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漓……”百裏九歌微微一怔,有些詫異的問著:“你怎麽了?我覺得你的情緒好像不太對。”


    修長的手指梳著百裏九歌的長發,他柔和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浮躁不安:“沒什麽……”又問:“你去了昭宜帝的寢殿?”


    “我……”完了,還是被墨漓查知了。


    “告訴我,九歌。發生了什麽事,都告訴我。”他的語調,近似懇切。


    這讓百裏九歌實在不忍心瞞下去,隻得一五一十的,將事情經過都講了一遍。一邊講,還一邊促狹似的偷瞥墨漓幾眼,生怕看見他變了臉色。


    自然的,百裏九歌的話也被段瑤、容微君和子祈聽著了。三人交換了眼色,容微君故意笑嘻嘻的打趣起來:“九歌啊九歌,平常你說什麽事可都是盯著別人看,坦坦蕩蕩的。這次怎麽搞的像是做壞事一般,都不敢看墨漓呢?”


    百裏九歌臉一紅,嗤道:“那又怎樣,我這不是心有餘悸嗎?!”


    “餘悸?這可不是原因。”容微君笑得燦若蓮花,故意揶揄著望向墨漓:“嘿嘿,墨漓,你說是吧?”


    鋒銳的視線頓時掃了過來,直如一支箭矢,射穿了容微君的笑容。他定了定,摸起後腦勺來,有些赧顏,“墨漓,你也不用這麽看我啊,好吧,我閉嘴就是了。”


    墨漓的視線頓的收回,柔和的像是chun暮的晚月,那內中翻滾著深深的疼惜,一分一寸間,似藏了千頭萬緒。


    百裏九歌望著,雖是猜不透他的心思,可又覺得有些心靈相通,她暢言:“墨漓,要是我說的沒錯,你才是心有餘悸對不對?想來待會兒你就要責怪我亂來了。”


    幽月般的眸底,淺淺漾起,墨漓有些無可奈何,“傻姑娘,你都如此說了,我還怎能再責怪你?罷了……”


    百裏九歌依偎在他懷中,心頭被暖暖的感覺縈繞,有些蜜甜蜜甜的滋味在臌脹。


    自己,真的說中了墨漓的心思。似乎不知不覺間,她開始離他近了。他不再是紗帳後的明火,她也不再是一隻撲火的飛蛾……她在一點點的走入他的世界,靠近他的心房!


    “太好了,墨漓。”不經意間,她開心的蹭著墨漓的胸膛,這般感歎。


    墨漓微怔,笑了笑,沒有說話。心中仿佛是能明白,她所感歎的到底是什麽。


    事後,為了子祈能好好養傷,墨漓將子祈安置在了世子府,由段瑤照顧,容微君也就回去了容家。


    百裏九歌白日裏幫幫段瑤的忙,無事的時候,聽墨漓彈琴,做做家務,和他講述自己曾在江湖上遇到的奇人異事,並研究了些新的菜譜。


    而這些日子裏,殷烈火也有前來,說起的正是那日子祈中毒之事的真相。聽聞又是殷如意造得孽,百裏九歌直想冷笑。


    卻道,就在八月二十的那日,一個意外的驚喜找上了百裏九歌,是丐幫的兄弟來了,對她說,他們打聽了這麽久,終於找到些關於墨漓兒時被下了陰陽咒的線索。


    彼時百裏九歌正在書房研墨,心下一激動,趕忙叫了墨漓過來,並將丐幫的兄弟請到對座,泡了上好的昌明茶。


    那丐幫的兄弟肅了肅神色,道:“這件事,畢竟已經過去十八、九年了,我們調查起來,確實花費了很多時間,雖然調查到的不能算很精準,但線索是有的,希望能或多或少能幫上黑鳳姑娘。”


    “你快說。”百裏九歌神情激動,緊緊的握住身旁墨漓的手。


    那乞丐小哥道:“陰陽家的門人行蹤詭秘、身份莫測,據說數量龐大,遍布列國,整個陰陽家也有嚴格的等級製度,這些相信黑鳳姑娘是知道的。”


    “嗯,然後呢?”


    “然後,陰陽家僅次於教主之下的,是九位神秘的長老,被稱為‘陰陽九靈君’。這等名號,咱們江湖人也都聽過。”


    “嗯,是有耳聞。”百裏九歌道:“陰陽九靈君,與我們花穀七宿一般,都是並稱。隻不過我們花穀七宿是並駕齊驅、不分高低先後,而陰陽九靈君,卻是第一人地位最高,第九人最末。是這樣吧?”


    “正是正是。”乞丐小哥點點頭,若有所思的說著:“我們丐幫的兄弟已經查到了,就是這陰陽九靈君中的一個,給周世子下了陰陽咒中的陰咒。按說,男子若中了陰咒,基本是活不成的,周世子能活到今日,就連我們丐幫的兄弟們都要稱奇。”


    百裏九歌不由的心有些酸,小手纏得墨漓更緊了些,像是在堅定的告訴他,她的意念。


    她接收到墨漓柔和清淡的笑。


    又問那乞丐:“是哪一個靈君給墨漓下咒的,你們查出來了嗎?”


    “唉……”那乞丐歎了歎氣,回答:“我們兄弟們也都是盡力了的,也隻能查到這裏了,這會兒說著,倒覺得有些對不住黑鳳姑娘。”


    “哪裏的話。”百裏九歌雖然很不是滋味,但仍是十分感激。


    她明媚的笑了笑:“總之很謝謝你們,能打聽一些算一些,至少範圍已經縮小成九個人,總比茫無目的的強!”


    倒是一直沒有開口的墨漓,兀的淡淡說道:“若是下咒人真的在那九人之中,我想,範圍應該還能縮減。”


    “啊?”百裏九歌詫然的望著墨漓。


    墨漓衝著她笑了笑,說著:“我有位朋友,與陰陽家牽扯了不少,也因而知道些關於陰陽九靈君的事。”


    他一一講著。


    陰陽九靈君,最高位的是帝靈君,接著是魔靈君、仙靈君,這三人屬於上層位階。


    中層位階,是生、死兩位靈君。


    而下層位階的,則是劍、蠱、樂、玉,這四人。


    據墨漓的那位朋友所言,陰陽家的靈君原本是六位,那後三位靈君是這些年才躋身高位的年輕人,他三人上位後,陰陽家才正式放出陰陽九靈君的名號。因此,蠱、樂、玉這三位靈君,必定不是十八、九年前向墨漓下咒之人。


    也即是說,下咒之人,就在帝、魔、仙、生、死、劍,這六人之中。


    百裏九歌聽罷,有些不可思議的喃喃:“陰陽九靈君各自的名號,我雖然有聽過,可這麽詳細的事情,卻是連我師父都不知道。墨漓,你那位朋友好厲害,他是什麽人?”


    墨漓笑答:“他叫秋杭。或許,以後你會見到他,亦或許不會見吧。”隻因為,他不確定,有朝一日,他會不會狠下心將她送離。


    那乞丐將知道的都說了,喝完了茶,便向兩人請辭,臨走前又想起一事,道:“我小時候,聽丐幫的老前輩提過一個傳說,正是和破解陰陽咒有關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百裏九歌露出些驚喜之色,說道:“這麽重要的事你倒差點給忘了,快說說,莫非不需要下咒之人解咒,也有除去陰陽咒的方法?”


    “那畢竟隻是老前輩的傳說嘛,現在都很少有弟兄談起了。”


    乞丐有點無奈的摳了摳鼻子,正了顏色,說起:“我也是聽老前輩的隻言片語提及,說是如果能找到‘極陰之男’,就能解陽咒;反之,需要‘極陽之女’,方能解陰咒……至於他們是誰,在哪裏,甚至是不是真的存在,我都不知道……呃,我就隻知道這麽多。”


    百裏九歌點點頭,心裏明白,茫茫天地間,找一個人宛如大海撈針,何況是傳說中的人……這般說來,終究隻能靠著找到下咒者,才能破解墨漓的陰陽咒嗎?


    皺了皺眉,卻又抬眼望著乞丐,真誠的笑了。


    “謝謝你,真的!”這笑容璀璨的宛如星河,“不管怎麽說,有希望就是好的,多謝你們為我們費心!”


    乞丐擺了擺手,笑答:“黑鳳姑娘無須客氣,能幫上你的忙,我們這些臭乞丐高興都來不及呢!不搶著為佳人費心嗎?”


    此話不說也就罷了,一說出口,這乞丐就後悔了,隻覺得此刻射在自己臉上的那兩道目光,冰寒冰寒的,仿佛能將腦門都射穿。


    他連忙朝著墨漓賠笑:“周世子別誤會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啊不是不是!是我樂於助人、樂於助人哈!”說著趕緊退後,拱拱手,嗖的一聲撤離了。


    惹得百裏九歌忍俊不禁,朗聲大笑起來:“墨漓,你看你,把恩人都嚇跑了!”


    笑聲止歇,她望著墨漓,澄澈的眼中泛著溫暖的波光,喃喃:“謝謝你這麽在意我……”


    可一想到往後要大海撈針的找人,多少感到些壓力,百裏九歌定定神,給自己和墨漓打氣:“墨漓,不論陰陽家的人或者極陽之女,有多難找,我也一定要找到,哪怕窮極一生。”


    墨漓搖搖頭,將百裏九歌的小手握在掌間,柔聲而語:“找尋之事,其實,最講求的是機緣,我倒寧可你能少勞累些。所以,這件事情先放下,他日若真要找起,我帶著你一起。好嗎?”


    百裏九歌點點頭,驀地抓起墨漓的手,與他啪的一聲擊掌為誓。


    “那就說定了!他日我們定一起去找,從江南到塞北,從東海到西域……”


    澄澈的眸中,閃爍著耀眼的流光,那是對未來的描繪。


    “墨漓,我們還要一邊找,一邊看……chun看鳥語花香,夏看錦繡蔥蘢,秋看紅葉滿山,冬看千山飛雪。一起踏遍天下列國,一起看遍紅塵百態,直到為你解咒的那一天到來。”


    她發誓:“我百裏九歌,定當一輩子陪在你身邊。任它風雨再大,我也無懼無悔,甘之如飴!”


    墨漓感動的笑著,凝視著她,默默感受自己心底的震撼,在一輪輪的顫動他的身體。


    兩人相合的手掌,不經意間五指相纏,宛如最牢固的誓言,緊牢的牽係彼此,海枯石爛。


    最終,隻那一聲輕喚,溫柔到心坎。


    “九歌……”他喚著。兩個字,便流露出濃酒般的深情。


    數日之後。


    大商國迎來了庚子年的秋分之日。


    因著天氣轉涼的很快,百裏九歌特意在被子裏縫了些熾火草進去,生怕晚上墨漓睡覺的時候會凍著。白天的時候,也時常烹些熱茶,端去給墨漓暖身子。


    倒是這些天,元皇後將百裏九歌召去了重華殿,和她說了些驚訝的事情。


    其中一件算是好事——元皇後找出了內jian。那內jian正是百裏青萍派來的宮婢,潛伏在元皇後身邊,曾經趁著給元皇後更衣梳頭時,往元皇後手上沾了砒霜;還曾經在鳳榻中,塞入紮針的布偶;更給百裏青萍通風報信,在去往藏寶閣的路上,攔截了元皇後。


    元皇後告訴百裏九歌,那名宮婢貪生怕死,一被曝光,就將所有的事情都招得水落石出。


    百裏九歌清楚的記得,元皇後曾說,那次的巫蠱事件,牽扯到那麽多湘國的巫師,定然不是百裏青萍一個人能辦到的,她的背後,定然有強大的權貴勢力在支持。


    而這次,元皇後從那名jian細宮婢的口中得知:那些湘國黑巫師,正是當朝右相府請來的!


    這讓元皇後不免心驚。百官之首的兩位丞相,左相冤死,右相禍國,帝王又昏庸無道……這大商當真是氣數將盡了!


    此刻元皇後正靠在一張雕花木椅上,她乏力的說著:“後來,本宮想徹查,此事究竟是與容右相本人有關,還是他府上其他人所做,因此,本宮宣了刑部、吏部兩位尚書來。他們暗中徹查了容府,稟報本宮,確實是容右相與那些黑巫師直接接觸的,不知是收了什麽好處。倒是那容暉……”未再說了。


    百裏九歌順口問著:“容暉怎麽了,莫非也參與進去了?”


    “那倒不是。而是……”元皇後說著,倒是露出一臉複雜的表情。


    “那容暉,現在連家都不回,夜夜在芳菲館買醉,包了舞仙子顧憐的場,喝酒看舞,不省人事。”


    有這事?百裏九歌詫然。


    元皇後也沒再多說,這會兒身體愈加的乏了。百裏九歌這便為她煲了點養身潤肺的粥,方才離去。


    是夜。


    朝都萬家燈火。


    花街上,燈紅酒綠。


    芳菲館內,妃色的幔帳招搖,門前那牌匾著書著的大字,被簇了一圈銀燭,亮的好似白晝。牌匾上側的兩角拴著兩串風鈴,夜風一吹,原本該是清泠泠的聲響,可在這紙醉金迷的氣氛中,卻像是靡靡之音了。


    樓內,奢華的房間裏,顧憐一襲柔絹曳地抹胸長裙,半掩chun光。外披著件白玉蘭散花紗衣,薄薄的紗絹在嫵媚燈火的映照下,極是惑人。


    她在紅線毯上忘情的舞動,兩隻玉臂在紗絹下若隱若現,仿佛輕輕一勾,便能勾得芳菲萬朵。


    濃酒下肚,容暉爛醉在案旁,望著顧憐的舞姿,身體躁動起來。那嬌嬈的身段,勾得他心癢難耐,身體的反應也更加鮮明。


    容暉陡然站起,朝著顧憐跌跌撞撞的過去,卻沒注意到,離自己不遠處的那張桌案前,有人眼神陰暗下來。


    接著,一個酒樽忽然被摔到了容暉的前方,嚇得他愣生停步,慌忙躲開流出的酒水。


    這一受驚,也讓容暉暫時清醒了些,這時耳畔響起一道聲音。


    “容長公子,在下看舞看得激動,不慎將酒樽甩了出去,見諒了。”


    容暉轉眸,見說話的正是墨漪。這屋子裏這會兒就他們兩人的酌酒看舞,倒是墨漪,說著抱歉的話,卻是慵懶的靠在軟椅上,姿態放鬆的很,毫無抱歉的意思。


    容暉也沒心情追究他了,望著顧憐,心下蒼涼一片。想當初,他美妾成群,日日笙歌曼舞,風流愜意的很。可自從娶了殷如意,如今他一踏進家門就心情糟糕到極點,簡直就是從天堂摔到十八層地獄!


    這會兒顧憐一舞跳罷,因著適才忘情,現在才發現這怪異的一幕,露出詫異的表情。


    墨漪笑道:“容長公子,接下來還是在下陪你痛飲吧,讓顧姑娘好好休息。她天天晚上給你跳到半夜,換作在下是你,定不忍心讓美人如此勞苦。”


    顧憐一滯,總覺得墨漪說話味道怪得很,隻得福了福身,道:“多謝墨漪公子體貼了,我身為舞者,自是要守著本分,客人想繼續看,我便要繼續跳,哪怕是到破曉天明。”


    墨漪不禁一哂:“倒是個愛鑽牛角尖的女子。”


    “你……”顧憐語結。


    就在這時,房外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有器具被撞倒的聲音,賓客們的唏噓驚呼……


    還夾雜著老鴇的連聲叫喊:“公主您消消氣啊,哎呀公主啊,您聽奴家解釋,別再砸了!”


    聽言,房內的容暉頓時如被一千根針同時紮了一般,清醒的不行。外麵過來的人,他猜都不用猜,除了殷如意別無他人!


    果然,沒過片刻,房門便被狠狠的撞開了。


    隻見殷如意氣鼓鼓的闖進來,麵目扭曲,如炸毛的孔雀般癲叫,衝過來就甩了顧憐一巴掌。


    啪的一聲,極其響亮,顧憐痛呼著倒地,這瞬間眼冒金星,險些暈了過去。


    她堪堪想要撐起身子,卻一仰頭,就看見殷如意抬腳,朝著她的身子,狠狠踩了下來!


    這一瞬,顧憐忘了動彈,腦海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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