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九歌頓時僵住了。


    殷浩宸……求見?


    禦風頓了頓,又說:“屬下逼問緣由,宸王最終說了實話,他說放不下世子妃,一定要見到世子妃安好。”


    百裏九歌的心口如被貓撓了一般,掠上一陣痛,她皺了皺眉,有些微怒:“殷浩宸,他為何就不能想開些,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已與他說了那麽多次,為何他還是不死心。一大早的直奔驛宮這裏,是不管吳念念的病了嗎?”


    溫柔的吻落下,含著安撫的意味,撫平了百裏九歌皺著的眉。


    墨漓呢喃:“或許,讓一個人死心的辦法,便是傷透他的心吧。”


    “墨漓?”是想到什麽辦法了?


    他卻體貼的問著:“你想停下嗎?”


    百裏九歌一愣,終是坦誠的回答:“不想……”墨漓的懷抱太讓她流連,她不想離開,何況……此事該善始善終。


    “我也不想,九歌。”他低歎,那語調裏藏著一抹腹黑的味道。


    百裏九歌癡癡問:“那……怎麽辦?”


    聽得墨漓對門外道:“禦風,去為宸王殿下引路吧。”


    “是。”門外之人離去。


    這讓百裏九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詫異的問道:“墨漓,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說了,讓一個人死心,便要傷透他的心。”


    溫柔的吻貼上了嬌嫩的丹唇,輾轉間透出墨漓惑人的低吟:“九歌,我們繼續……”


    百裏九歌有些詫然的眨眨眼,卻沒法再問,便又被拖進了水火交融的境地。雖然整顆心都隨著墨漓的心而跳動,再難以想到別的,可總歸是知道殷浩宸待會兒會到樓下,不由的有些羞赧。


    “九歌……”恍惚間,望見墨漓深邃的眼,他道:“其實,我心裏也是矛盾的,不想讓他聽見你的聲音,卻又不願自己愛的人一直被別人那般惦記。”


    百裏九歌軟軟的應道:“墨漓,我明白的,但就像你說的,我也想讓殷浩宸死心……長痛不如短痛,若是狠狠傷害他一次能了斷他對我的執念,那我願意這麽做,讓他聽得真切。”


    “嗯……”墨漓心疼的吻了吻她的額頭,既是兩個人達成了共識,他便要更賣力了。


    “唔……墨漓……”他這一轉換風格,倒是讓百裏九歌有些驚了。平素裏都當墨漓是溫柔如水,就是在最忘情的時候也還是溫柔體貼的,可不料……


    果真師父說得對啊,人都是具有多麵xing的。


    百裏九歌笑著配合了,本是弄不出多大噪聲的,卻因著墨漓的助力,不自覺的大聲起來。


    那一扇扇窗子,已經被墨漓用內力一一掃開,開啟的角度恰到好處,既不會倒灌冷風,又能讓聲音毫無阻隔的泄漏出去。


    而這一切,都被來到樓下的殷浩宸,聽入耳中。


    隻瞬間,他整個人便如石化,錐心的痛就如撲麵而來的冷風,毫無防備的襲上心頭。


    “宸王。”禦風抱著劍,一張臉冷的像是冰塊一般,“宸王若是還有事,可以下午再來。午飯之前,隻怕宸王是見不到世子妃了。”


    殷浩宸淒身一顫。禦風的話,無異於在他鮮血淋漓的心窩灑了一把鹽進去,痛得連呼吸都是那麽困難。


    “九歌……”


    他崩潰的低吼,高大的身軀在袍下抖得厲害,那直挺挺的背影在溫暖的晨光中格格不入,如冷透了的玄鐵,仿佛隨時都會斷成兩塊。


    盡管他知道,她嫁給了愛她的人,便會這般日夜承寵。可他仍自欺欺人的不願放下,仿佛還當這裏是朝都,還當她是他的王妃。


    可他終究騙不了自己。其實所有的一切,早在他退婚的那一刻,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如今他站在這裏,直麵她和別的男人夫妻恩愛,那無孔不入的聲音,無情的撕碎了他心中最後的念象。


    腦海中,突然想起了百裏九歌曾說過的話——今日你為我魂牽夢繞,卻保不準他日為另一人生死相許……


    可是,他的心裏隻有她一個,沒有另一人。哪怕是心死了,也隻是碎成一攤空殼,支離破碎,又怎能再裝進別的人?


    九歌,你為何要對本王……如此殘忍!


    寒冷的風倒灌進殷浩宸的衣袍,漲滿的寬袖如垂死的老鷹掙紮著撐開雙翅。眼前的美景在傾斜、坍塌,口鼻之中仿佛充滿了幹澀的鐵鏽味,他艱難的無法呼吸。


    驟然,被咬得發紫的唇間,溢出兩聲悲愴的笑,比哭還難聽,殷浩宸揮身而去,一步步沉重的像是灌了鉛,那般失魂落魄。


    心在緩緩綻落,一瓣一瓣的化作死灰。


    那樓中的人,便是要讓他死心嗎?殷浩宸痛不欲生的咧開一抹笑……你們,成功了。


    就這般離開了這無比安詳恬靜的驛宮,殷浩宸如一具行屍走肉,叫了車夫,回去客棧。


    最後望一眼驛宮深處,那座精致的湖心樓,隨著馬蹄的不斷起落,漸漸淡出在視野之外。


    而他的一顆心,也在那湖心樓消失的瞬間,徹徹底底的被留在那仿佛是能將人香沒的鏡湖之中,凍成了冰、碎成了枯槁。從沒有想過,心死的一刻,也會痛得宛如淩遲。


    然,即便心死,情,又如何能死?


    湖心樓中,漸漸的雲歇雨收,百裏九歌趴在墨漓的胸膛上,等待喘息平靜下來。感受到溫柔的大手還在憐惜的撫摸著她,她嬌憨大咧的笑了笑,臉紅了紅,接著便有點無奈似的歎了口氣。


    “怎還歎氣了?”墨漓為她梳著頭發,輕問。歎氣,這不像她。


    百裏九歌笑了笑,答道:“也沒什麽,就是在想,這麽長時間過去了,殷浩宸也離開了吧,不知道他死心了沒有。我真怕他還是想不開,那樣隻會把他的後半輩子都賠進去的。”


    幽月般的眸底劃過一抹異色,墨漓淡淡道:“看他的造化了。”


    百裏九歌一怔。怎麽覺得,墨漓這口氣有點不對?就像是在生氣?


    瞬間懂了。墨漓也是天下間的平凡丈夫之一,若是丈夫與妻子剛歡好完就聽妻子說起對前未婚夫的關懷,是個丈夫都會不樂意吧。


    百裏九歌忙道:“你別吃醋,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裏隻有你,對於殷浩宸我隻是將他當朋友的,雖然也有些愧疚。”


    “沒什麽。”墨漓淺笑著,繼續為百裏九歌梳發,因著了解她的脾氣心xing,自是釋懷了。


    倒是百裏九歌一想到殷浩宸,便說起了另一件事:“這次在九死之塔,多虧了寒蟬救了我一命。她叛逃出陰陽家,無家可歸了,我昨天將她帶入驛宮,你也沒問我,現在我得跟你說一下,我想收留她一段時間,等她自己想走了再走。”


    墨漓眸底深了深,柔聲輕語:“還是要多些防範心理才好。”


    百裏九歌明白墨漓的意思。畢竟寒蟬是從九死之塔裏跑出來的,墨漓會對她抱有戒心,無可厚非。


    但她並不懷疑寒蟬,隻因和寒蟬相處的時候覺得無比真實,而兩人也一起走了死亡森林下的密道,一起遭遇了群狼和蠱蟲。若是寒蟬真的對她有什麽惡意,這期間,動手的機會不是太多了嗎?


    於是道:“墨漓,我會聽你的話,提高警惕的。但是我打心眼的相信寒蟬,何況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便是掏心掏肺的為她好也並不為過。所以就先留她在驛宮中,你看好嗎?”


    “好。”隻要她喜歡,怎麽都好,那些防範和保護的事情,交給他就是了。


    百裏九歌明媚一笑,卻是這會兒又想起殷浩宸了,不禁嘀咕起來:“也不知道殷浩宸和吳念念微服來河洛,有沒有去拜見洛霞,真希望殷浩宸別再作繭自縛了,那樣我又怎過意的去……咦?墨漓你幹什麽?”為什麽突然又將她壓在下麵了?


    “九歌,你不乖了。”他呢喃著,渾濁的呼吸灑在百裏九歌的麵頰上,如蝴蝶的觸須般,撩動了她的每一寸神經。


    “墨漓……”回應的聲音也軟了起來,百裏九歌被他眸底那深的灼人的光芒攝去了魂魄,再也無力阻擋隨之而來的需索。


    於是,百裏九歌是真真切切的見識到了,她溫潤清雅的相公一旦吃起醋來,也是很具有侵略xing的。而她,就這麽成了他攻城略地的對象,在他放縱卻不失溫柔的調教下,綻開了獨屬於他的別樣美麗。


    整個上午,兩個人誰都沒有踏出房間,直到精疲力盡了,仍緊密的依偎著,輕輕纏綿。


    然而,遠在南城那殷浩宸所暫住的客棧中,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殷浩宸是在巳時兩刻的時候,才從輦車上下來。


    望著客棧的牌子和招搖的簾櫳,心底卻如一片死水,入眼的全是灰暗的色彩,周遭的熱鬧喧嘩和歡笑聲,也仿佛永遠不會屬於他。


    殷浩宸拖著沉重的身子,渾渾噩噩的朝著客棧走著。眼前浮現著百裏九歌豔紅的衣裙,恣意颯爽的笑,澄澈亮堂的眸眼……無數的身影交織重疊著。


    可接著,方才在驛宮湖心樓下聽見的那些聲音,仿佛又響起在殷浩宸的耳際。那樣嬌軟忘情的聲音,竟像是鑽入了殷浩宸的體內,無孔不入的撩動著他的身子。


    他悶哼一聲,此一刻挫敗的苦笑出聲。


    沒想到,他這身體如此不堪,竟會誠實的起了變化,渴望起來。


    這直竄喉間的火燒得殷浩宸痛苦不已,望一眼客棧二樓吳念念所住的房間,驀地想要借她的身子平息他體內的欲火。但這念頭一產生便被掐斷,殷浩宸幾乎恨死了自己。


    他怎能如此對待吳念念!


    隻得回了客棧二樓,想默默壓製,可卻聽見隔壁吳念念的房間裏風聲極大,除了風聲竟再沒有別的聲音。


    這情況似乎不對,殷浩宸立刻推開吳念念的房門。


    房中,竟然一片狼藉,不見吳念念的身影!


    這始料不及的景象,令殷浩宸心下一緊,連忙壓製著欲望,喊著吳念念的名字,在屋中遍尋不著。又問了客棧的賬房和夥計,也沒人瞧見吳念念人在哪裏。


    殷浩宸不禁嗅到了疑味,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就在這時,他瞥見了桌腳下掉落著一張紙,隱約可見紙上的筆跡不是吳念念的,那墨汁還未幹。


    殷浩宸連忙撿起了信紙,仔細一讀,頓時整個人都清醒了,焚身的欲火也被一股如入冰窟的冷意所驅散。


    為何會出這樣的事?!


    他不禁狠捏那張紙,紙皺成團,隨著他青筋暴起的手而顫抖著。眸,此刻是無比的陰戾,沉冷的氣息幾乎要將整間屋子都凍透。


    終是悶哼著收了信紙,拂袖而去……


    當百裏九歌再見到殷浩宸的時候,剛好是吃過午飯時。她被墨漓摟在懷中,立在連接湖心樓和湖岸的長堤上,驚訝的望著殷浩宸滿臉極致複雜的表情,匆匆踏了過來。


    午間正是陽光最刺眼的時刻,饒是這冬日也不例外。殷浩宸那漆黑的袍子不斷甩動,腰間那堂堂正正束著的綠鬆石,折射出一輪輪的日影。


    他的樣子,太坐立不安,這並不是百裏九歌所想象的任何一種樣子。不禁疑惑的問道:“殷浩宸,你怎麽了,是出了什麽事嗎?”


    殷浩宸神情複雜,盡管知道自己的心確實死了,可當被百裏九歌澄澈明媚的眼睛注視時,還是忍不住心神翻湧。


    他有些失措的避開百裏九歌的目光,“本王……”欲言又止,取出了那張書信,沉沉遞給了墨漓。


    而墨漓在看到信中內容之時,眸底,頓的刮起冰風霜雪。


    “到底出了什麽事?”百裏九歌伸著脖子,去看墨漓手中的信。


    這一刻,她倒吸一口氣。


    吳念念竟然被人綁架了!


    “誰做的?!”百裏九歌呼道。


    那張信紙上並沒有署名,那字跡也是陌生的。百裏九歌隻覺得奇怪,想不通怎麽吳念念初到河洛就被人盯上了,按說她和殷浩宸是微服而來,昨日剛到就低調的住進了客棧,應當沒有人知道他兩人的身份才是!


    再接著看信,最後幾行的內容令百裏九歌大吃一驚。這信裏竟說,如果想讓吳念念無恙,那便必須今夜亥時趕赴河洛先帝的陵寢,用她百裏九歌,交換吳念念!


    身子被墨漓摟緊了,幽幽的曇花香味驅散了適才泛上百裏九歌身子的陣陣冷意。她依偎在墨漓懷中,深吸了一口氣,這會兒也明白下來,對方的目的顯然不在吳念念,而在她。


    這事情到底是誰做的?


    百裏九歌猛然想起,昨日在城門口,那皇次女洛蝶舞是見過吳念念的,難道是洛蝶舞?


    可是不對……洛蝶舞怎麽會知道吳念念、殷浩宸,還有自己是什麽關係。


    “墨漓……”百裏九歌不擅長思考這樣的事,隻好問著墨漓。


    “嗯……”他應了,微攏的眉間,凝著一抹刀鋒般淩厲的怒氣,一如那眸底早已湧起了驚濤駭浪,鋒銳的似劃破日影天光。


    終是淡淡發問:“宸王殿下,可否將來龍去脈告知在下。”


    殷浩宸刀雕般冷俊輪廓,繃得緊緊的,負後的雙手有些微抖,他一五一十的說出自己回客棧後,直奔吳念念的房間,便發現了變故。至於直奔吳念念房間的原因,他自是不敢說出。


    但百裏九歌還是察覺了不對,意識裏便是覺得殷浩宸受了打擊後定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喝悶酒,怎會先跑去找吳念念?


    難道是去關心吳念念的身體狀況?


    不可能!若真如此,殷浩宸也不會一早就來驛宮。


    百裏九歌本沒心思多想的,可因著來了河洛後屢經男女之事,好多從前不懂的都被墨漓教會了,再看著殷浩宸那透著愧疚和隱瞞的眼睛,頓時,百裏九歌心思清明。


    殷浩宸,他、他竟然……


    “混賬!”


    百裏九歌這猛然出口的嗤罵,令兩個男人都露出異色。


    而下一刻,便見殷浩宸的胸口狠狠挨了一腳,他被踹得趔趄,若不是因著武功底子好,隻怕就要從長堤上跌落湖中了。


    勉強站穩,他瞪著百裏九歌,吃驚的忘了身心的痛。


    百裏九歌縱聲嗤道:“殷浩宸,你這混賬!別以為我猜不出來你回客棧了直奔吳念念房裏是要幹什麽,她都受了那麽多痛苦和委屈,你還對她……”忿然道:“你將她當什麽了!給你發泄的工具嗎?!”


    此言一出,驚起千層浪,淹沒了殷浩宸空洞卻劇痛著的心,也激起了墨漓極度的憤怒。


    墨漓展臂,將百裏九歌重新摟進了懷中,將她花容帶嗔的模樣埋入懷中,再不想讓殷浩宸看見她的一絲一毫,鋒銳的目光帶著淩厲的怒意,狠狠剜在殷浩宸臉上。


    殷浩宸不禁一顫,眸底驚濤狂湧,那是愴然、挫敗,愧疚,是對自己的無比痛恨。


    是,九歌說得對!那一瞬的他的確是動了歪心思,他究竟是把念念當什麽了。是他娶她進門的,她一心為他,他卻何曾有為她著想過半分?!


    百裏九歌激動的粗喘著,胸膛劇烈的起伏。她瞪著殷浩宸,冷聲嗤道:“就算你不喜歡吳念念,我至少以為你會好好待她,卻不想你這般令人失望,竟是不懂得這世上真正對你好的人就那麽幾個,非要等將來失去了才後悔嗎?!你醉酒奪了吳念念的身子,如今還將她當成妓女一般。縱是你身上枷鎖多了又如何?那是你作繭自縛,拿得起卻放不下!”


    紅袖一揚,指向湖岸,怒不可遏道:“殷浩宸,今晚我會如期和你去河洛先帝的皇陵,但在那之前,我不想看到你,給我離開驛宮!”


    “九歌——”殷浩宸挫敗的還想說什麽。


    卻被墨漓冷冷的打斷了:“宸王殿下,還請自行離去,不要再惹在下的愛妻生氣。若是不走,就別怪在下送客了。”


    “周世子,本王……”


    “禦風,送客!”冷冷的四字如珠璣落地,撩起滿地的冷意。


    墨漓攬著百裏九歌,轉身朝湖心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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