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漓的話音落下時,整個禦書房,如冷寂的冰窟般。


    殷浩宜的笑容瞬間凝固,高揚的眼角也垮了下來。


    “你說什麽……”他摳著桌角站起,視線如陰風般朝著墨漓掃來,“你在宮中也埋了人?!”


    墨漓淡淡道:“很多。”


    “你——”殷浩宜眼底血絲暴起,狠聲歹笑:“世子,你是在虛張聲勢吧。”


    墨漓冷道:“在下不喜妄語,更不喜食言,陛下若是不信,可以賭上xing命試一試。”


    “你——”殷浩宜頓時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原本還想著將兩人一網打盡,可這會兒才知道是必須放百裏九歌出宮了,不禁在心底咬牙切齒,恨自己沒早些識破墨漓,如今竟連宮裏麵都混了不知多少墨漓的手下!


    殷浩宜沒法子了,隻得道:“那朕就放了百裏九歌。世子,你可想好了,明日就是你的死期,朕會將你公開問斬!”


    墨漓波瀾不驚的回道:“悉聽尊便。”


    可下一刻,卻見眼前撲來一道紅色的影,墨漓凝眸,下意識的摟住撲入他懷中的百裏九歌。


    “墨漓,你瘋了嗎?!”她大瞪著雙眼,激動的喊道:“我不要你為我妥協受辱,我可以殺出去的,我不要你為了我而犧牲自己!”


    墨漓卻隻是輕輕搖頭,徐徐梳過百裏九歌的長發,一如平常的溫柔如水。那修長細膩的指,輕輕綰起一束青絲,留了滿指香,輕語:“別再為我打打殺殺了,我心疼。”


    “墨漓……”百裏九歌的眼眶濕了。


    “別哭。”修長的指柔柔的劃過百裏九歌的眼角,將那一抹潮濕揩去,“你先出宮去,禦風在宮門口等著你,有些話他會和你說的,去吧。”


    “我……”百裏九歌的聲音有些顫抖,那顫抖傳遍了整個身子,接著,她激動的爆發了。


    “開什麽玩笑!墨漓,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的,你身子骨不好,又不會武功,把你留在這裏算什麽!你當我百裏九歌是什麽人,至少也要讓我與你同進同退!”


    “九歌……”幽月般的眸底映著她堅定而錚錚切切的神色,墨漓隻感到自己的一顆心軟的一塌糊塗。


    原本他已經答應過她,在做安排的時候要和她說清楚,可是此刻,當著殷浩宜的麵,他自然斷不能提及一字。此番見她心急如焚,他卻不能告訴她自己已經安排好了之後的事……看來她是肯定不走了。


    不禁徐徐嗟歎,隻得柔聲哄道:“你太累了,先好好睡一覺吧。”


    “啊?”百裏九歌尚還不明白墨漓怎麽忽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便隻覺得眼前一花,接著突然失去了知覺。


    是墨漓點了她的睡xue,此刻攬著這嬌弱的身子,他疼惜的理了理百裏九歌微亂的鬢發,隨後抬眼,喚道:“禦影。”


    一道黑影瞬間出現在禦書房,驚得禁衛軍們群體倒抽涼氣。


    殷浩宜更是大驚:“什麽人?”


    墨漓看也不看殷浩宜,目光至始至終都鎖在百裏九歌的身上。


    “禦影,送九歌出宮。”


    禦影抱拳,“是。”小心的接過百裏九歌,給了墨漓一道請他放心的眼神,瞬間化作黑影,飛的無影無蹤了。


    這下,整個禦書房鴉雀無聲。


    墨漓徐徐收回視線,眸底所有的冷意全數演來,這刹那仿佛溫度驟降、暴風雪驟起,無與倫比的鋒銳劃破滿宮的紙醉金迷,淩厲的刺在殷浩宜臉上。


    殷浩宜瞬間打了個激靈,一時間竟萌生了想要逃脫的念頭。而那些禁衛軍們,這會兒已經噤若寒蟬,連持在手中的兵器都在不知不覺中放了下去,隻覺得平生從沒有見過這般令他們脊背生涼的目光。


    “陛下,”冷冷的語調,如寒冰中的鍾聲,擊響滿殿的恐懼,“在下適才也說過了,隻要九歌無恙,在下聽任處置。陛下,請便。”


    這般的安然慢語,這般的鎮定自若,讓殷浩宜竟是不敢再對墨漓做什麽,甚至被墨漓看一眼都覺得難以承受那淩厲鋒銳的視線。


    殷浩宜被一股悶氣憋住,氣得臉都綠了,索xing下令:“將周世子打入天牢,明日問斬!”


    禁衛軍將士們聽命,雖然知道墨漓這會兒是心甘情願的,可還是沒人敢動手,就這麽戰戰兢兢的僵持了許久,卻見墨漓輕輕一哼,徑自轉身,鶴氅旖旎在地,鶴羽淺蕩著層層漣漪,徐徐朝著宮外走去了。


    邊走,邊淡淡道:“帶路。”


    禁衛軍們這才如逢大赦,趕緊退出了禦書房,“押”著墨漓朝著天牢而去。


    望著墨漓的身影漸漸遠去,殷浩宜猶然被恐懼的氣氛所包圍,竟是無力的跌坐在龍椅上,半個身子都像是癱軟的,再一摸頸後,居然已經鋪了一層冷汗。


    這讓殷浩宜咬牙切齒,心想絕不能便宜了墨漓,於是立刻喊了大內總管過來,要他們撰寫墨漓的罪狀,張貼出去,務必在明日午時處斬墨漓之前,令全朝都的百姓都知道他究竟犯了什麽大罪。


    此刻,赤紅的宮門處,描著曇花的雪白錦緞馬車,安靜的停靠在一棵丹楓之下。


    楓葉劃過禦風的肩膀,他如雕像般坐在馬上,靜靜等待禦影的到來。


    ……所有的事情,世子殿下都已經安排好了,禦風斷然相信墨漓。然而禦風也清楚,世子殿下肯定是沒時間與世子妃解釋他的安排,以世子妃的xing格,隻怕不是要今晚劫獄便是要明日劫法場。


    所以,他禦風,一定要阻止世子妃破壞世子殿下原本天衣無縫的安排。


    這一次,自己不能再失手了!


    未時三刻,禦影將昏睡的百裏九歌送到了,他小心的將百裏九歌安置在馬車中,隨後與禦風交換了眼色,望著馬車走遠。


    黑影一閃,禦影重新消失,去會合墨漓,暗中待命。


    馬車徐徐駛著,緩緩加快了速度。禦風策馬,時不時回頭掀開簾子,看看百裏九歌是不是還睡著。


    他朝著西城門的方向而去。


    但路上發生了意外。


    就在馬車經過一條街道的時候,禦風遠遠的望見那邊有一輛黑色馬車,似乎是宸王府的。


    待走近一些了,便看見車下立著殷浩宸,正與另一人彼此間拉拉扯扯,像是發生了爭執。


    那人自是吳念念。原本她追著車轍,想要阻止殷浩宸進宮,可因著路途遙遠而她又體力有限,待跑到這條街的時候,竟是見殷浩宸的馬車已經在返回了。


    吳念念生怕殷浩宸有一絲不妥,便趕緊叫了停車。可誰知殷浩宸下車後便朝她發了大火,且說了很多她不明白的話,這讓吳念念膽怯而無措的不知要怎麽回答。


    “王爺,念念真的不明白王爺為什麽要這麽說,念念這些天並沒有進宮麵聖,也沒有偷盜王爺的信。”


    吳念念一個勁的解釋著,冰雪般的眸子裏倍顯焦急。


    可看在殷浩宸眼中,隻覺得她簡直比百裏紫茹更能偽裝,原本他還隻是煩心吳念念,但此刻對她的怨怒,已然和對百裏紫茹差不多了。


    殷浩宸一時口不擇言:“宸王府容不下你,你從哪來回哪去吧。當日買下你本王花了一千兩銀子,等你接客攢夠了,一文不差的還到宸王府來。來人,把吳念念送回窯子去!”


    吳念念大吃一驚,顫抖的呢喃:“我不要回那種地方……王爺,求求您不要送念念回去!”


    眼看著王府的侍衛朝自己靠過來了,吳念念失措的跪下,乖順而怯怯的跪行到殷浩宸腳邊,“王爺,您要是生念念的氣,就對念念用刑吧。念念遍體鱗傷都可以的,卻隻求王爺不要毀了念念的清白。”


    殷浩宸的目光頓時沉到了穀底。毀她清白,這話聽來簡直就像是最犀利的嘲諷,是在諷刺他占有她之後還要將她扔給別的男人嗎?


    殷浩宸已經受夠了這個虛偽還裝作純潔無辜的女人,她眼角的淚光更是令殷浩宸怒不可遏,這瞬間怒火爆炸,殷浩宸將吳念念從地上拎起來,扔給侍衛們,吼道:“將她送回去!”


    “王爺,不要!”吳念念臉色全變了,硬是掙開了侍衛們,朝著殷浩宸又跌了過去。


    見狀,殷浩宸忍無可忍,猛一拂袖,袖風狠狠掃在吳念念身上。


    吳念念本就不會武功,且身子瘦弱,根本禁不住殷浩宸的內力。當下被掀飛出去,驚恐的叫出聲來。


    當吳念念的身子從街道中間劃過時,駕駛馬車的禦風,心跳都要停了。


    他本是想從旁通過的,誰知馬車前方竟飛過來個人!


    禦風趕緊勒馬,可還是為時已晚。兩匹奔跑的馬就這般狠狠撞了吳念念,將她整個人拋飛到街道的另一邊!


    而馬匹也因著這個意外而受驚嘶鳴,馬蹄高揚,連帶著整個馬車差點前翻過去。車中睡著的百裏九歌,因著這劇烈的一震,整個人從軟椅上栽下來,猛地就醒了。


    怎、怎麽回事?


    她天旋地轉的大睜著眼,當看清麵前一瓶翻倒的曇花時,驀然清醒無比。


    自己竟然在墨漓的馬車上!


    怎麽搞的……她不是應該和墨漓在皇宮裏嗎?到底出了什麽事?!


    正好這會兒馬車廂終於穩住了,百裏九歌掀了車簾,如閃電般的躥了出來,剛想確認下自己為何在這兒,可卻被眼前看見的一幕徹底驚呆了。


    那是……“吳念念?!”百裏九歌驚呼。


    她簡直不敢相信,吳念念竟然倒在了街道那邊的一堆雜物上,看這樣子分明是被撞飛過去的。


    對上禦風的視線,百裏九歌恍然驚道:“她撞上我們的馬車了?!”


    禦風原本就因意外肇事而繃緊了神經,不知道殷浩宸是否會發難,偏偏百裏九歌又醒了……禦風這會兒是一個頭兩個大。


    見禦風的神情繃得太過誇張,百裏九歌也顧不得他了,此刻隻知道絕不能見死不救,於是立刻踏著車門飛躍出去,在馬頭上借力一起,口中喊著:“吳念念!”


    可這時,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九歌!”


    這聲音讓百裏九歌刹住了動作,停在半路,轉過半張臉去,驚道:“殷浩宸,你怎麽在這裏?”這才看到不僅殷浩宸在這裏,就連他的馬車和侍衛們也都在……


    百裏九歌的心中騰地冒出一股怒火,嗤道:“怎麽全都愣在那裏!你們王妃都被馬車撞了,你們還不知道去救。殷浩宸,竟連你也——”


    沒工夫再斥罵下去,百裏九歌飛快的趕到吳念念身邊,瞥一眼吳念念蒼白的臉、流著血的唇角、悲戚的眼神和痛苦的表情,百裏九歌的心也跟著一緊,帶起吳念念便施展了輕功,朝著離這裏最近的一家醫館找去。


    “世子妃!”禦風見百裏九歌跑得飛快,便趕緊調整了馬車,揮著鞭子追了過去。


    當從殷浩宸身邊路過時,殷浩宸臉上那萬般複雜的表情被禦風盡收眼底。


    禦風本不想搭理,但思及自己的任務便是將世子妃盡快帶出城去,不想節外生枝,便道:“宸王,你的王妃,難道還讓世子妃去照顧不成?”


    說罷見殷浩宸的神色微有動容,禦風不語,冷冷駕車駛過。


    當百裏九歌終於氣喘籲籲的帶吳念念到了醫館後,吳念念已經不省人事。百裏九歌連忙將她安置到裏屋,交給郎中去處理,這才得空抹掉額頭上出的汗水。


    沒多久後,禦風將馬車停在外麵,走了進來,冷的像是一塊冰,隻字不提。而百裏九歌因著這會兒滿心都是吳念念,也就沒搭理禦風。


    再一會兒後,殷浩宸也踏了進來,許是對自己方才對吳念念下手重了的事感到後悔,此刻的殷浩宸滿臉沉重,如一塊冷寒的鐵,就這麽微微垂首,沉沉看入百裏九歌的眸子。


    “九歌……”他悶哼了聲,頓了頓,有些不知道要怎樣措辭,“本王……”終還是愧道:“我本想求皇兄開恩,可他是君,我是臣,君為臣綱……而他又是本王的哥哥,所以本王——”


    “殷浩宸,別說了。”百裏九歌打斷了他的話。


    她不是不懂殷浩宸的處境和xing格,相反,哪怕是殷浩宸幫著殷浩宜整治她,她都不會怨他什麽。


    百裏九歌怨的是別的!


    她隻是為吳念念抱不平!為何吳念念都成了這樣了,殷浩宸卻沒有絲毫的關心?!


    不禁冷道:“殷浩宸,我問你,吳念念為什麽會撞上我們的馬車,而你又為什麽不去救她?”


    殷浩宸臉色一滯,似是經曆了一番心理鬥爭,說道:“她是被本王以袖風掃出去的,意外撞上了馬車。”


    “什麽?!”百裏九歌又驚又怒,“你為什麽要那麽對她?!”


    “本王……”殷浩宸的手在袖子下絞住了袖口,捏得有些緊,語調沉冷而帶著悶氣,“九歌,本王無法像你一樣以德報怨。吳念念偷了那些信交給皇兄,給你製造了如此大的麻煩,你還能幫著她說話。”


    聽言,百裏九歌渾身一顫,這刹那竟是抬腿,狠踹了殷浩宸一腳。


    醫館中的夥計們全都愣了,隻看見殷浩宸高大的身軀踉蹌了幾步,因著武功底子好,很快便站好了,可那沉冷逼人的形象卻顯得有些狼狽。


    他不能置信的盯著百裏九歌,“九歌,你……”


    “殷浩宸,你混賬!”嗤道:“這一腳是我替墨漓踹你的!還不是你私下調查墨漓在先!”


    話落,衝上去又是狠狠一踹,隻見殷浩宸悶哼著倒撞上一簍子人參。


    “這一腳是替吳念念踹你的!殷浩宜那混蛋說什麽你都信嗎?你看不出來他根本就昏庸的被人擺布嗎?!偷你信的根本不是吳念念,是百裏紫茹,她親口說的!”


    殷浩宸高大的身軀在這一瞬晃得厲害,那張沉冷的臉,仿佛是全盤支離破碎。心口,更是被暴風雪般的寒意狠狠的擊打了。


    他到底做了什麽?


    他冤枉了吳念念!還將她……


    就在這時,裏屋的郎中出來了,因著沒料到這會兒來了這麽多人且都像是達官貴人,心中微震,忘了將裏屋的門關上了,就這麽直接說起:“裏頭的那位夫人摔得不輕,不過好在是摔到雜貨堆上而不是地磚上,倒沒受什麽致命傷……”


    聽言,幾人鬆了一口氣。


    可那郎中儼然是還沒把話說完,且表情還越來越糾結惋惜了:“唉……隻是她今日,先是一直在奔跑勞累,接著又遭了這麽個重創,唉……”歎惋道:“原本肚子裏的孩子還沒滿一個月,就這麽沒了……”


    話音落下的時候,整個醫館仿佛化作冰天雪地,百裏九歌瞬間滿臉蒼白。


    而殷浩宸,隻覺得忽然之間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香噬,身體似在不斷的墜落、再墜落,胸口悶的幾乎要將胸腔整個炸開。


    孩子……沒了?


    那是他的……孩子?


    這瞬間狠狠抽入的一口冷氣,催得四肢百骸冰涼。殷浩宸根本沒想過那夜的意外放縱會令吳念念腹中產生一個生命,可那畢竟是他的骨肉,如今當他得知它的存在時,那幼小的生命竟是已在前一刻喪生於他手!


    殷浩宸顫抖的嗡不出話來。他到底做了什麽!親手殺了他的孩兒,還冤枉了它的母親,甚至差一點將她也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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