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墨漓的話,在場所有人的臉上,都如拂過了陰風。


    段瑤下意識的安撫道:“孩子,別多想,我和子謙再給你渡些內力,你一定要撐著,就像是小時候那樣撐過去。”


    不,他不想。他無法再待在這個地方,猶如廢人一般什麽都做不了。


    九歌出事了,他要去找九歌,他要去她身邊!


    “子謙……”宛如是撕心裂肺的低吼著:“把我的xue道解開……”


    容微君的心裏也不好受,這會兒隻能歎口氣,道:“抱歉,我拒絕。”


    “子謙!”


    “我拒絕!”容微君也加重了語調,盡管心裏不是滋味,仍是勸道:“九歌和子祈這一去有多凶險,誰都是心知肚明。現在她們還沒回來,要是你再出點事情,會是什麽樣的後果你心裏清楚。墨漓,在我和師父將你體內的雙重陰陽咒穩定之前,你必須留在這裏,全力配合我們。不然,不管九歌有沒有出事,我們都無法向她交代了。”


    容微君的話,句句在理,墨漓又怎會不明白。但是,胸腔裏那不斷翻騰的不祥感覺,那仿佛要將心血都嘔出來的牽腸掛肚,還有那靈魂被撕扯掉一半的痛苦,都讓他難以再繼續躺在這裏。


    陰陽咒,陰陽咒,為何他無力對抗這邪門歪道,為何此刻的他會是這般無力。


    猶記得親口對她說過,該換他寵著她、什麽都為她做,他要讓她無憂無慮亦無欲無求。可是,身負這陰陽咒的他,如今,竟是什麽都做不了,還要眼睜睜的任著她去出生入死,甚至此刻明明覺得那樣不祥,他卻連趕到她身邊都做不到。


    幽月般的眸底,那沉重的悲愴看得所有人心如刀割。墨漓泫然欲泣,卻雙眼隻有幹澀。


    他的愛妻,生死未卜,而他,卻無能為力到這般境地。


    他恨這樣的自己,直想親手殺了!


    段瑤掩住擔憂的神色,九歌也好,子祈也好,她看不得她們出什麽事。可現在,墨漓命懸一線,這幾天若是不能撐過去,隻怕就要在陰陽咒下喪命了。縱然段瑤心裏痛,卻還是必須將墨漓留在這裏好好照顧……這孩子本就命途多舛,受了太多苦痛,何況,他還是聖女大人留下的血脈啊……


    段瑤握住了墨漓的手腕,繼續將自己的內力渡給他,拚著一身的修為,助墨漓一起壓製體內囂張的寒氣。


    容微君也正要加入的,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個侍郎破門而入,正是那關侍郎。


    他焦急的低呼:“五皇女殿下,臣方才發現外頭有異!”


    幾人心下一凜,卻由不得分神。


    殷烈火趕忙走去,道:“你說清楚了。”


    關侍郎站定,壓低了聲音說:“剛才臣在巡夜的時候,從牆縫裏瞄到外頭有人鬼鬼祟祟。臣便趕忙貼在牆縫上看了,結果發現,有許多人將廂院圍了起來,偷偷朝著牆根潑油。”


    一聽那“潑油”二字,所有人的腦中,都閃過了“縱火”一詞。廂院的屋舍本就都是木頭建造的,再加之排列緊密,若真是燒起來了,整個廂院就完了!


    “廂院交給我。”


    容微君留下一句,白影驀地閃出了門去。心中甚是明白,墨漓尚在危險期,要是廂院再被燒、他們被迫轉移的話,隻怕墨漓真要逃不脫鬼門關了。


    關侍郎這才發覺,這間偏房裏竟然有這麽多人,驚了驚,道:“五皇女殿下,他們是……”


    “是我的朋友。”殷烈火說著,打量了關侍郎,道:“你跟我一起過去吧,與方才那位公子會合。”


    “臣遵命。”


    兩個人立刻出了房間,殷烈火在那侍郎的指引下,朝著目標地點而去。


    此時此刻,容微君立在廂院中最高的那棵樹上,將整個廂院外的情況一覽無餘。夜色濃鬱,月色淒寒,他清楚的看見,就在廂院最薄弱的一角,有幾十個人在堆著草堆,潑著油,還有人點起了火折子,隨時準備放上一把火。


    寬大的袖下,一條條銀色絲線滑出,容微君cao控著細線,在夜色的掩映下,朝著那些人慢慢接近。


    突然,廣袖揮舞,那厲害的銀線精準的捆住了所有的柴火。容微君將線一收,那些柴火頓時被收回到廂院之中。


    院子外的那些黑衣人大吃一驚,仰臉看去,怎也沒想打,樹上竟站著個人,宛如夜梟一般洞若觀火,那眸子似桃花潭水般有千尺之深,此刻正懶懶的、也深深的望著他們。


    他慵懶的笑了起來:“夜這麽深了,還不回家睡覺嗎?是誰值得你們這樣效忠?”


    外頭的人相繼顫了顫,因著行動曝光,趕緊交頭接耳起來,商量著怎麽辦才好。


    而這時,容微君的身旁,又來了個人,正是此前的關侍郎,他將殷烈火的腰摟著一並帶了上來,落在容微君身旁。


    容微君懶懶的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個侍郎武功還挺高的。他轉眸,再望向外頭的那些黑衣人。


    隻見那個持著火折子的黑衣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火折子扔向了方才潑油的地方。


    可是他快,容微君更快,電光火石間,銀線如白駒過隙,將那火折子切成碎灰,飛了滿天!


    這下子,黑衣人們嚇得齊齊後退。今夜他們得到密報,說是周世子病情發作,在五皇女的府上,於是他們的主子便下令讓他們把廂院燒毀,這樣即使不能將五皇女和周世子一起葬送了,起碼也能引起大的騷動,進而讓女帝陛下知道,原來周世子和五皇女果真關係匪淺。這樣的話,女帝陛下就一定會疑心五皇女了。


    可是,五皇女的府上,為什麽會有這樣一個高手?


    黑衣人們仰望容微君,他就閑散的靠在樹上,年紀不大,卻如天人般豐神俊逸,那眸光閃轉之間,溝壑山巒盡在其中。


    這讓黑衣人們心中恐懼,事情敗露,隻怕他們都要被滅口了!


    但出手的並不是容微君。


    隻見那關侍郎忽然飛掠而下,從衣間拔出一支匕首,他落在了那些黑衣人之間,淩厲的殺了起來。


    黑衣人們趕緊迎擊,雖然都有些武功,可是在關侍郎的麵前卻薄弱了好多,一個接一個的被幹掉。


    殷烈火的麵色有些驚訝,瞅著這一幕,喃喃:“他的功夫竟然……這樣的人,會甘心侍奉我這初來乍到的皇女,無名無分……隻怕,心中懷了什麽高遠誌向吧……”


    她喃喃著,望著仍舊靠在樹幹上觀戰的容微君,問道:“容二公子為什麽不去助陣?”


    容微君緩緩收起了指間的銀線,有些無奈的聳聳肩,笑道:“我從不殺人,你知道的。所以滅口這事我就不幹了,讓他去幹吧。”


    兩人談話落下的時候,廂院外,最後一名黑衣人被挾持在了關侍郎的刀下。在關侍郎的威逼和利誘之下,黑衣人說出了他的主使者,還異想天開的想要侍郎饒他一命。


    然而,寒鋥鋥的匕首還是割了下來,黑衣人的喉管被割斷了,倒地殞命。


    此刻,月白、風寒,流淌的鮮血很快被呼嘯的冬風凍得冰涼。


    關侍郎的眉,如彎刀一般鋒利。他仰頭看了殷烈火一眼,隨之施展輕功,回到了她的身邊,拱手說道:“五皇女,這些人的屍首,是要立刻處理掉,還是明日上報女帝陛下,請她加派人手、維護廂院的安全?”


    “你認為呢……”殷烈火幽幽低吟,探究的目光梭巡在關侍郎的臉上。縱然她查過這個人沒什麽問題,但這個人不簡單卻是事實。


    關侍郎確定的說:“臣認為,應該明日上報女帝陛下,五皇女殿下可以聲稱自己受了驚嚇,隻需要女帝陛下加派人手護在廂院之外即可。若是將這些人處理了,他們的主子會對殿下生疑,反而不利。”


    殷烈火在心中權衡著這番話,的確是鞭辟入裏。不禁目露懷疑,幽幽喃喃:“沒想到,當初迎我到廂院的人,竟然這樣深藏不露……關侍郎,我可以信任你嗎?”


    關侍郎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那些縱火之人,是皇次女派來的。”


    “是二姐?”殷烈火也不是很驚訝,除了皇長女和皇次女,其他人也不會幹這樣的事。


    容微君在旁懶懶的笑著,心裏卻十分清楚,原本墨漓在從名柘寺回來後,拜訪了那皇次女,已經打消了皇次女對他的懷疑。可是今日那皇次女卻派人來燒廂院,這隻說明了一件事……“烈火姑娘,你這府上,還有jian細沒有除幹淨。”


    容微君所言,正是殷烈火所想。的確,今日,肯定是有細作偷偷告訴了皇次女,墨漓陰陽咒發作、正在她的府上。看來,她下一步,就是想方設法揪出這個jian細,然後,將計就計,反利用那jian細,與皇次女鬥上一鬥!


    “五皇女殿下。”關侍郎拱手,說道:“查出jian細的這件事,就交給臣吧,臣是不會打草驚蛇的。”


    殷烈火的眸底劃過異光,這關侍郎,竟能看穿她心中的想法?不過這樣也好,如果這個人確實沒有二心,那他,的確是她在河洛最需要的人了。


    殷烈火魔魅的笑了:“好,你便幫我好好的清理廂院中的人,待事情辦成了,我再與你說別的。這會兒時候不早了,你先和母皇說下今晚的事,便去休息吧……”


    “臣領命。”話畢,不忘將殷烈火送到樹下。


    後來,揮退了關侍郎,殷烈火疲憊的與容微君趕緊回去房中,容微君也加入了段瑤,給墨漓渡著內力。


    那小小的房間裏,因著所有人煎熬的情緒,而顯得萬分焦灼而逼仄。


    殷烈火自知幫不上什麽忙,隻能去倒些熱水,為墨漓擦拭虛汗。而那位張太醫,也保持著精力,站在一旁待命。


    榻上,所有的被褥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濕,墨漓不知道流了多少汗,體內囂張的寒氣,幾乎要毀壞他的身體。


    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讓他痛不欲生的,是什麽。可他卻被強行留在這裏,忍受著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宛如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心肝脾肺被緩緩掏出,他卻始終無能為力。


    就這樣在痛苦中煎熬著,度日如年,可時間還是在無情的流逝。墨漓以全部的內力,輔以段瑤和容微君渡來的內力,拚命的壓製體內的雙重陰陽咒。


    餘光裏,窗外已成了濃重的烏檀色,那是黎明前最黑的時刻。


    而接著,天空破曉了,曙光是那樣的炫目,細細的一條線,如針一樣的刺痛了墨漓的眼。


    他忽然衝開了xue道,掙紮著就要起身。可就在這時候,忽然,屋門被人推開了。


    所有人扭頭望了過去,當看清楚來人的時候,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門口的那人是、是……


    “子祈?”段瑤驚訝的不敢相信。


    那小小的身子,被殘破的衣褲包裹著,一道道的裂痕,一道道的血痕,密密麻麻的宛如血織成的天羅地網。


    子祈的發髻已經全散了,凝著血的黑發,隻有淩亂。她還在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那張本是肌白如瓷的小臉,此刻卻隻有鮮血,那是已經凝固的蛇血,混合著她一路闖出死亡森林受到的新傷,那是累累的血痕。


    “子祈?”就連素來麵不改色的容微君,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他起身,就要迎過去時,子祈卻跌跌撞撞的邁了進來。


    一夜的時間,她終於回來了,她終於將解藥送到了……


    子祈的身子搖搖欲墜,就在朝前邁步的那一瞬,整個人也瀕臨失去知覺。


    “陰陽咒的……解藥……我送回來了……黑鳳姐姐說……她……還活……著……”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小小的身軀,轟然倒下。


    “子祈!”


    這瞬間,她聽見了墨漓的咆哮聲,帶著痛苦的咳嗽,是那樣讓人難受……可是,子清師兄,你要撐住啊,我沒有辜負黑鳳姐姐交給我的使命,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她回來……


    這傷痕累累的身子,倒在了容微君的懷裏。


    而墨漓,在這一刻掙脫了段瑤,從榻上站了起來。心中強烈的情緒翻騰,讓他如同殺神一般,那綻著血紅的眼底湧動起狂烈的心疼和憂心,也是在這一瞬,口中咳出大口的鮮血,他怒吼著調動起渾身的內力,瘋狂的對抗陰陽咒,決絕的不留一絲餘地。


    “子祈,子祈……”咳血間,他喚著子祈的名字,低吼著:“九歌呢……九歌呢?!”


    “墨漓!”段瑤和殷烈火一左一右,趕忙穩住墨漓的身子。


    感受到墨漓體內的陰陽咒和內力在不停的此消彼長,段瑤不間斷的為墨漓渡內力,助他壓製寒意。


    而他,幾欲落淚的低吼:“九歌呢,九歌在哪兒……”


    這廂,容微君探了子祈的脈搏,鬆下口氣,道:“子祈是憑著意誌力撐回來的,還好隻是太過勞累,沒有大礙。”


    他說著,伸手去取子祈手中的木盒子,可是子祈握得太緊了,像是在用xing命守護著盒子裏的東西。容微君幾乎是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才將那盒子掰了出來。


    打開盒子,裏頭正正的裝著一顆白色的藥丸,容微君將之拿出,遞向墨漓。


    看著那藥丸,墨漓說不出話,滿臉隻有扭曲的冷笑,那樣的淒冷,那樣的肝腸寸斷。


    這個……就是為了這個嗎……


    就是為了這東西,讓子祈遍體鱗傷近乎燈枯油盡,讓九歌活不見人生死未卜!


    這一切,都是為了要給他求來這個東西嗎?!


    “張太醫。”墨漓開口了,這語調中的悲愴,僅僅三個字就已聽得人寸寸斷腸。


    “把藥剖開,檢查內中有什麽。”


    墨漓的話,讓眾人都有一怔,轉而更為心疼的望著他。明明他在承受著無法想象的悲愴和打擊,竟還能保持這樣的警惕,檢查藥丸嗎?


    段瑤忍不住落淚。為什麽聖女大人的孩子,會是這樣不容易。連她都無法去想,此刻的他,到底有多痛、多難受。


    張太醫將連忙取出小刀,將藥丸剖成兩半,這一刻本來想要貼近了好好研究的,可那藥丸內部藏著的東西,竟是動了一下,驚得張太醫連忙撤開了臉。


    這東西是……


    容微君見多識廣,第一時間就認了出來,道:“是寄生蠱!”


    指間,立刻飛出了銀線,將那蠱蟲斬作兩半。


    所有人的心都涼成了冰。寄生蠱,那是江湖上最常見的蠱蟲之一,一隻母蠱,一隻子蠱。被子蠱寄生的人,隻要下蠱者發動母蠱,被寄生者便會痛不欲生。而解蠱的方法,唯有破壞下蠱者手中的母蠱。


    換言之,若是墨漓真的香下這東西,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世子殿下,還有一事……”那張太醫此刻,捏著那白色的藥丸,幾乎是不忍訴說:“這顆包裹蠱蟲的藥丸,根本不是什麽治病的靈丹,而是……”他咽了咽,悶聲吐出四個字:“而是媚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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