝樓裏,花團錦簇,一群衣著鮮亮的女孩們圍著一個被五花大綁懸吊起來的少年。


    她們嘻嘻嬌笑著,不住的用手中的團扇、香帕逗弄著滿身傷痕的男人。


    少年身形清瘦,雙目深陷,相貌算不上好,但一雙晶亮的眼眸分外清澈,並沒有因為處境的狼狽而顯出半分蠢鈍。


    精致的檀木窗子被一個紅衣人影撞開,驚散了滿室春光。


    “柳玉卿——喂——”女子橫劍割開繩索,拍了拍男子的臉蛋,“喂,你別裝死啊,你可是個男人!”


    少年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隨即推了推她的手臂,冷聲道:“你走,不用你管。”


    “喂——柳玉卿你怎麽這樣?”紅衣女子抬高聲線,“你就這麽死心眼,你爹不拿你當人看,你自己也不當嗎?”


    “嘿嘿,他就不是人。”有男人的聲音自背後響起,“小姑娘你這麽關心我這位小師弟,莫不是喜歡他?”


    紅衣女子起身護在柳玉卿身前,橫劍在胸道:“我們是兄弟,你休想傷害他,除非殺了我,不過量你們粉妝樓也不敢!”


    “口氣倒不小……”說話男子一身粉衣,雖說五官比起柳玉卿俊美許多,卻帶著很濃的脂粉氣,油膩膩的讓人看了就不舒服,隻聽他笑聲古怪的說道,“殺了你,和柳玉卿一起沉入後院池塘,恐怕就算你是公主殿下也沒人知道是我做的,又或者……將你放在我這樓中……嘖嘖……”


    “呸——”女子啐了一聲,執劍迎頭劈了過去。


    “脾氣還不小……”粉衣男人笑道,隨即便和她過起招來。


    他比起紅衣女子年歲大了不少,身形也更為高大,二人你來我往,完全不像是過招,倒像是大人在逗弄一個小孩子。


    “我們自己閣內的事情,你一個外人最好少管。”粉衣男子似乎看出女子招數來曆,一改之前的輕薄,警告道,“閣主已經下了令,柳玉卿是死是活,都是自己的命數,你何必趟這趟渾水?”


    “第一次聽說爭掌門是以殺同門為代價的,何況還是如此不公平,他是一個人又不是物件,憑什麽被你們綁起來,互相爭搶?”紅衣女子雖然個子矮小,但劍法卻是極其淩厲,一招快似一招,而且嘴上也不依不饒道,“有本事將他放了,上擂台一對一公平競爭,千樞閣主之位還指不定是誰的!”


    粉衣男子不知道是故意手下留情,還是被這個小女子淩厲的招式驚住,竟一直也沒有下殺手,那女孩卻忽然揮起衣袖,似有粉末飛出,接著粉衣男子便摔倒在地。


    “你下毒?”


    女孩尚未回答,粉妝樓的大門便被推了開,一個青衫老者帶著麵具走了進來。


    “千樞閣本門的事情,輪得到你一個外人置喙?”老者透過麵具,一雙厲眸如鬼魅般散發著幽幽的碧色,卻沒有看她,而是一步步朝著柳玉卿走去,卻在經過紅衣女子的時候,忽然一掌拍了過去——


    女子下意識舉起手臂格擋,“啊——”


    陳蓉一聲驚呼坐起身子,一睜眼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躺在了床上,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抬手摸了摸腦門,一片潮濕,陳蓉不由長籲一口氣,又是一場噩夢……可那一掌何其的真實。


    忽然想起在南夏軍營遭華陽暗算的時候,她抬手接下那一掌的瞬間,眼前似乎看到了另一雙手掌……不正是夢裏那個青衫老者的麽?


    不是夢麽?柳玉卿和自己究竟有什麽關係?


    “醒了?”清越的聲線在寂夜十分顯得尤為突兀。


    陳蓉回頭,便見蘇易拖了一個瓷碗站在床頭,遂皺了皺眉道:“我不吃藥。”


    “不是藥。”蘇易挑眉道,“這是補湯,但是比藥苦的多,成日不好好吃飯,就隻好吃苦頭。”


    陳蓉心虛的撇了撇嘴,忽然想起什麽抬起頭,正好對上蘇易深沉的目光,怔了怔,道:“不是你先暈的嗎?你——”


    怎麽會站在這了?他才是應該躺在床上吃藥的吧?


    “你今日手冷得像冰,又咳嗽不止,你是不是有什麽隱疾啊?”陳蓉探尋的問道,“那日在南夏城防溝你也吐了血……你……”


    “沒什麽,練功的時候不小心受了點內傷,幾口淤血罷了,氣逆不順暈倒也是很正常的。”蘇易打斷她的話頭,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便將瓷碗托到她唇邊,“喝了。”


    陳蓉下意識的揚了揚脖子,蘇易鳳眸閃過一抹晶亮,就勢將補湯喂了過去,或許他也沒想到,竟會如此順利……


    陳蓉揚起脖頸,避免與蘇易再次目光相對,別刻意錯開了視線,正好落在窗外直至中天的滿月上,“咳咳——”


    “喝個藥也不老實?”蘇易微微責怪,卻絲毫沒有半分不耐,他抬起衣袖擦了擦陳蓉唇角的湯漬,“要說什麽?”


    “中秋……”陳蓉才想起今日本是要出府的,心裏一萬個想去,卻因為賭氣泡了湯。


    “明日——明日的月色應該也不錯。”蘇易愣了一會,似乎在消化陳蓉話裏的意思,緊接著便有淡淡的笑意自眼底散開,一直蔓延的唇角,如霧氣般淡薄氤氳,卻讓人沉溺。


    暮色降臨,錦都位於主軸上的街市繁華一片,闌珊燈火與已近尾聲的霞光交匯出獨特的溫暖,引得準備投入夜色的人們心口癢癢的。


    一個穿著石青色軟袍的小公子左顧右盼的走在人群之中,盡管他衣衫素淡,但上好的質地和自身獨特的氣質依舊格外顯眼。


    小公子正興致勃勃的往前走著,不妨被人攔腰抱住摟在懷中,“慢點走,這麽多人仔細撞翻了你。”


    “我又不是泥娃娃,哪有這麽脆弱?”小公子抬了抬頭,怒嘴說道,燈光掩映下,隻見其唇紅齒白,杏眼桃腮,言語之間顧盼流轉嬌媚橫生,不是陳蓉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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