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重重梅樹後有人走來,百裏九歌望去,視線先觸及了那黑色的衣擺,衣上的妖冶墨蝶,靜靜的蟄伏在那裏。


    她抬眼,倔強的斂去眼底的迷霧,重新綻放出澄澈的波光,“墨漪,你怎麽來了?”


    墨漪的手中捧著一個小木匣子,“我來送這個。”


    “這是……”百裏九歌心下顫了顫,見到木匣子上漆著的悼文,自是明白了。


    “姒瓏的骨灰。”墨漪將木匣子遞過來。


    百裏九歌喉中哽了哽,因著心結打開了,她明媚的笑起來:“我會完成姒瓏的遺願,將她的骨灰撒到東海,蓬萊國就是在東海濱的,我會去一次。”


    “那就拜托弟妹了。”墨漪歎氣,像是要說什麽,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他轉身欲走,卻看見顧憐滿麵淚水,眸底詫了詫,無奈的苦笑:“唉,你啊,怎麽又哭了。”


    “墨漪公子……”顧憐笑著啜泣,不知該說什麽好。


    墨漪歎了口氣,抬手撫過顧憐的麵頰,為她抹去眼淚,歉意的笑說:“我不像墨漓會隨身帶帕子,顧姑娘莫嫌棄我手髒。”


    顧憐被逗樂了,破涕為笑,嬌容如沾露的海棠花綻放。她接受了墨漪這親昵的撫觸,由著他為她將淚水擦拭幹淨。


    百裏九歌將骨灰盒裝好,思及方才的事情,問道:“顧憐,那個想偷襲我的嬤嬤……”


    這句話令墨漪眼底一淩,“顧姑娘,弟妹怎麽回事?”


    顧憐和百裏九歌便如實將事情說了出來。


    顧憐心有餘悸道:“那個嬤嬤的眼神我依稀見到了,恨意很深……”


    “恨意很深?”墨漪在心中推測了一番,心裏有點譜了,笑道:“這事情你們就不用管了,我去辦就行。倒是弟妹你,既然重新打起精神了,那就快回去和墨漓說吧,他為了你,這兩日是有苦難言。”


    “我知道……”思及墨漓,百裏九歌心裏發疼。


    她告別了墨漪和顧憐,抱著衿兒回去延年殿,與太後辭別後,便回去了別院。


    這一回來,百裏九歌就直奔書房。


    在這裏,她看見了墨漓,他就坐在桌案前,寫著什麽。那眉頭蹙著,看著淺淺的,卻是一汪無盡的愁緒。


    百裏九歌知道,這兩日他是不放心她的情緒,才沒有去宮中,而是留在別院裏看著她。而她卻因狀態低迷,心中有結,不知令他廢了多少心神。


    心裏一痛,百裏九歌赧然的笑了:“墨漓,都是我不好,又給你添麻煩了,讓你在這麽忙碌的時候還得告假回來盯著我。”


    墨漓將寫好的紙張裝進信箋中,徐徐走來,先自門口的鴿籠中取出一隻信鴿,令信鴿傳信去了。接著抱過百裏九歌,逗了逗衿兒,深切道:“傻九歌,你哪裏是在給我添麻煩,我隻想你早點恢複精神狀態,別再想悲痛的事情。告訴我,你現在好些了嗎?”


    “我都好了。”百裏九歌重重的點點頭,像是立誓般說道:“墨漓,我已經恢複狀態了,也明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沒有辦法挽回,雖然前兩天我是真的崩潰的堅持不下去了,但現在好了!我說真的!”


    “是嗎……”墨漓心疼的攬緊了百裏九歌。


    她連連說:“是真的,其實我累歸累,但仔細想想,根本是我因著姒瓏的死而過於激動,結果犯傻忘了重要的事。”


    墨漓梳著她的發,靜靜傾聽。


    百裏九歌回憶著從前,道:“我記得從前在朝都跟梨花巫結夥去追捕那些黑巫師時,梨花巫和我說過,說我這一生是什麽苦盡甘來。然後還有前些日子她代表湘國出使,不也說了些奇怪的話嗎?她怕泄露天機會惹禍,不說明白,但是墨漓,你是不是也感覺她是在鼓勵我?”


    墨漓溫柔的眼底有了些欣慰,隻要九歌能打起精神來,於他而言便比什麽都好。


    他柔聲說:“自是如此,她那日在鴻寧殿上說了,善有善報。”


    “是啊,所以那些已經過去的事情,便不想了,往前看就好。說不定這些都是老天爺給我的試煉呢,我要努力都通過!”


    “嗯……”墨漓笑。他的九歌,到底還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那灑脫的xing子便是埋在骨子裏的,即使發生了再多事,也消磨不了。


    百裏九歌拍著衿兒,小娃娃因著不久前剛睡了覺吃了nai,心情很好,笑哈哈的伸著兩隻白胖的小手,頑皮的想要扯娘親的發絲。


    百裏九歌索xing抓了一縷頭發塞進衿兒手裏,由著衿兒玩,唔……好像被拽得有點痛,無視……百裏九歌心隨意動,揚起了大喇喇的笑。


    “墨漓,我發現自從和你回了周國,又生下衿兒後,不知不覺間我好像變了呢。”


    墨漓柔聲問:“何出此言?”


    “唔……就是你想啊,從前在大商,我就是不許別人欺負你,誰惹來我踹誰。後來在河洛,隻有我們兩個人,我怎麽犯傻怎麽不著邊際你都包容我寵著我。可是回了周國,外部因素一下子全變了,我也不得不改變一些。”


    “嗯,我都知道。”


    墨漓很是心疼。他知道,九歌因著兄妹這事情倍受打擊,便更想著融入他在大周的家庭,所以,素來單刀直入的她,有時候也不得不忍。


    尤其是她懷了衿兒後,為了肚子裏的衿兒,素來直腸直肚的她,也開始勞神費腦的變得小心謹慎了些。


    墨漓歎息。他是個不稱職的丈夫,終究是沒能讓九歌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反倒是令她不得不保持著一顆防心。


    這對單純率xing的她來說,該是多累啊。


    “墨漓,你怎麽了?”


    百裏九歌的聲音,讓墨漓從自責中回過神來。


    他心疼的低語:“我隻是在想,何時能看著你日日都是無憂無慮、單純率xing的樣子。”隻可惜,有生之年怕是見不到了……


    百裏九歌怔了怔,心中鑽出些細細的苦味,她搖搖頭,甩掉這種思緒,不願當回事了,笑著問道:“你剛才那個信鴿是給誰寄信的?”


    “司空公子。”


    “啊?”百裏九歌眨了眨眼。司空公子?噢,是孤雁來著。


    她努努嘴道:“你喊孤雁來幹嘛,他不靠譜,會給你添麻煩的。”


    墨漓的心中本是一片悵然的,這會兒倒是被百裏九歌直率的話語逗笑了,他柔聲說:“傻九歌,我是請司空公子來一趟西岐,將你帶回鳳凰穀。”


    “什麽?!”百裏九歌驚訝的看著墨漓。他這是……要送走她嗎?


    百裏九歌下意識的喊著:“我不走!好端端的幹什麽要將我送走,是因為馬上要打仗了便不讓我留在這裏嗎?墨漓,我要陪在你身邊,我早說過這輩子纏定你了,就是你丟下我我也會追上去!”


    墨漓無可奈何的笑了笑,笑容裏盡是濃濃情意。


    “傻九歌,”他笑:“怎說的這樣嚴重,是不信我了?”


    “啊?我……”


    “九歌,聽我說,這次讓司空公子接你回去,並非是和從前在朝都一個情形。”


    “什麽意思?”


    “戰爭很快要開始了,初期我會沒時間照應你,所以便想你能在這段時間回去探望你師父,有他指點,你也能以姒瓏傳你的內力迅速恢複武功。再者,昆山雪凰也在鳳凰穀,乘著她,你才能去東海完成姒瓏的意願。”


    百裏九歌聽下來,覺得墨漓說的在理,自己的確很久沒去探望師父他們了,這會兒一提起來,心裏頭怪想念的。她的武功,也需迅速練好,自然需要師父的指點。


    而且,這段時間的疲憊,想來,隻有在鳳凰穀才能好好的釋放完全吧。


    隻是……


    “墨漓,我不在你身邊,我不放心你。”


    “沒事的。”墨漓溫柔的勸著:“禦風他們都在,還有大哥與顧姑娘,彼此間自會照應。你別擔心,就聽我的話,好好放鬆心情調整狀態,再回來我身邊,好嗎?”


    百裏九歌嬌憨的笑了,心裏甜甜的,嘴上怎還會說不好?


    她就著兩人的姿勢,側過頭,在墨漓臉上吻了下,笑說:“那我就把衿兒也帶去了,二娘教我了些知識,我肯定不會讓衿兒餓肚子不開心的,正好也帶衿兒去見見外公和舅舅。”


    “好。”墨漓吻了吻百裏九歌的額頭,“待司空公子來了,你便與他走。九歌,答應我,一定要開開心心的好嗎?”


    好,怎能不好?


    百裏九歌粲然一笑,亮堂堂的像是蝴蝶從黑暗中破繭而出,“好,等我和衿兒回來!”


    兩日之後,宮裏傳來消息,說是從前冉妃身邊的一個嬤嬤意圖行刺世子妃和小縣主,被賞了一頓棍子,打著打著就打死了。百裏九歌聽了,自是明白怎一回事。


    又過了三日,孤雁抵達山水別院,因著別院在城郊,四周無人,孤雁也不怕被人瞧見雁兒,就這麽大搖大擺的降落在院子裏了。


    百裏九歌抱著衿兒,出門迎接,望見孤雁那件赭石色描雁紋勁裝下擺上的一圈大雁翎羽,被卷得風塵仆仆。


    一種萬分親切的感覺,湧動在心口,百裏九歌激動的呼道:“孤雁,我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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