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瑟殿外,夜色濃鬱,漸有霜寒,就掛在瓦當之上,凝結成一滴滴晶瑩的露水,泛著月輝灑下的銀霜。


    殷浩宸抱著百裏九歌,朝太醫院疾走,那一襲黑衣灌了夜風,如欲起的鵬鳥。


    百裏九歌拚命的掙紮抗拒著,“殷浩宸,你快放我下來!我又沒有受傷,不能把墨漓一個人丟在那裏,我要回明瑟殿去!”


    殷浩宸的眼底頓時深沉,步伐止住,他突然放下百裏九歌,扣住她的雙肩,死死盯著她的眼睛,吼道:“你的處境已然岌岌可危,為何還要為了他,不顧自己?!”


    “我——”百裏九歌一怔,激動道:“隻因為我喜歡他,所以我不會退縮,更不能讓昭宜帝那樣侮辱他!就算昭宜帝要我的命又如何?我手裏畢竟還留著一塊免死金牌的!”


    “九歌!”殷浩宸的臉繃得極緊,眸演深處翻滾著激烈的情緒,“免死金牌隻能救你一次,但適才皇兄已經對你殺心甚重,以本王對他的了解,他不會放任你太久。”


    百裏九歌明眸湛湛,“我不怕!”


    “但本王害怕!”殷浩宸近乎崩潰的吼著,他低頭鎖住百裏九歌的目光,訴道:“九歌,你要明白,皇兄若想除掉周世子易如反掌,你根本不可能阻止,屆時你也會被一並滅口。如果你還是要拚命堅持,那本王預感,那一天不會遠了!”


    “那又怎樣?”百裏九歌冷聲反問。


    聽出她話音裏雷打不動的決意,殷浩宸的心,仿佛是破了大洞,不斷的流血。


    他如泄氣的鼙鼓般驀然黯淡下來,顫抖著身軀乞求:“九歌,我無法看著你再為周世子赴湯蹈火,更憂心皇兄一聲令下奪你的xing命。所以,本王要你回來我身邊,你是本王的妻子,也隻有宸王妃的位置才能保你長久安穩。”


    百裏九歌鼻尖酸澀。殷浩宸的話,似帶著一聲重過一聲的回音,撕扯她的耳。他的情深意重,讓她愧疚難言,百裏九歌深吸一口氣,道:“殷浩宸,謝謝你想要給我長久的安穩,真的很感謝。但是,這並不是我想要的。”


    殷浩宸淒色上臉。


    百裏九歌認真的說著:“殷浩宸,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心之所向,百折不撓,隻要我還活著,哪怕是隻剩最後一口氣,也要為墨漓拚上全力。這是我百裏九歌選擇的路,從始至終,無懼無悔!”


    殷浩宸不甘的吸了一口氣,所有的表情在這一刻支離破碎,他低吼著,如一頭傷重而挫敗的飛鷹躺在瀑布下絕望掙紮。


    百裏九歌愧疚難當,別過目光,朝後退了兩步,低語:“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我還是那句話,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是個好人,我相信真正屬於你的那個人,要不了多久就會出現的。”


    “本王不需要!”殷浩宸抬頭,那崩潰的表情中透出濃濃的不甘,“是你救了本王的命,也是你入了本王的心……本王隻要你!”


    他吼著,竟朝著百裏九歌撲了過來!


    百裏九歌心裏一窒,驚覺殷浩宸的身上多出了攻擊xing,她下意識的躲避,令殷浩宸撲了個空。


    可殷浩宸低吼著,瘋狂的再度襲上來,揪住百裏九歌的手腕,一把將她扯進了懷裏。


    “殷浩宸?!”百裏九歌大驚,奮力掙紮起來,“殷浩宸,你是喝多了嗎?放開我啊,還不快放開我!”


    “本王……不放!本王不放!”


    “……殷浩宸,你!”可惡,他是瘋了嗎?


    百裏九歌咬緊牙關,猛地將內力灌入雙臂,狠狠一掙,終於掙脫了殷浩宸。


    她踉蹌了幾步,趕緊站好,瞥一眼殷浩宸此刻那不甘的、痛苦的、歇斯底裏的表情,心中難受的都要攪在一起了。


    百裏九歌放聲嗤道:“殷浩宸,你冷靜一點!這裏是皇宮,你不要為自己惹麻煩!”


    可殷浩宸像是根本聽不進去,癲狂的朝著百裏九歌逼近,強大的威壓令風聲都淒惶,這種強烈而壓迫的侵略感,也讓百裏九歌呼吸加速、心髒跳得不受控製。


    她想施展輕功一走了之,可突然又聯想到孤雁失控時候的狀態,百裏九歌生怕殷浩宸出什麽事,隻好與他斡旋,一步步退著,盯著他逼近。


    可這時,她的後背,撞上了冰冷的石牆。


    百裏九歌暗叫不好,斜了視線就看見後麵是塊大石,將她的路全擋死了。


    她趕緊回過頭來,可來不及思考對策,便被殷浩宸粗暴的虜獲。


    此刻他兩手按住石塊,將百裏九歌夾在胸膛與大石之間,彼此間離得近了,雜亂的喘息聲纏繞在一起。百裏九歌大瞪著眼,瞅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輪廓,不安的感覺令她如置身在半空,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不測。


    “殷浩宸……你到底要幹什麽!要是再不放開我,我就要對你出手了!”


    殷浩宸眯眼,眼縫中跳躍著瘋狂的流光,忽然間,竟朝著百裏九歌傾來!


    殷浩宸竟是要吻她?!百裏九歌驚喘,趕緊歪過頭才堪堪躲開。


    月夜下,隻見殷浩宸緩緩抬頭,眼中的癲狂的火焰和月色的迷蒙,糾纏在一起。他再度粗暴的朝著百裏九歌的唇襲來!


    “殷……殷浩宸,你瘋了!”


    百裏九歌不斷躲閃著腦袋,卻無法抵抗暴風驟雨般的吻,那些吻,有的擦過她的眉眼,有的抵上她的耳根。她粗喘著,鮮紅的唇一次次的躲開了襲擊,可是奈何被殷浩宸限製在這狹小的逼仄中,越發的束手束腳。


    “殷浩宸,你冷靜下來啊!”


    她嘶聲喊著,在激烈的躲閃中,發髻淩亂。簪發的鳳凰花脫落,被踩碎在殷浩宸的靴下。


    可惡!怎麽會這樣?!


    百裏九歌的小手拚命推拒雄壯的禁錮,心裏明白,這樣下去自己遲早會敗下陣來。同是武藝精湛之人,她是女子,怎能敵得過殷浩宸的力氣?!


    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墨漓……墨漓又在哪裏?她還要回明瑟殿找墨漓呢!


    “宸王殿下。”一道聲音,驀然傳來,如一石擊破水中天,驚醒了殷浩宸。


    這嗓音清潤、雅致,如晨鍾般悅耳有質,亦如此刻立在樹下的那人一般,白衣鶴氅,眉目如畫,攜曇花萬朵,攬絕代風華。


    然而,這聲音雖是平靜無瀾,可內中隱藏的怒意,如燎原的烈焰。


    殷浩宸抬起頭,沉沉望向墨漓,目光對接之刻,又是一場看不見的冰刀雪劍。


    幽月般的眸底,鋒銳至極,墨漓徐徐走近,卻又柔聲喚道:“九歌……”


    從他口中喚出的這兩字,在百裏九歌聽來,總是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力量,讓她感到溫暖和安心。她趕緊趁著這會兒,一股氣推開殷浩宸,因著用力過猛還差點絆倒了,趕緊調整步子,跌跌撞撞朝著墨漓撲去,心裏卻有點害怕:墨漓,不會誤會她了吧?


    如是想著,卻是問道:“墨漓,你怎麽出來了,昭宜帝沒有為難你吧?”情不自禁投入墨漓的懷中,被他輕柔的攬住。


    “我沒事,隻是出來尋你了。”他溫柔說著,這聲音裏沒有一絲對她的責怪。墨漓抬眼,望著殷浩宸,這一瞬,如水的溫柔化作嚴冬的冰冷。


    殷浩宸原本仍舊甚是不甘的,這會兒被墨漓陡然掃來的鋒銳視線戳中,竟是脊背一涼。他震驚的睨著墨漓,驀然覺得,眼前那孱弱之人分明像是藏在破敗劍錦中的寶劍,隻是稍稍拔出一點,便已是寒光逼人。


    殷浩宸瞬間恢複了常態,似玄鐵般沉冷,唇角折射著深沉的寒芒。


    他還清楚的記得,上次他用暗器試探墨漓,結果探出了墨漓身懷武功,隨後他便讓手下去周國,調查墨漓和周國皇室間是否有暗中的動作……如今已經過去些時日,相信再過不了多久,便會有可靠消息傳來。


    殷浩宸暗暗捏拳。若周世子做了對大商不利之事,自己身為大商親王,斷不會放過他!


    墨漓心知殷浩宸盯上他了,卻是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還沒有怕過任何人。


    俯首,望著懷裏明眸澄澈的女子正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墨漓抬手,溫柔的理好了百裏九歌亂了的發,又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下,問道:“方才有人用暗算你,你的腿還疼嗎,需不需要我幫你揉揉?”


    “啊?”百裏九歌連忙擺手,“已經不疼了,你不用麻煩的!”不禁想起上次,墨漓給她的腿按摩上藥的情形,腿上似乎還留著那時的鮮明感覺……百裏九歌的小臉紅了。


    兩人間的溫馨被殷浩宸看在眼中,他痛苦的咬牙,不甘的幾乎想要拔劍將百裏九歌搶回懷中。


    可這時,百裏九歌說道:“剛才我舞劍之時,先是聽見暗器相碰的聲音,接著我的腿就被蛇形鏢打了。此事很奇怪不是?為什麽蛇形鏢在打我前,還會碰上別的東西?那相碰的聲音倒像是兩枚暗器。”


    殷浩宸也露出費解之色。適才他隻顧著為百裏九歌澄清了,沒注意這個。


    而墨漓卻隻是淺淺一怔,旋即便明白了什麽,笑道:“總之無事便好,九歌,我們回明瑟殿吧,總歸是不能出來太久。”言罷,專程給殷浩宸施了禮,“多謝宸王搭救在下的妻子,大恩大德,我夫妻二人沒齒難忘。”


    百裏九歌皺皺眉,總覺得墨漓這話味道怪怪的,懶得多想,也拱了拱手,道:“殷浩宸,明瑟殿的事謝謝你,我和墨漓回去了!”


    牽住墨漓的手,百裏九歌繞到他前頭,看著路,控製著步速,沿著記憶中的路往回走。


    但她也能聽見殷浩宸的腳步聲,他就在後麵跟著,保持著不變的距離。


    百裏九歌想了想,靠近了墨漓的耳畔,呢喃:“墨漓,剛才你看到的……你別誤會。”


    墨漓笑而不語,眸底的柔軟,盛著滿滿的信賴。他素來洞若觀火,自然一下子就明白那都是殷浩宸的不甘與衝動。


    慰道:“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你相信我。”如是說著,心中甚是惱怒殷浩宸。


    三人就這麽兩前一後的回到了明瑟殿,入殿之時,自然又引來一番竊竊私語,這其間百裏九歌還聽到有人說她是禍水。


    輕哼一聲,懶得理會,百裏九歌扶著墨漓,回去了座位上。


    倒是殷浩宜這會兒不怎麽吭聲了,而是將宴會的主角權給了百裏青萍。百裏青萍抱著小皇子,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賀奉承,一派喜氣洋洋的氛圍,頓掃適才的詭異之氣。


    百裏青萍驀然說道:“有件事皇上還不知道呢,臣妾的妹妹紫茹相當有心,還專程準備了她最拿手的舞蹈《楚腰》,想要為這壽宴助興,皇上就讓紫茹表演一番吧。”


    “哦?”殷浩宜頗有興致,“那就依愛妃所言,紫茹,你來跳一曲《楚腰》吧。”


    “臣女遵命。”百裏紫茹起身,瞳凝秋水,楚楚福身。


    百裏青萍又道:“紫茹的這支《楚腰》可是練了八年有餘呢,她的舞技爐火純青,更勝過朝都的舞仙子顧憐。皇上您看這樣好不好?等紫茹跳完了,您就答應為她實現一個願望吧。”


    “哦?”殷浩宜的眼底有異光閃過,“有點意思。朕允了。”


    “多謝皇上,皇上您真好。”百裏青萍嫵媚的撒嬌,趁隙跟百裏紫茹交換了眼色。


    百裏紫茹這便走出坐席,朝著大殿中央走過去,準備獻舞。


    當經過殷浩宸麵前時,她如小鳥依人般嬌羞可人的笑了笑,心中已然是勝券在握了——宸王妃的位置,她勢在必得!


    待百裏紫茹準備好了,樂師們開始奏樂,和著音樂,百裏紫茹翩翩而舞。


    這一瞬,眾人爆發出熱烈的鼓掌聲,似乎是應正了百裏青萍的那句話,說百裏紫茹的舞技更甚於顧憐。


    可百裏九歌卻恰恰覺得完全相反。《楚腰》原是chun秋時候楚國流行的舞曲,最突出女子腰部的動態和美感,難度極高。百裏九歌見過顧憐跳這支《楚腰》,那才是真正的出神入化,遠非百裏紫茹這種靠吹牛的舞技可比。


    可惜顧憐從沒有公開表演過《楚腰》,在場的人自是先入為主,不斷的鼓掌讚歎。


    聽著這些誇讚,百裏紫茹心頭甚美,水蛇纖腰也扭得更賣力了,翹袖、折腰,舞動得嫋嫋婷婷。


    一舞畢時,她還特意像是累著了似的,捧心蹙眉,楚楚細語:“皇上、各位娘娘、還有在場的各位貴客,能夠賞紫茹這個臉,紫茹知足了。隻是紫茹天生就有心絞痛,恕紫茹沒法笑著退場了。”


    在場的大多是紈絝子弟,心肝都被百裏紫茹的盈盈水目給看軟了,紛紛誇讚:“紫茹小姐真是談吐有加、秀外慧中啊,堪稱我大商名媛的典範。”


    “可不是嗎?奉國大將軍得女如此,福氣的很呐!”


    “萍娘娘和紫茹小姐,真不愧是奉國大將軍的掌上明珠啊!”


    眾人美言不斷,百裏紫茹捧心而笑,反襯的,便是百裏九歌漠然的眼神。


    掌上明珠?那對狠毒姐妹嗎?


    她冷笑。這滿殿之人,一個個就為了套近乎,阿諛奉承,就算是知道了百裏紫茹心如蛇蠍,隻怕也照誇不誤吧!當真是庸俗淺薄的透了!


    而百裏青萍提醒道:“皇上可別忘了,要答應紫茹妹妹,為她實現一個願望呢。”


    殷浩宜倒也是真覺得百裏紫茹跳得不錯,他笑答:“紫茹,你有什麽心願就說出來,隻要是朕能辦到的,就一定滿足你。”


    “紫茹多謝陛下恩賜。”娉婷的福身,百裏紫茹將大家閨秀的形象展現到極致。


    隻聽她道:“臣女從豆蔻之年起,就傾慕宸王殿下,這些年來相思入骨,卻都隻能一個人往肚子裏咽……”楚楚可憐的說著:“臣女不求能忝居王妃之位,隻要能陪伴在宸王殿下身邊,盡心伺候、起早貪黑,臣女就知足了。”


    話音落下時,殷浩宸憤怒的悶哼已經被眾人的嘩然聲蓋過了。


    眾人吃驚的望著百裏紫茹,接著去望殷浩宸,卻遭了殷浩宸犀利的掃射……眾人趕緊別過目光,卻都不約而同的將視線集中在百裏九歌身上,心中大抵想的都是:同是奉國大將軍的女兒,真是相差十萬八千裏,明顯是紫茹小姐才配得上宸王殿下。


    “浩宸。”殷浩宜忽然喚了殷浩宸。


    殷浩宜似乎並不吃驚,反倒鄭重的說著:“你也老大不小了,朕這些天一直想給你物色一位名媛。可你堅持要娶那畫仙子白薔為正妃,朕起先是由著你了。然而,紫茹對你一往情深,又是百裏愛卿的嫡女,既然她認定了你,朕又怎能委屈她位居一個青樓畫師之下?”言罷道:“朕欲封紫茹為宸王妃,你便娶白薔姑娘為側妃吧。”


    殷浩宜的話音一落,百裏紫茹就和百裏青萍交換了勝利的眼色。


    百裏紫茹得意的很,想著自己從前讓二姐和陛下提過好多次賜婚的事,若不是宸王殿下不答應,自己早就成了宸王妃了。這次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陛下又金口玉言,宸王殿下他還能不答應麽?


    可殷浩宸冷然道:“皇兄好意,臣弟心領了,但臣弟心中隻有白薔姑娘,不會再另娶她人。”


    席間的百裏九歌,心間酸澀,被墨漓握緊了手。


    殷浩宜的臉色白了下來,氣憤的吼道:“紫茹與你,門當戶對,朕看著都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浩宸,你今日是反了嗎?連為兄的話都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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