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得很……”陳蓉無聲的兩行清淚懸在唇畔,“但是,是我對不起你,不是我爹娘!”她大喊了一聲,“要複仇你還有很多辦法的,要打擊蘇澈也還是有很多辦法的……”


    她有些聲嘶力竭,想要大聲痛哭卻發現喉頭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根本無法將心底的哀慟釋放出來,於是她不得不俯下身來,不住的幹嘔……


    “阿蓉,對不起……是我沒——”蘇易上前想要抱她,卻被陳蓉意料之中的推了開。


    陳蓉沒有直起身子,換了一個方向繼續幹嘔,眼淚無聲無息的滑落,此刻的她連爹娘的樣貌都無法詳盡的想起來,甚至於她的難過和悲傷都隻是直覺反應而已……


    好想能夠回憶起一兩件和爹娘有關的事情來,來祭奠這驟然失去的悲愴,然而最殘酷的不是痛失雙親,而是失去的時候,連刻骨銘心的痛一次都成了奢望。


    “太子妃娘娘……”李如意也沒料到場麵會一下子變得如此不可收拾,猶豫著上前卻被許勳拉住。


    “陳蓉,你作惡多端,心狠手辣,如今你陳氏一族滅門實屬自作孽,是你害死了自己爹娘,做什麽怪行之哥哥?何況殺了你父母的是文惠帝,你的夫君,你去找他報仇啊!”袁尺素冷笑說道,“哈,我險些忘了你費盡心機助蘇澈登上帝位,結果他竟然將你丟棄,真是機關算盡……”


    “閉嘴!”蘇易朝著袁尺素低吼道,鳳眸染怒冷冷掃視著袁家兄妹二人,在場眾人無不被他眼中狂風暴雨般的殺氣震懾。


    他在發怒,陳蓉忽然想笑,該發怒的不是自己麽?然而此時此刻,她已經沒有心情去探尋蘇易情緒的原因,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她要回京城,她要回丞相府……不管記不記得,她都要回去……


    袁尺素說的沒有錯,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是她連累了自己的家人。


    陳蓉直起身子,阿元想要攙扶她,卻被一把推開,隻見其緩緩擦掉掛在臉頰的冷淚,一字字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說罷,驀地轉身往軍營出口走去。


    身後蘇易瞳孔驟縮,抬步想要追去,卻終還是沒有邁出半步,忽然喉間一甜,胸間翻湧的氣血再控製不住,自唇角緩緩流了出來,如果此時的黑暗能成永遠,也許他倒真希望再不要醒來。


    蘇易被袁堅和許勳合力扶進主帳,一旁的玄光對此似乎早有準備,取了一粒藥丸塞進蘇易嘴巴裏,又喂了幾口溫水。


    半盞茶的時間,蘇易這才緩緩睜眼,便看到眾人全都圍在周圍,除了陳蓉……是啊,她走了,這樣也好。


    “良固。”蘇易看了一眼袁堅,語調清冷的讓人發顫。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袁堅陰霾的勾目因為身形幹瘦的緣故,顯得更加沉鬱,“我不會派人為難她,此刻恐怕她早已出了軍營……隻是,留下那個女人,恐怕日後對你會是一個很大的威脅,你就不怕她回頭報仇麽?”


    “又不是行之哥哥殺了她爹娘,為何要……”袁尺素不明所以,話才問了一半,忽然想到了什麽,怔楞的望著袁堅,戛然住口。


    蘇易默了默,望向許勳道,“我有些事想單獨請教尊夫人。”


    許勳看了一眼李如意,有些猶豫,“念恩婦道人家一個,說的話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蘇易不語,斜飛的鳳眼因為先前嘔血而蒙上一層虛弱的灰白,麵色也蒼白的幾近透明,整個人看上去虛幻的極其不真實,但不知為何就是給人一種不容置喙的決絕。


    許勳隻得無奈頷首,想要囑咐李如意幾句,終還是在蘇易沉若寒潭的目光下咽了回去,拱了拱手,率先退了出去。


    袁堅唇角始終掛著一抹笑意,拉了袁尺素的手臂也退了出去。


    蘇易待眾人陸續走掉後,方抬眼看向站在地上有些局促的李如意,“許夫人,相信你知道我要問什麽,還望夫人如實相告。”


    聞言,李如意有些忐忑,“殿下,如意當年承蒙您舍命相救,才能有今日,大恩始終不敢忘懷,也是因為如此,我家老爺才會不計一切效忠殿下。”說著她矮身跪了下來,“我夫妻二人對殿下誓死忠心,永不敢悔……”


    聞言,蘇易習慣性挑了挑眉毛,“所以?”


    “但是殿下若是真的殺了陳丞相一家,殿下怕是要後悔的。”李如意頓了頓說道。


    “說下去……”蘇易抬了抬手示意道。


    “當年殿下隻知太子妃娘娘逃婚抗旨,對殿下無情無義,卻不知在這一切的背後,娘娘承受了什麽,而在您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什麽……”


    蘇易胸口熟悉的憋悶感再次襲來,對於她接下來要說的,心裏既期待又害怕……


    李如意自然不知蘇易的想法,兀自說道:“事情還要從昭和二十八年大選開始說起,如意因在嫁齡不得不入宮參選,誰知一朝選在君王側,那時候為了家族不敢抗命,而先皇重病也根本顧不上我,於是終日隻得以淚洗麵,我以為這就是我的一生,不過提前幾十年便知道了結尾的一生。”說著她頓了頓,似乎陷入一段回憶,接著她的聲音似乎也變得縹緲空靈起來,“還記得那一日,輪到我在殿外侍疾,遠遠地便聽小太監喊了一聲,‘蓉大小姐’到了,接著一名女子風風火火的便轉了進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有女子還可以如此張揚自信,除了令人驚豔的容貌,她臉上的那種傲氣應該是萬千寵愛在一身才能潛移默化出來的。”


    說到這裏,李如意笑了笑,“那一年,陳家大小姐也才十六七歲的年紀啊……隻是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那張美麗的臉上卻再也沒有了那一日的張揚明麗,她的眼中滿是哀傷,她問我是不是有心上人?進宮前娘親對我說,不要輕易相信宮裏的人,心中所想永遠不要讓人知道,在深宮之中沒有情誼,稍不小心便會送命……可不知道為何,也許是因為那一夜風雨飄搖,讓人容易多愁善感吧……我竟對著她將心事一吐為快。”


    “她靜靜地聽著,我說到和我家老爺甜蜜的過往,她便會跟著笑,說分別她會跟著紅了眼眶,您說怎麽會有這樣的女孩子,深更半夜翻牆入宮,隻為了聽我說心事?”李如意一邊說一邊搖頭,“等到我說完,她才問我,如果可以出宮,我願不願意,怎麽會不願意?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我也願意啊……於是,太子妃娘娘帶我去見了一個人。”


    “誰?”蘇易廣袖下的指節幾乎握成青白。


    “先皇——”李如意一字字問道,看到蘇易變得詫異的神色,正如她所料,“我當時也很詫異……”


    蘇易向後仰了仰身子,倚靠在座椅之上,李如意沒有繼續說下去,先皇找她做什麽,但是他又如何不明白,“父皇……是父皇想要廢我……”


    “蘇澈對先皇下了毒,慢性的毒,若定期沒有解藥便會神誌不清甚至發狂……這是一個無法言說的秘密。”李如意說道。


    蘇易點了點頭,昭和帝如果讓人知道了自己中了可以被控製的毒,那麽大武就會大亂了,為了穩固大局他不得不委曲求全,而那時候的自己在做什麽?


    那時候的自己對那唯一的手足兄弟萬分信任,推心置腹,忽然想起陳蓉……陳蓉在從青山回來之後曾對自己說過要小心蘇澈,但是……


    蘇易閉了閉眼,那時候他隻當小女子的心思亂想,並未深究,再後來呢?後來他便遇刺了,但隻是皮外傷,陳蓉再次提醒自己,於是自己很生氣的指責了她,蘇澈是自己唯一的弟弟,怎麽可能派人暗殺自己?


    耳畔傳來李如意低緩的語聲,“先皇和太子妃娘娘都是想要保護殿下,如果殿下沒有被廢黜,那麽蘇澈定會想辦法趕盡殺絕……殿下您太過仁厚,根本想象不到當時的二殿下心思陰沉的多麽可怕,若非太子妃娘娘如此,假意因這件事傷心欲絕,他根本不可能信任她,從而放心的將您放逐北荒,保下性命……”


    “殿下覺得自己命運坎坷,卻不知太子妃娘娘所遭受的遠遠不止這些,蘇澈控製了娘娘的母親陳夫人,拿著陳夫人的貼身玉佩威脅娘娘對您絕情絕義,逼她親手毀掉自己的名節,以至於陳丞相夫婦傷心欲絕……如意到今日還記得娘娘跪在先皇麵前,堅強的安慰先皇她不難過,不在乎,隻是心疼,心疼先皇,心疼殿下,還有她心疼爹娘……殿下當年隻顧手足情,放權二殿下以至於——”李如意越說越激動,早已不複最初的忐忑,似乎心中怨懟一點不比陳蓉少似的,又似乎她在替那個忘記一切的女子訴說委屈,忽然她住了口,“如意失言了。”


    “你說的沒錯……”聽言蘇易眼眸猩紅,麵色卻益發慘白,整個人動容不已,如果他肯多相信她一點,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而自己卻從未認真想過她為何一夕之間如此反常,想不到時隔多年,竟都未真的認真想過,正如她所說,自己從未相信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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