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風重新將繩子綁在了馬車的後輪輪軸上,策馬拖著馬車行走了些距離,確認無誤了,墨漓便抱著百裏九歌,穩穩落在一匹馬上。


    三人兩馬,拖一個壞了的馬車,慢速朝著那集鎮過去了。


    那座集鎮,是倚傍著幾座連綿山麓的,就坐落在山溝之下。三人到集鎮的時候,正好是下午未時末申時初,太陽半斜,天氣很是燥熱,街道上的人大多都將袖子挽起來,不斷擦汗。


    是以,當墨漓披著鶴氅,從馬上下來時,滿街的人都用一種驚豔的、又詫異的眼神望著他。


    百裏九歌抹了把汗水,回身望著墨漓,心疼他這身子。夏日這麽熱,他都還裹著厚厚的鶴氅。


    “別憂心我。”修長的指輕輕撫過百裏九歌的額頭,在她的心裏綻開了圈圈漣漪。


    她笑道:“待會兒就到晚飯時間了,先找個地方歇下吧。我看你今天好像挺倦的,小睡一會兒可好?”


    墨漓笑容不變,心中也不免歎惋,或許他真是太累太倦了,就這麽被九歌看了出來。


    “好,去客棧吧,你也歇會兒。”墨漓笑答。


    百裏九歌點點頭,雖是答應下來,心中卻沒想著休息。這幾天她因著吳念念的事而心情大好,剛才騎馬的時候也是被墨漓舒服的抱著,根本就不累,實在不想休息。


    於是,當墨漓安睡在客棧中後,百裏九歌為他蓋好了被子、關上了窗,便掩門出去了。


    這會兒禦風拖著馬車,去尋找修繕的木匠,百裏九歌一個人在鎮子裏走著。


    撫著小腹,吸著清爽的空氣,天地間都亮堂堂的。周圍來來往往的鎮民,因著沒見過這紅裙如火還身懷六甲的女子,無不將目光投向百裏九歌。


    她渾不在意的望去,滿街的男女老少都在看她……不對!


    百裏九歌忽然發覺哪裏不對勁。


    她駐足,環顧了四周街道。奇怪了,怎麽都是些成年男女,沒有老人和孩子呢?


    本來也沒當回事的,可一連走了好幾條街,還逛了買賣市集後,百裏九歌便不得不承認這鎮子很奇怪。


    她沒有見到任何一個老人或孩子。


    難道這是這裏的風俗?


    百裏九歌順手揪了個貨郎,剛想詢問,這時候,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叫罵聲。


    她望去,隻看見是兩個人在被一人拿著鞭子抽。那兩人一個提著好幾桶水,一個背著大捆柴,那瑟瑟發抖的樣子,分明就是逆來順受的慣了。而揮鞭子的人,竟也隻是個街邊的貨郎!


    百裏九歌驚訝道:“你們怎麽當街打人?!”


    那抽鞭子的貨郎聞聲停了下來,鞭下的兩人趕緊將腦袋抱住,擠在一起,像是兩隻待宰的雞似的羸弱。


    那貨郎冷冷笑了聲,接著看向百裏九歌,用著一種殺手般森涼的眼神打量著她,良久良久,笑道:“好啊,就看在這位美人的麵子上,饒了這兩個不好好幹活的家夥吧。”


    那兩人趕緊連滾帶爬的,沿著街道爬走了。這讓百裏九歌鬆了口氣,可同時,心底也產生一種詭異的感覺。


    她嗤道:“你一個貨郎,怎能光天化日之下毆打別人,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貨郎收了鞭子,冷道:“要買東西就買,不買就滾,別管閑事!”


    百裏九歌見他這般態度,也懶得搭理了,逛街的興致全無。她轉身準備離開,竟發現滿街道的人都在圍觀這邊,沒有人說話,全都用著一種怪異的眼神盯著這邊,很快又都收回視線去,該幹什麽的繼續幹什麽。


    百裏九歌心間一突。這些人反應好怪,都沒人仗義說上一句話嗎?


    她張口要斥責,可想著如今沒了武功,萬一傷到孩兒……


    為了孩兒,她決定回去。


    回程的路,百裏九歌是原路返回的,這鎮子很小,一共就兩條街交錯,幾條小巷子穿插其間。


    百裏九歌走了走著,口幹舌燥,正巧旁邊有個茶棚,她便坐在木桌旁,喊老板上了碗涼茶。


    老板很快就端了茶過來,“嘿嘿,客官,您要的涼茶來啦!”將一個大碗放在百裏九歌麵前。


    百裏九歌渴得不行了,端起碗,準備一飲而盡。茶香味飄入鼻中,這茶水雖然粗製濫造的點,不過香味還可以。


    等下……這香味好像不對……


    百裏九歌心中驚了驚。這茶水裏飄出的一種香,雖然很淡很淡,但因著她有江湖經驗,是知道這種香料的。這是種**,專下在茶水裏,據說喝下這**後,貞潔烈婦都能變成浪女……


    百裏九歌心中一怵,這茶棚老板竟想打她的主意?


    再一想,這種**在市麵上很難買到,都是江湖黑市才販賣的。在百裏九歌的觀念裏,一個賣茶的尋常百姓怎麽可能搞到這種**?就算這是黑店,卻哪有把黑店建在鬧市區裏……


    思及剛才,那貨郎光天化日之下揮鞭子打人,現在這茶棚老板又光天化日之下給她喝迷魂湯,這座鎮子裏的人怎麽都……


    一個念頭產生在百裏九歌的腦海中——此鎮不宜久留!


    不管怎麽說還是先脫身吧,百裏九歌靈機一動,“哎喲”了一聲,將茶碗揮落在地。


    啪,茶碗打碎了,那老板的眼刀立刻飛過來。


    百裏九歌捂著肚子,喘著氣說:“這孩子怎麽這樣不聽話,居然踢我,怎也不讓自己的娘親好生喝口茶?”


    那老板一愣,連忙說:“客官別急,小的再給您盛一碗!”


    “不麻煩你了老板。”百裏九歌站起身來,捂著肚子說:“這孩兒不聽話,這會兒一直踢我呢,我回去休息休息。”從衣兜裏掏出點碎銀,放在桌上,接著便挺著肚子趕緊走了。


    直到走得遠了,才鬆了口氣。百裏九歌不敢停下來休息,一路回到了客棧之中。


    想著墨漓可能還在睡覺,百裏九歌放低了腳步,小心的推開了門,不想榻上空空,倒是禦風正往門邊走。


    見百裏九歌進來,禦風道:“世子妃,馬車修好了,屬下正準備去尋您。”


    “先給我點水喝。”百裏九歌這會兒真是渴得不行,見禦風給她準備了水,趕緊掏出一枚養胎的藥丸,就著水喝下。


    “墨漓人呢?”問話的同時,百裏九歌忽然看見,臥榻的枕上沾了一塊黑紅。


    是血跡!


    她連忙奔到榻邊,拽起枕頭一看,真是塊血跡,且看顏色是沾上去沒多久的。


    是墨漓又咳血了嗎?


    百裏九歌道:“墨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他到哪裏去了?禦風你快說實話!”


    禦風繃著張冰塊臉,拱手答:“世子殿下去山中探路,稍後探到適合馬車行走的路,便會回來。世子妃,您稍作休息,耐心等待即可。”


    是這樣嗎?百裏九歌想了想,墨漓那麽厲害,想來也不會出什麽事,何況禦風不還淡定的站在這裏嗎?


    隻是……


    思及在街上發生的種種,百裏九歌問:“禦風,你去修馬車的時候有沒有遇到什麽不合常理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覺得這鎮裏人有點怪。”


    禦風的眼底閃過一絲狐疑,他說:“屬下找遍全鎮才找到一家木匠店,找尋間所有街道都走過了,屬下發現兩點奇怪之處。”


    “你也發現了鎮裏沒有老人和孩子對吧?”百裏九歌問。


    禦風道:“是,這是其一。其二便是,鎮上無一家壽店。”


    “沒有壽店?這鎮子裏的人都不發喪的嗎?不做壽衣不做棺材,孝服不要,也不燒紙……”


    禦風眼神一沉,當機立斷道:“世子妃,屬下以為,這座鎮很可能是……”


    “是什麽?”


    “我們現在立刻收拾東西離開,去山中會合世子殿下,屬下在路上會與世子妃慢說。”


    “現在就走?”百裏九歌想了想,道:“我知道了,我也覺得這地方不宜久留。剛才我在茶棚裏喝茶,老板還給我端一碗迷魂湯過來,幸虧那藥味我知道才沒上當。”


    兩人說罷,立刻將東西整合好。禦風推開房門,朝著一樓望了望,見一樓熱鬧的很,人們都已經準備要吃晚飯了,不斷有客人到來,賬房和跑堂都忙得不可開交。


    禦風默默回到房中,將門關好,低聲道:“世子妃,這座客棧想必也有問題,我們不能從正門走,隻能從窗戶跳到後院,悄悄離開。”


    百裏九歌將窗戶輕開一道窄縫,朝下望去,下麵正是客棧的後院,後院大門此刻是鎖著的,那鎖是普通銅鎖,以禦風的武功應該能將其打碎。


    隻是……


    “我們的馬車要怎麽辦?我們拖著馬車走,速度上不去,要是這客棧裏也有問題,不是會驚動他們嗎?”


    禦風沉默須臾,定定道:“棄車保帥。”


    百裏九歌明白禦風的意思,看來,他們辛苦奔波到此修繕好的馬車,最終也隻能被扔在這裏了。


    確認院中無人後,禦風推開窗,輕輕跳下,百裏九歌接踵而至,禦風扶好她。


    兩人片刻不耽擱,百裏九歌來到馬車前,手間刀子一砍,兩匹馬身後的拉車繩被砍斷了。而禦風潛到院門處,謹慎觀察四周後,出掌將門鎖毀掉,推開院門。


    沒過多久,兩匹馬從後院中飛馳而出。百裏九歌和禦風沿著進鎮的路,火速撤離,朝山道那邊策馬而去……


    隨著時間的流逝,夜色漸漸籠罩在頭頂,月輪湛亮,在黑漆漆的山巒輪廓上,灑了些清透的霜色。


    借著月光,百裏九歌看見了山路邊,墨漓用指力刻下的曇花標記。她心知墨漓的謹慎周全,他入山林,定是要留記號,既是給他們看,也是為他自己標明路線。


    一路上,禦風為百裏九歌說明了方才的事。


    “世子妃,此鎮名為善仁鎮,歸酈城知州管轄。”


    百裏九歌喃喃:“善仁鎮……酈城知州……”


    禦風道:“但屬下以為,如今的善仁鎮,已不是原本的善仁鎮。”


    “什麽意思?”


    “屬下隻是感覺,那些鎮民不似真正的鎮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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