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整個王都沉浸在寂靜中。夏日的夜晚還是涼爽的,絲絲冷意從窗棱的縫隙裏流瀉進屋,輕輕吹起芙蓉帳。


    顧憐因著這絲冷意而醒轉過來,臉上還留著嫣魅的酡紅。她微微動了動身子,酸軟不適的感覺,令她想到了今晚的事,臉上的紅色加深,心裏卻是平靜的。


    她的確是認命了,命裏終究是和墨漪牽扯到一起。生米煮成熟飯,顧憐沒有退路,也不想後悔或是怨天尤人。


    她想起了繾綣剛過時,墨漪在她耳邊說的話。


    “漣兒,先別睡,有些事,我現在和你說,你記好……行宮的修建圖,我已偷偷改了,到督工的時候,我會讓那些工匠看不出異樣,將火泉附近的火引到行宮地下。將來有那麽一天,你要在那裏潑油,把行宮徹底燒毀……”


    顧憐沒有想到,墨漪會讓她燒行宮。那是父王將來養老的地方,墨漪為什麽要這麽做?


    而更讓顧憐心驚的是,這和她的那個惡夢重疊了。在夢裏,整座宮闕在熊熊火海中燃燒,顧憐記得夢裏的那把火就是自己放的,為了把墨漪和蒙麵人都燒死在宮殿中……


    顧憐禁不住抖了抖,她害怕。這輕微的動作驚動了墨漪,他醒了,當即問道:“怎麽了?”


    顧憐又一驚,這才知道墨漪平日裏防備心很強,晚上也睡不踏實,很容易醒。這樣想著,不太好受,對上墨漪的眼睛,又想著方才兩個人翻雲覆雨的一幕幕,顧憐不敢看墨漪,低低道:“哥,為什麽讓我燒毀行宮?”


    “跟幕後之人做個了斷。”


    “幕後之人?”顧憐問道:“除了那個蒙麵人,還有人在作怪?”


    “是啊,我確定有,不然你以為蒙麵人怎麽能堂而皇之的出現在臨華殿,害了阿衡後,還能大搖大擺的走出去?還有母後將你送走、暴斃、姒瓏給墨漓下咒、姒瓏的死,這些都有問題。”


    “那他是誰?”顧憐忽然覺得,墨漪好像根本就知道答案。


    但墨漪沒有回答,他在被下尋了顧憐的手,將她拉過來抱在懷裏。因著墨漪心口還帶傷,他讓顧憐枕在他右側的胸膛,撫過她光滑的背。


    顧憐有些不自在的抖了抖,卻沒有逃開。她發現,自己好像並不排斥這種親昵,就連她對墨漪是怎樣的感情,也覺得複雜得說不清,雖不是喜歡,卻也有依賴的成分。


    “哥,你記得我曾經做過一個惡夢麽?那時候你問我,我不敢說。”


    “你夢到了什麽?”


    “我夢見火海中的宮殿……”


    墨漪眼神一凝。


    顧憐說:“我夢見自己親手燒毀宮殿,在主殿中,看見你殺死了那個蒙麵人。然後我……”顧憐不敢說下去。


    “漣兒,你在害怕什麽?”在墨漪的麵前,顧憐總是藏不住心思。


    她艱難的問道:“如果我以後用劍指著你,還說要殺你……”


    “怎會呢?”墨漪打斷了顧憐的話,哂笑:“謀殺親夫?漣兒不會做這種事吧。”


    “我……”顧憐本來是害怕的,被墨漪這樣一逗弄,羞惱起來了,“你怎能又看我笑話……”


    “我實事求是啊,漣兒怎麽可能殺我。別被夢裏的東西影響了。”


    顧憐靜了下來,問道:“你知道這是我夢到的?你怎又猜得到……”


    墨漪好笑。如此顯而易見,還用得著猜?在顧憐的背上拍了拍,墨漪哄道:“繼續睡吧,後天就要啟程去邊境,你的身子折騰成這樣,乖乖休息為好。”


    顧憐更羞了,很想駁一句,把她折騰成這樣的人不就是他嗎?可最後還是沒那麽厚的臉皮說,顧憐隻好沉默。


    沉默了一陣,忽的想到了墨漓。墨漓與陰陽咒對抗的輸贏還是個未知數,顧憐心裏酸,不禁喃喃:“王兄的身體狀況實在令人擔心。”


    “擔心是真,不過你在這裏念叨,他也聽不見,還是默默祝福吧。”墨漪的口氣少不得吃味。


    顧憐也不是聽不出墨漪的吃味,卻還是喃喃:“王兄這些年因為陰陽咒,吃了許多苦……”


    墨漪哂道:“是啊,親兄長不容易,義兄就容易了?”


    “你……”顧憐又被弄得語結了,羞惱道:“我不說就是了,這樣你可滿意?”


    墨漪哂笑著,忽然就翻身把顧憐壓在身下,嚇得顧憐一驚。


    “你……要做什麽?”


    墨漪本就有三分妖冶的氣質,此刻夜深人靜、芙蓉帳暖,情勢又是這般曖昧,便更是將墨漪那三分妖邪的魅氣凸顯出來。


    顧憐又羞又怕的盯著他,“你要做什麽?”


    “你說呢?”墨漪笑道:“我看這長夜漫漫的,漣兒倒還挺有精神,是不是該做點什麽打發時間?”


    顧憐實在不自在了,想推開墨漪,又怕把他心口的傷再弄壞。隻得口頭推拒了一番,露出一副不情願的神情。


    “好了,睡吧。”墨漪倒也沒再難為顧憐,這讓顧憐鬆了口氣。


    她總算能再靜一靜,也有了緩衝的時間,能好好的調整心緒,接受她的命……


    翌日。


    百裏九歌和李玉衡昨晚都沒有睡好,因為百裏九歌把昨日發生的事情說給李玉衡後,李玉衡就發表了很多意見:覺得修建行宮勞民傷財;覺得火泉那位置不適合養老;覺得墨漪點她睡xue簡直就是侮辱十年朋友之誼;還提醒百裏九歌一定要記得彥天師的卦象……導致兩個人最後沒有了睡意,百裏九歌為了腹中的孩兒,硬是醞釀出睡意,睡過去了。


    晨間還算涼爽,百裏九歌把李玉衡留在了廂房裏,自己去弄早飯。


    盯著廚娘做好點心,百裏九歌端著早飯,往廂房走。途中路過後花園,瞟了眼書房,正好看見門被打開,墨漪扶著顧憐出屋,寵愛的揉著顧憐的頭發。


    百裏九歌覺得打招呼有點尷尬,就當看不見,快步走開了。


    和李玉衡分了早點,李玉衡道:“我這傷現在沒大礙了,我回玉店那條街去住著,就不留在這裏了,省得墨漪太危險。”


    百裏九歌說:“玉店不是被燒了嗎?”


    李玉衡說:“我家隔壁賣盆景的石大哥,還有其他幾家商戶,我想住哪家住哪家,這都不是事。”


    “你和他們關係真好。”百裏九歌由衷的說。


    李玉衡笑嘻嘻答:“因為他們是我手下啊。”


    “啊?”手下?百裏九歌懂了。原來那幫商戶也是陰陽家的人,侍奉李玉衡這個玉靈君……“怪不得那個石大哥對你家那麽熟,你出門找彥天師,店裏鑰匙都給了他。”


    “是啊,他是我爹最信任的人,對我也是忠心耿耿。”李玉衡談起這個,眉飛色舞的。


    百裏九歌說:“那你要怎麽出墨漪的府邸?從暗道裏走去玉店?”


    “這恐怕不行吧。”李玉衡用白玉圭鑽著腦殼,苦惱的說:“玉店成廢墟了,我要是從暗道走過去,廢墟裏突然爬出個人,還不鬧得滿城風雨啊?”


    “那該怎麽辦?”百裏九歌道:“要不我把你易容了吧。”她想到了一個方法,“禦風不也住在墨漪府上嗎?我把你易容成禦風,你從大門直接走出去就好了。反正禦風也要出去,繞到小門那裏牽馬車,我就讓禦風**出去,最後馬車停在門口,沒人懷疑的。”


    “辦法不錯。”李玉衡點頭同意。


    於是百裏九歌去找了禦風,和他說清楚後,就給李玉衡易了容。


    裝扮成禦風的李玉衡,就這麽出了墨漪的府邸,府裏的人瞅見他往小門那裏去了,便當是去牽馬車的。而真正的禦風自然是**,接著牽了馬車到正門口。


    雖說李玉衡的個頭比禦風矮,但此刻禦風是坐在馬上的,也沒人能看出來高矮。百裏九歌走出府邸,回頭望了眼,接著來到馬車前。


    禦風問:“世子妃,我們不和大公子打個招呼嗎?”


    “不用,你帶我在城裏隨便轉轉,等下我們直接去東城門,給墨漪和顧憐送行,他們這一走得好幾個月呢。”


    “屬下遵命。”禦風掀開車簾,讓百裏九歌進去坐好後,便執行百裏九歌的命令。


    巳時整的時候,百裏九歌和禦風到了東城門。


    西岐城王公貴族外出公幹的時間,都是巳時,是以,百裏九歌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墨漪帶著兩千人馬,抵達東城門。


    那描著曇花的雪白馬車,總是顯眼無比的。墨漪一眼就瞧見了,當下喊停,留了人馬在此,下馬朝著百裏九歌行來。


    百裏九歌也不管周遭百姓怎麽想,大喇喇的就拉了墨漪的袖子,把他拽到城牆下,低低問道:“顧憐怎麽樣?”


    墨漪哭笑不得,他這個弟妹,也忒不拘禮法了些。他用眼神瞟向那邊的一輛馬車,“漣兒在車裏,我會照顧好她的。”


    “哦,那就行,你們大概什麽時候能回來?”


    “三個月的工期。”墨漪說到這裏,眼神一淩,壓低了聲音。


    “弟妹,三個月後,一錘定音。”


    百裏九歌心中一顫,“墨漪,你什麽意思?”


    “墨漓會解釋給你的。”墨漪肅然道:“屆時,成敗就在一舉,勝了就是一勞永逸,若敗了,我們誰都輸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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