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九歌出了臥房,朝著花園那邊走去。


    在疊水曇花之間,眾人在等待著她。


    容儀已經被李玉衡牽著了,李玉衡此刻沒有笑意,她抬起手,露出手腕上戴著的那枚冰藍色的玉鐲,說道:“打造這枚鐲子所用的玉,是我從雪山洞窟裏采到的冰玉,隻要遇到陽氣盛烈之物,就會泛紅。所以,我說這位小姑娘是極陽之女,絕對沒說錯。”


    百裏九歌點點頭,“玉衡,謝謝你,那接下來你要怎麽做?”


    李玉衡道:“要引出她的陽氣,隻能靠陰陽術,這個我會,你們也幫不上忙了,就趕緊給世子準備藥浴吧。”


    百裏九歌問:“需要什麽藥,各自需要多少,怎麽個用法,玉衡你告訴我,我來辦這件事。”


    “醫藥這方麵我不懂,總之就是能驅寒暖體的藥,這些都是藥引,為了讓極陽之女的陽氣發揮作用。”


    百裏九歌想了想,自己是能夠配出藥浴的,於是說道:“好,這個交給我,玉衡,你和容儀這邊還需要我們幫什麽的?”


    李玉衡說:“給我個屋子就行,世子妃,你和容儀先和我去屋子裏,有些話我單獨和你說。”


    “噢,好。”百裏九歌答應,突地想到了什麽,說道:“孤雁,你回一趟鳳凰穀,把師父請過來。”


    孤雁驚訝:“請我爹幹什麽,找他來添亂?他都遁世快二十年了。”


    百裏九歌說:“師父雖然不懂醫術,但是知道不少偏方和道術,師父本身不就是方士嗎?我就是擔心鬼醫前輩上了年紀,萬一這三日不眠不休的倒下了怎麽辦?請師父過來吧,師父能幫上鬼醫前輩和應長安的。”


    孤雁覺得有理,“行,那我回去請師父了。”說罷也不耽擱,孤雁匆忙去了。他要先將在附近山裏棲息的雁兒叫來,隨後立刻出發。


    見孤雁也不休息就去忙活,百裏九歌心頭很暖,又對眾人道:“我先跟玉衡容儀進屋去,等下再來準備草藥。爹娘和二娘,衿兒麻煩你們照顧。文鴦,記得給鬼醫前輩和應長安弄些宵夜送去。禦風禦影,你們要守住別院,不要讓外麵知道墨漓的身體狀況。還有小容……”看著容微君,百裏九歌說:“小容,你跟我和玉衡容儀一起過來,容儀畢竟是你妹妹,你有權知道的。”


    容微君搗袖,翹了翹唇角,“嘿嘿,那就走吧。”


    如此分工下去,百裏九歌連忙帶著李玉衡,將一間空屋子給了她。


    屋子很幹淨,百裏九歌將掌間的燭台放在窗邊,回眸見三人已經圍著桌子坐好,容微君嘴角還掛著逍遙的笑,百裏九歌道:“小容你怎麽還這麽悠閑,一點都不為容儀擔心嗎?”


    容微君聳了聳肩,“擔心也沒用,我把該做的做了就好,看看能不能幫上儀兒的,盡人事以聽天命。”


    李玉衡直說:“那容二公子就去趟西岐城,到我家玉店廢墟的隔壁,將盆景店的石掌櫃請來,讓他多帶幾個弟兄。”


    “石掌櫃是……”


    “他是玉衡的手下,陰陽家的人。”百裏九歌說道。


    容微君又道:“上一次,鬼醫前輩用儀兒的眼淚想試試陽氣,卻試出了儀兒陰寒的體質,正因如此,誰也沒想到兜兜轉轉的,竟然還是兜到了儀兒身上。”


    百裏九歌也猶然覺得不可思議,怪不得,當初丐幫的弟兄說,極陽之女是商國女子,豆蔻之齡,說是在朝都。可後來在朝都找不到人,丐幫弟兄們以為是失蹤了,前日又說是在西岐……容儀一直是與他們在一起的,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幸虧還來得及!


    百裏九歌抑製著仍然未平靜的激動,問李玉衡:“既然你剛才說,容儀的陽氣都在她的眼睛裏,那容儀的眼淚之前為什麽……”


    李玉衡道:“陰陽生萬物,萬物為保持平衡,什麽現象都會有,這要解釋起來我就渴死了,今晚也得浪費過去。我不解釋了,就是問容小姑娘一句,願不願意吃苦受罪?”


    容儀點頭說:“隻要世子哥哥能痊愈,九歌姐姐能快樂,就算是挖了我的眼睛,我也願意。”


    “容儀……”百裏九歌不禁握住了容儀的小手。


    李玉衡說:“肯定不會挖了你的眼睛,就是得活受一番罪。”


    “我可以的。”


    “能堅持?要是半路堅持不下來,現在先說清楚比較好。”


    “我一定能堅持。”


    李玉衡點點頭,算是放心了。百裏九歌將容儀的手握得更緊,看一眼容微君,看見的仍是他俊逸慵懶的笑,隻是那笑容裏多了分心疼。


    這夜注定是無眠夜。百裏九歌和容微君在出了屋子後,一人去研究醫書筆記,準備藥浴,另一人連夜趕赴西岐城,去找李玉衡口中的那位盆景店的石掌櫃。


    屋中,一燈如豆,李玉衡和容儀的身影,被映照在窗紙上,模模糊糊的。她們依舊還坐在桌子邊上。


    李玉衡摸著白玉圭上的烏金字,一字字道:“小姑娘,你先深呼吸,醞釀好心理準備,我再和你說具體是要遭什麽罪。”


    容儀搖搖頭,平靜的回答:“直接說就可以的,儀兒不會害怕。”


    李玉衡笑道:“這麽有膽子呀,你這小姑娘我喜歡。”言罷語鋒一轉,肅然道:“救世子殿下,就需要你的血淚。”


    “血淚?”容儀有些懵懂的望著李玉衡。血淚是什麽?


    李玉衡說:“當人的眼淚流幹了,再流出的就是血,你想救世子,就要將你的血淚也哭幹,哭到眼睛裏再也不會流淚為止,那最後的一樽血淚,就是極陽之物。”


    說罷了,李玉衡等著看容儀露出恐懼的表情,心中已經準備好了安慰的說辭。


    然而,容儀血紅的眼中,熠熠生輝,她麵不改色的說道:“那我去拿器皿和辣椒水。”


    “你真不怕?”李玉衡的臉色犀利起來,當下說道:“你有可能會瞎,你知不知道?”


    “沒關係的。”容儀小小的身子,從板凳上挪開,她拿過另一盞燭台,去引了燭火,托著燭台往屋外走。


    “大姐姐,我不怕的,用一雙眼睛就能換世子哥哥的命,我覺得很慶幸。”


    李玉衡眯了眼,靜靜的望著容儀推門出去,小手托著的那盞燭火,將容儀小小的身軀籠罩在橘黃色的光暈中,稚嫩、瘦弱,卻挺拔而堅毅。


    李玉衡由衷的感歎:“年紀雖小,這心誌卻是勝過多少人呐。”


    藥室中,百裏九歌拿著從前學醫的筆記,選取驅寒和溫裏的藥材,在一個個藥簍子裏挑揀。


    黃麻、香薷、羌活、白芷、桂枝,皆驅寒。


    附子、幹薑、吳萸、蓽撥、枸杞,皆溫裏。


    容儀走進來的時候,百裏九歌正埋頭。容儀沒有說話,拿了器皿和辣椒水就走了,百裏九歌也沒有注意到她。


    三更時分,容微君回來了。


    跟著容微君來的,除了盆景店的石大哥,還有七八個商戶打扮的男子。


    百裏九歌騰出時間,領著這些人去房中找李玉衡。


    李玉衡在外間,容儀在裏間,百裏九歌進去的時候沒有瞧見容儀,隻看見李玉衡快步走來,捧著白玉圭,笑嘻嘻道:“你們來了。”


    “玉靈君大人。”石大哥與男子們一起拱手行禮。


    李玉衡揮揮白玉圭,叫他們免禮,笑道:“我家裏的玉,都被世子殿下保存在水池子下麵了。你們去撈出來,搬到這間屋子裏。”


    男子們立刻行動了,百裏九歌讓禦風帶著他們去。


    她問道:“玉衡,你把那些玉器都弄過來做什麽?”


    李玉衡答:“我從前煉玉,在每一塊玉裏都注入了充足的陽氣,現在就把這些陽氣都放出來,集中到我的玉劍裏,和容小姑娘的陽氣加在一起,能讓世子殿下好的更快。”


    “真的謝謝你,玉衡。”百裏九歌揚起明媚的笑,執起李玉衡的手。


    她想,之後還會對李玉衡說很多次謝吧,這都不足以表達她的感謝之情。然而,當石大哥等人將玉器抬進屋後,百裏九歌說不出那個謝字了。


    “砸了。”李玉衡平靜的道。


    聽言,包括百裏九歌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把玉砸了。”李玉衡又說。


    “玉靈君大人,你、你是認真的嗎?”石大哥急忙說:“這些玉可是李家幾百年的家業,祖祖輩輩們多少心血的結晶,大人你這是想幹嘛呀!”


    李玉衡的臉繃得很僵硬,她壓抑著某種即將爆發的情緒,說道:“不把玉都砸了,玉中的陽氣不出來。”


    男子們誰也不同意,連聲阻止。


    “這太可惜了,你三思!”


    “就是啊,大人你慎重點,等砸了就後悔了。”


    “大人你真要把自己變成窮光蛋?你家列祖列宗會被你氣死的!”


    “都已經死了還怎麽被氣到!”李玉衡壓抑不住情緒了,發飆的揮舞起白玉圭,接著竟嘩的一下哭出來了。


    李玉衡嚎啕大哭:“你們當我願意啊!我的玉,我的玉啊,值多少錢,我也不想砸,可是沒辦法啊!”


    她猛地站直,大口呼吸了幾下,指著石大哥吼道:“砸,全砸了!誰再磨磨蹭蹭我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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