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中,傳出虛弱的咳嗽聲,有一隻手在推門。


    那是一隻蒼白的手,透露出的病態美,竟是與墨漓有幾分相似。屋中的人似乎身子很虛,連推門都有些費力,接著是吱呀一聲,婦人溫婉的聲音傳出來。


    “嘯……剛才你說,是誰也會禦鳥術……”


    門開了,那婦人顫顫巍巍的走出,半倚在門邊,有些怔然的望著場景,先是看向孤雁,然後她的視線被吸引向那一襲豔紅。


    視線交接的瞬間,百裏九歌大驚失色,婦人吃驚的站不穩身子,就連孤雁也倒抽涼氣。


    “你、你是……”婦人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值此一刻,百裏九歌終於明白為什麽那男子會用那樣奇怪的眼神看自己了,因為自己的容貌,竟是與那婦人有九分的相似。而倘若時光倒流到二十年前,那婦人年輕時的容貌,隻怕與自己……


    一個震驚的、卻又似乎不必再懷疑的念頭,狠狠擊打在百裏九歌的心口,她脫口而出:“你是不是……荊流風?!”


    婦人渾身一顫,激動的撞在門框上,虛弱的跌了下去。


    “風兒!”那中年男子被嚇到了,連忙回身撲過去,趕在婦人墜地的前一刻拖住了她的身子,扶著她站穩。


    她震驚的、也激動的喃喃:“嘯,她,她是……她是不是……”


    “不會的。”男子斬釘截鐵的說著,眼底黯了黯,失落悲痛的說道:“我們的女兒在出生當日就已經死了,我親眼看見的。”


    “可是她……她和我的相貌……”婦人的眼底漸漸有些潮濕。


    百裏九歌無法從震驚中找回自己,她忽覺得一陣恍惚,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化作雲淡風清,唯有眼前的那一對男女,像是在透漏著一個她從前想也不敢想的真相。


    然,她卻早已認出那中年男子的長相,和百裏越神似,衣裳上有著百裏家兩軍的軍徽,而那婦人又稱她“嘯”……


    不可能吧,這不可能……百裏九歌頻頻搖頭,震驚的喊著:“你是不是大商從前的奉國大將軍百裏嘯?”


    中年男子震了震,還未說話,聽得孤雁激動道:“是百裏將軍!我認出來了,小時候見過的!百裏將軍,你還記得我嗎,我爹是司空易,我是他兒子司空孤雁!”


    “你……”男子依舊戒備的盯著孤雁,目光如炬,良久後微微倒吸,“你是司空孤雁?”


    “百裏將軍你想起來了?”孤雁大喜,忙拱手施了個大禮,這是百裏九歌頭一遭見孤雁如此敬重某個人。


    “黑鳳,你還愣著幹嘛?”孤雁一喚,百裏九歌怔了怔。


    孤雁激動的說:“這就是百裏嘯將軍,是你大伯……不對!是你親爹!”


    盡管這樣的念頭已經出現在百裏九歌的腦海中,可被孤雁這般直接的喊出來,百裏九歌還是有些措手不及。


    爹……


    她的親生父親……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百裏九歌怔怔的對上百裏嘯眼底的浪濤,再望向他懷中激動嚶嚀的婦人,深深吸了口氣,暢然笑了:“我叫百裏九歌,頭先大家都說我是奉國大將軍百裏越的女兒,但後來我漸漸知悉,我是蓬萊聖女一脈的傳人,天生即能與百鳥共鳴,激動的時候額頭上會浮現荼蘼蘭的胎記。還有我的母親是昔日的蓬萊聖女荊流風……愈月夫人,你就是荊流風對不對?”


    婦人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落了滿襟,原本孱弱的身子,禁不得這樣劇烈的情緒波動,她咳嗽著呼著:“女兒……我的女兒……還活著,真的還活著……”


    “風兒,你先別激動。”百裏嘯不斷拍著她的後背,替她順氣,他的呼吸聲也因著激動而十分不規律。


    孤雁道:“當初我與我爹親眼看見九歌被從百裏越那外室的產房裏抱了出來,我們全都以為九歌是百裏越的女兒。直到前些日子出了點事,我爹動了卜術窺看天機,才看出九歌的爹娘到底是誰,隻是當初的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爹卻是看不出來了。”


    百裏九歌怔怔看了孤雁一眼。原來啊,師父果然是從卦象裏窺知她的身世,這麽說,眼前那一對夫婦,當真是她爹娘……


    她的爹娘還在人世,就在她麵前!


    胸臆中滿是驚喜和激動,不斷的撼著百裏九歌的身子,她隻覺得滿眼都是絢麗的彩虹,無心再想別的。


    就這麽癡癡的走向百裏嘯和荊流風,百裏九歌張張嘴,出聲的竟是淡淡的嗚咽:“爹,娘……”


    她從未想過,原來自己的爹娘還在人世,原來有生之年他們還能重聚!


    “九歌……”


    “九歌……”


    百裏嘯和荊流風誰也沒能從震驚和狂喜中回過神來,荊流風淚如雨下,連百裏嘯眼角的皺紋裏都嵌進了淚水。


    早在十九年前,他們便以為失去了親生女兒,從此一直抱著痛苦和遺憾,忍受歲月的折磨。卻沒想到啊,他們的女兒不僅沒有死,還出落得這般天生麗質……她竟是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這,不是夢吧?


    “九歌,來,快讓爹看看。”百裏嘯激動的伸手,仿佛是在竭力的抓住女兒。


    百裏九歌將手遞去,她感受到了父親的手掌,溫暖而有著粗糙的繭子,那深刻的掌紋裏流淌著灼熱的親情。


    百裏九歌本有滿肚子話要說,這才發覺,原來在喜到極致時,什麽言語都忘了。


    她隻得嚶嚀:“爹、娘,是我不孝,長這麽大了才來看你們,我、我……”


    “九歌,九歌……”荊流風泣不成聲。


    就在這時,嬰兒的笑聲驚醒了幾人,繈褓裏的衿兒正咧開嘴,朝著百裏嘯和荊流風嘻嘻笑著,唇角的兩個淺淺梨渦,稚嫩可愛。


    百裏嘯一時愣了:“這孩子是……”


    “是我女兒,她叫衿兒。”百裏九歌喜愛的凝睇著衿兒的小臉。


    “女、女兒?”二老更是震驚,連不苟言笑的百裏嘯都張大了嘴巴。哪曾想到,女兒回來了不說,還帶了個外孫女。


    百裏嘯驀然想到什麽,語氣凝了幾分:“九歌,你嫁人了?”


    “是,正是因為嫁了她,我才漸漸知道自己的身世。”


    百裏嘯洋溢著狂喜的臉上,生出些微矛盾的情緒,畢竟,剛認回女兒時就得知女兒已經被別的男人拐跑了,多少不太適應。


    銳利的視線立刻斜向孤雁,百裏嘯道:“九歌是被你拐跑了?”


    孤雁訝然張嘴,誤會大了啊!他剛剛可還跟百裏將軍打了一架。


    百裏九歌忙說:“爹別誤會,孤雁他是我師兄,司空易是我師父,就是他們父子將我帶離朝都的,他們就和我的親人一樣!”


    孤雁笑道:“是啊,黑鳳能混成花穀七宿,那還是我爹名師出高徒呢。”


    百裏嘯眸色深了深,“花穀七宿……”他歉意的喃喃:“我與風兒這十九年都沒有離開此處,外麵發生了什麽,俱是不知。”


    百裏九歌心中暗驚,努力讓思緒平靜下來,說道:“爹,娘看著身子很弱,我們先進屋,然後慢慢說。”


    孤雁道:“那我就去找找九色靈芝了,百裏將軍,您得先把機關都關掉。”


    “都已經關了。”百裏嘯扶著荊流風,一步一步小心的往屋裏去,詫異的發問:“九歌,你們要采摘九色靈芝?”


    “嗯,要不是為了找九色靈芝,我和孤雁也找不到這裏來,我找九色靈芝是為了墨漓。”


    “墨漓?”這名字對荊流風而言,並不陌生。


    她被百裏嘯扶著坐在榻上,連忙雙臂伸向百裏九歌,撫著自己的女兒,直到百裏九歌也坐在了身邊。


    “九歌,你說的墨漓,是墨陽的兒子墨漓嗎?”


    “是的,他是我相公,是衿兒的爹。”


    荊流風愣住,這一刻不由想起了從前的事。


    她記得從前懷著九歌,與百裏嘯一同作客周國時,在歌舞升平的鴻寧殿中,有個穿白衣的小男孩對她說,讓她肚子裏的小妹妹出生後一輩子當他的玩伴。


    那時她告訴小男孩,小妹妹不能陪他玩一輩子,因為女孩都是要嫁人的,卻想不到那小男孩說,就讓小妹妹以後嫁給他吧。


    荊流風漸漸回神,望著百裏九歌澄澈的笑顏,再看向同樣正笑著的衿兒,有些哭笑不得的說:“你竟真的嫁給他了……”


    “啊?”百裏九歌反應過來,恣意笑了:“可不是麽?從前我還怪墨漓那麽小就知道先預定別人肚子裏的閨女,我還故意稱那女娃娃是他的小小未婚妻,哪裏想到我居然會是那個女娃娃。敢情我不是被殷浩宜那混賬用一張聖旨賜給墨漓衝喜的,而是墨漓預定好的妻子終於到貨了!現在想著,若是彥天師卦象裏的‘天作之合’是指這個,那我真不知該說什麽好!”


    荊流風露出懵懂的顏色。


    百裏九歌這才意識到,爹娘遁世二十年,定是不懂自己剛才在說什麽吧。


    心裏酸了酸,百裏九歌說:“娘,我先將我這些年的大致情況和你說一遍,然後你也把你和爹在這裏的來龍去脈都告訴我!”


    荊流風望了望百裏嘯,兩人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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