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九歌抿抿唇,也知道自己剛才借用了那洛相思的身份占了便宜,這會兒便是要解決掉此事了。


    環顧四周,賓客們已經開始陸續撤離,元皇後也命人扣下了容右相和容暉,想來殷浩宜不會殺個回馬槍了……


    百裏九歌便壓低聲音,直說出口:“靳丞相,對不起,方才我是為了度過危機,才承認自己是你們的皇女。但其實,我肩膀上的洛水仙子不是胎記,是別人給我紋上去的!”


    靳芝激動的表情頓時凝固,如冬日河麵上的冰被人踩了一腳,逐漸破裂。


    她嚴肅道:“此事攸關重大,還請您能慎重的對待,不要因為舍不下目前的生活而選擇謊言。”


    “靳丞相,我說的是真的。”百裏九歌加重了語氣,試圖讓靳芝能夠相信她。


    但靳芝卻滿目疑色,眉宇間凝著深深的波紋,“我河洛五皇女的生辰,亦是壬午年七月初六,若您堅持自己不是我河洛皇女,那生辰一事,豈不是太過巧合?”


    可世事不就是處處巧合嗎?百裏九歌直想將這句話喊出來,卻是話剛衝出嘴邊時,小手,被人握住了。


    冰涼的感覺,在一瞬間蜿蜒進她的掌紋裏,伴著難以言喻的溫柔,一寸寸的,騰升到百裏九歌的心間。


    她一怔,下意識的望向身邊的人,他唇畔銜著淺淺的笑,含而不露,幽月般的眸中淡淡的似容納了無窮無盡的汪洋,讓人迷失、摸不到盡頭。


    “墨漓……”百裏九歌澄澈的笑了。最是喜歡被他握住小手,那獨屬於他的冰涼觸感,溫柔的無法形容,更有著難以言喻的魔力,撫平了百裏九歌此刻的焦躁。


    她朝著靳芝平靜爽朗的笑了:“靳丞相,不論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我真的不是河洛國的皇女,你找錯人了。還有,剛才我沒有在第一時間反駁你,我要向你道歉。”


    反握住墨漓的手,笑著望了他一眼,對靳芝道:“就這樣了,我先回去。墨漓身子骨不好,我還要伺候他早些休息呢。靳丞相,告辭了!”


    她說走便走,靳芝對此也無可奈何,原本滿腔的激動欣喜,這會兒也如同燒紅的炭火被潑了一盆子冷水,隻剩下餘燼殘灰了。


    略略思考片刻,靳芝決定先回使節驛館,繼續在朝都待上一段時間。正好此時元皇後也已經發落了容右相和容暉,便親自安排人手,護送靳芝去使節驛館。


    巍峨宏偉的赤紅宮門前,此刻,灑滿昏紅的天光,投在一樹樹伸展出宮牆的刺槐上,一地的斑駁亂影。


    賓客們這會兒已散去了大多數,當百裏九歌和墨漓踏過布滿碎光的漢白玉,來到他們的馬車前時,整個宮門馳道,已然空曠。


    兩人上了車,禦風輕揮馬鞭,駕車朝著世子府而去。


    “墨漓……”坐在車廂裏的百裏九歌,嗅著淺而醉人的曇花香,主動說道:“今日真的好險,幸虧烈火和元皇後將殷如意搬出來了……墨漓,烈火的舉動是你授意的吧?”


    墨漓神色微動,對於百裏九歌愈發能看出他的心思這一事,百感交集。他不願她太靠近那些爾虞我詐的城府,可心中卻又湧動著溫暖和感激。


    “九歌……”終是發自內心的笑了,輕輕點頭。


    見墨漓承認,百裏九歌也是心中一喜,可旋即又露出煩惱的麵色,嘟囔:“雖然那靳芝算是幫了我一把,可惹上她這個麻煩真夠我解釋的,你看她到現在還不信我說的話呢,非說我是那什麽五皇女洛相思。真是!我是壬午年七月初六出生的又怎樣,烈火和顧憐不都是嗎?”


    這會兒一提到顧憐,百裏九歌略略一怔,接著毫無保留的說道:“墨漓,我左肩上那個洛水仙子的刺青,就是顧憐按照她肩上的紋樣給我刺了個一模一樣的。我記得顧憐說過她天生就有那枚胎記,所以……”不言而喻。


    墨漓也微有吃驚,“顧姑娘會是河洛的皇女?”


    百裏九歌點點頭道:“看這樣子就應該是她啊,我現在還真拿不準該不該告訴顧憐。萬一她不是,那我豈不是給了她一個好大的希望然後又將她推回絕望中麽?我都不好意思再傷害顧憐了……”


    見她說到後麵,聲音變低,腦袋也耷拉下去,墨漓又怎會不明白,她是因著前些日子顧憐與他的那些事而猶豫糾結呢?


    徐徐淺歎,似是歎自己才是惹她傷心的根源,墨漓心疼的攬了百裏九歌在懷,讓她能枕靠在自己胸膛上。


    緩撫著百裏九歌的後背,她後背的衣服上,還有方才撕扯間被禁衛軍撕開的部分。墨漓隻覺得心中不斷的湧出對她的疼惜,堆積成厚厚的雪,讓他忍不住俯首,柔和的吻了吻百裏九歌的額頭。


    “墨……墨漓?”臉騰地一紅,“你、你幹嘛突然親我啊。”


    墨漓忍俊不禁,將百裏九歌收攏得更緊,低聲喃喃:“讓你受委屈了……”


    “沒事,我不委屈。”展顏一笑,明媚如虹。


    就在這時,馬車外,禦風的聲音傳來。


    “世子殿下,世子妃,有人攔住了馬車……”頓了頓,又道:“是芳菲館的顧憐姑娘。”


    什麽?是顧憐?!百裏九歌實在沒有想到,連忙脫開墨漓的懷抱,率先揚起車簾看了過去。


    隻見馬車這會兒就走在一條小道上,前方路當間立著一人,一身藤青曳羅靡子長裙,精美的祥雲髻上戴著一枚四蝴蝶銀步搖發出叮咚脆響,略翹的眼角透著一抹淺媚,瓊口瑤鼻,幾許柔弱,確是顧憐無疑。


    百裏九歌詫然:“顧憐,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是找我還是……找墨漓?”


    這般問著,心中委實有點擔心顧憐又對墨漓示好,可不料顧憐隻是笑道:“河洛國五皇女的事情,我聽說了。”


    “什麽?”百裏九歌驚訝。是誰給顧憐提供得情報,這也太快了吧!


    顧憐綰唇一笑:“九歌,你不要驚訝,我這次來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的。縱然你我之間發生了些不愉快的摩擦,但我們仍舊是好姐妹,這一點在我心裏不會變,相信在你心裏也是一樣。所以……”她笑得渴切,卻又仿佛是從遙遠雪山上傳來似的,若即若離。


    “所以,九歌,我想麻煩你將我引薦給河洛國的靳丞相。如果我真的是河洛國的五皇女,那我很想見見我的親生父母。”


    這對百裏九歌而言,本該是一件義不容辭的事。可是不知為何,在顧憐話音落下的那一瞬,她的心裏所感受到的,竟是一種蒼涼。


    顧憐她,終究是想著脫離風月之地,甚至是想著攀龍附鳳、趨炎附勢嗎?為什麽就不能醉心於舞蹈之中,那樣哪怕是貧賤低廉,也是有靈魂有傲骨的。可如今的顧憐卻……


    百裏九歌輕唏。罷了,人各有誌,何可思量。既是顧憐的選擇,隻要她往後莫要後悔就行。何況……回眸望了墨漓一眼……何況顧憐喜歡墨漓,若顧憐認祖歸宗了,同樣也能保護墨漓。


    於是道:“我答應你。事不宜遲,你上車來吧。墨漓、禦風,我們轉道去使節驛館那裏一趟。”


    顧憐露出喜悅的笑容,將手遞給百裏九歌,被她拉上了車,卻意外的沒有與墨漓講話,而是望著窗外,仿佛在深思什麽。


    後來,百裏九歌將顧憐引薦給了靳芝,自然的又令靳芝大吃一驚。


    在了解了顧憐的生平之後,靳芝再度被狂喜的情緒占領,恭恭敬敬將顧憐請去主廳,還特意對百裏九歌表達了感謝之情。


    對此百裏九歌也無謂了,能幫到顧憐也算是好了。此件事畢,她與墨漓回返世子府。


    隻是,在返程的路上,卻是恰好要經過芳菲館。


    當馬車行進到芳菲館門口時,隻見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輕姑娘跑了出來,差一點撞在馬車上,惹得禦風趕緊刹車,臉都黑了。


    百裏九歌扶好了墨漓,掀了半邊窗簾,見那群女子正是平日裏素愛找顧憐麻煩的那幾位,為首的那個,就是黛黛。


    黛黛顯然是不知道百裏九歌便是白薔,更不知她就坐在馬車裏,反還在大聲抱怨著:“那顧憐還真是有人提攜了就忘乎所以,以為攀上河洛的丞相了不起呢?就她那德xing,還是什麽河洛的皇女?天塌下來我都不信!”


    接著又有個姑娘說:“還不是那位墨漪公子閑得發慌,第一時間就把宮裏的事告訴顧憐了,竟說什麽河洛國皇女天生左肩上就有洛水仙子的胎記,你們說這事好不好笑?”


    這些女子一聽見“洛水仙子的胎記”幾個字,不知為何臉色全都變了,變的煞是奇怪。百裏九歌就在馬車裏看著,這會兒竟也看不懂她們到底是個什麽表情了。


    卻隻看到黛黛的笑容驀然擴大,帶著惡毒的算計,恥笑起來:“沒想到事情這樣湊巧!姐妹們,這個熱鬧咱們不湊白不湊,到時候看顧憐不哭得喊爹喊娘!”


    這話讓百裏九歌皺起了眉毛,雖然聽不懂,但潛意識裏覺得,河洛五皇女的這件事,定不像自己和顧憐想的那樣順利。還有那墨漪……也不知在搞什麽名堂,這麽多舌,真懶得搭理。


    再回到世子府的時候,半邊天空已染作鴉青色,交雜著血一般的紅暈。


    百裏九歌挽著墨漓去了臥房休息,接著自己去做了些點心,又打了水,用內力轟熱,送去給墨漓,一如從前的每一天,盡心盡力的服侍他更衣、歇息……


    這晚,想是太累了,百裏九歌睡得很沉很沉。


    翌日醒來的時候,身旁見怪不怪的沒了人。百裏九歌詢問了禦雷,知道墨漓是去了右相府,她這才想起,昨日殷浩宜將那爛攤子丟給了元皇後,元皇後很快就對右相府進行了發落,這會兒也不知道右相府變成了怎樣的光景……


    想來,墨漓定是去看容微君了吧。


    百裏九歌本也想去的,可是一查看廚房的食材沒有了,便決定還是去做采購。


    此時,那描著曇花的雪白錦緞馬車,已然停在了右相府門口。墨漓徐徐下車,望著那原本光輝的右相府牌匾已然被卸掉,眸子,淡淡下沉。


    整個右相府,這會兒都在忙,看起來雞飛狗跳。下人們懷揣家當,一個接一個的逃出府去,恨不得全都散光。


    墨漓心中清楚,元皇後賞罰分明、風行雷厲,必然是今日就會調動禁衛來此,查抄右相府,沒收不義之財。


    且,晨間的時候,他便聽禦影匯報說:元皇後下令將容暉流放出境,又革除了容右相的官職,貶為從五品侍讀,還沒收了右相府的大宅充公,勒令遣散奴婢,餘下的家眷搬遷到一座小破宅院去。


    不過是一夕之間,又有何人能想到,煊赫之極的右相府,樹倒猢猻散。


    墨漓淡淡冷笑……盛者必衰,一報還一報,也不過是這世間道理中的一條罷了。


    就在這時,眼前出現了熟悉的人影,寬大的緗黃色衣衫、隨風飄蕩的琉璃紋發帶、腰間的翡翠短笛……容微君仍是慵懶的坐在樹下,仿佛不屬於這個雞飛狗跳的宅院。


    “子謙。”墨漓徐徐而去,還不及再開口,忽然一個小小的人影朝著他撲了過來。


    “世子哥哥!”


    墨漓身子一震,下意識的環住撲進他懷中的容儀,輕聲詢問:“怎麽了?”


    容儀哭著,血紅色的雙眸中不斷的流下清澈的淚,“世子哥哥,你說為什麽那些人要來查抄我們家……我問了二哥哥,可是他隻說我們是罪有應得……世子哥哥,真的是這樣嗎?”


    墨漓深深望了眼容微君,輕輕喟歎,拍了拍容儀的頭頂,慰道:“你年紀尚小,有些事不是憑你意願就能改變的,因果循環,這不過是必然。”


    “是、是這樣嗎?”容儀在墨漓的胸口哭著,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襟,似乎浸濕了他的皮膚。


    卻就在這一刻,墨漓忽的感到,被眼淚浸濕的皮膚竟有一瞬間的發熱,那種異樣的感覺,就像是恢複了正常人的體溫一樣。


    他驚愕,凝神想要再細細感受,但容儀卻抬起了頭,從墨漓的懷裏退開,歉意的喃喃:“世子哥哥,對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無妨。”墨漓回神,淡笑著答道,也鮮明的感覺到,自己胸膛上那一寸皮膚,因著淚水化去,而恢複了冰冷的溫度。


    回思方才那一瞬間的感覺,墨漓確定,那不是錯覺,他身體裏的寒氣確實在那一瞬得到了緩解。盡管隻是那一小塊肌膚,但那久違的感覺,錯不了。


    不由深深凝視著容儀,心頭縈繞上一抹驚異。她,到底是……


    “墨漓。”這會兒,容微君忽然開口招呼了。


    墨漓淡淡望去,順手輕輕牽住了容儀的手,朝著容微君走去,平靜無瀾道:“不愧是子謙,處世如此灑脫,就是九歌,也比不上你。”


    容微君“噝”了一聲,怎麽覺得墨漓這話聽著有貶義在裏頭呢?“處世如此灑脫”,換個說法不就是說他沒心沒肺嗎。


    無所謂了,容微君聳聳肩,“沒辦法,誰叫爹和大哥做了壞事呢?我沒什麽好說的。”


    言罷,反倒問起了墨漓:“你可別告訴我,你今日找我來又是求我帶九歌走的,先說好這個活你求我多少次我也不接。”


    墨漓因著內心深處的糾葛,神色微淒,閉了眸子,讓自己暫且不要去想這足以撕心裂肺的事。


    徐徐啟了雙眸,清潤如初,淡淡道:“你上次對我說的話,我會考慮,暫時不會提及此事。”


    “好吧,那就好。”容微君起身,搗著袖子道:“閑來無事,你就在這裏多待一會兒吧。”


    墨漓淡笑,不置可否,忽然喚了聲“禦影”。


    話音落下,禦影便出現了,“世子殿下。”


    “嗯……”墨漓徐徐回身,望著遠方那十九層折月樓,眼神微沉,冷涼如冰。


    “禦影,如今昭宜帝也該知道九歌不是河洛的皇女,雖說他仍舊骨折,無暇顧及九歌與我,但還是要確保萬一。所以,要拖時間,就得從百裏青萍身上做文章。”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紙包,交給了禦影。禦影神色肅然的將紙包打開,嗅了嗅裏頭包著的粉末……驚道:“這胭脂竟是——”


    “知道怎麽做吧?”墨漓問著,徐如木葉、穩若磐石。


    禦影收下紙包,拱手施禮,“屬下明白。”說完又道:“宮中還有些事,請容屬下匯報。”


    “說吧。”


    “是。”禦影這便將剛才打探到的事情又告訴了墨漓。


    禦影說,元皇後在今日下朝後,參見了殷浩宜,拿著種種證據,揭發百裏青萍曾和右相府一同勾結湘國的黑巫師,製造後宮巫蠱一事。元皇後強烈要求殷浩宜賜死百裏青萍。


    但百裏青萍卻抱著小皇子跪在地上哭求,哭成何種模樣自是可想而知,還屢屢搬出百裏嘯作擋箭牌。


    最終,殷浩宜看在已故百裏嘯的麵子上,拂袖而去,此事便是不了了之了。


    聽言,墨漓卻隻是淡淡的冷笑,幽月般的眸底,盡是劍影鋒芒。


    鍾磬般的嗓音輕響,如珠璣落地,撩起一地的冷意,“禦影,盡全力保護九歌便是。至於昭宜帝、百裏青萍……你隻需記著,此種人,人若不誅,天必誅之。在那之前,我會將他們欠我的,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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