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舍,又何必死撐著。”


    汲昊從樹後轉了出來,望著荀淵手心裏的金樽嘖嘖有聲:“你這是何苦。”


    荀淵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長身而起,“我若沒眼花看錯的話,青丘那隻才升仙的狐狸為了躲你,剛才好像跟你的哥哥椒圖跑了。”


    “我說怎麽一花眼就不見人了。”


    汲昊小聲嘀咕了一句,眼珠一轉,又回到剛才的話題,“女人絕情起來可是比男人絕情得多,何況一旁還有個冥王對她正虎視眈眈,你真的決意要拱手相讓。”


    荀淵看著頭頂那數十萬年都不曾變過的月亮,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說:“要不,那什麽魔女姬止的我就不去管她了,索性帶著子墨去天外天怎麽樣?”


    汲昊噎了噎,隨即摸了摸鼻子嘿嘿幹笑,“你是始神,守護六界清明乃天命所歸,怎麽能不管!我的意思是,姬止覺醒也是一萬多年以後的事,你又何必現在就弄得自己這麽痛苦,要珍惜當下,及時行樂才行。”


    “東西都準備好了就送過來吧,明天開始我要製器了。”


    荀淵踏月而去,背影透著濃濃的寂寥。


    汲昊望著他的背影,心裏竟然覺得有些不忍。


    六界中人個個都羨慕荀淵身為始神有不死不滅之身,卻沒有人知道正因為他的強大,所以注定要背負比別人更多的責任。荀淵,他其實活得比誰都累。


    站在朋友的立場,汲昊希望荀淵在消失之前能真正地擁有他渴望的幸福。但是站在荀淵的立場,似乎守護子墨的幸福比起他自己來要更加重要。有著八竅玲瓏心的汲昊一時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成全自己還是成全荀淵好。


    荀淵跟子墨一席私談轉眼就傳遍了六界,原因竟是一些心有不甘的女神那晚並沒有真的離開,而在一旁偷聽的結果。


    魔神與妖王真的已經和離的消息又在六界傳開了,一時間六界中的女子歡欣不已,一個個躍躍欲試。


    當外間關於魔神與妖王最終和離的各種揣測被傳得紛紛揚揚時,相較於眾人的興奮,荀淵跟子墨這兩個當事人卻異常的沉默。


    荀淵那早有汲昊放出風聲,說是魔女姬止覺醒在即,身為始神,荀淵正在趕製法器。而子墨,在她看來,她跟荀淵之間無論是分是合,跟外人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根本就不屑於搭理跟回應。


    倒是仉溪,酒醒了之後聽到這個消息,不可否認地暗爽了半天。後來聽手下的小鬼說自己醉酒那會嘴裏一直念叨著子墨你這個無情的女人,這話如今傳得六界盡知了,心裏又忐忑了半天。


    可忐忑歸忐忑,仉溪決定還是去妖族看看。他甚至連借口都想好了,畢竟自己酒後失言,前去賠罪也是理所應當。


    仉溪趕到妖族的時候子墨正在處理政務,手上還有點事沒處理完,便讓人替他沏了茶讓他在一旁等一會。


    仉溪著著子墨有條不紊地處理政務,臉上完全沒有為情所傷的痕跡,不由得心裏有些奇怪。


    “如果你是為了跑來安慰我的,那就大可不必。如果你是為了嘲笑我的,那你可以開始了。誠然如外界傳言的那般,我跟你一樣,失戀了。”


    子墨停了筆,認真思索了一番,又更正:“不對,我比你更慘,失戀加失婚。怎麽樣?你心裏是不是好受多了!”


    仉溪笑了起來:“確實好受多了。人在感覺到自己很悲慘時,隻要看到一個比自己更慘的,心裏果然會好受很多,其實我是來你這找安慰來了。”


    子墨無力搖頭,“朋友果然是用來插刀的。我已傷心至此,你也忍心。”


    仉溪將她打量了半天,認真地問,“尋常的女人若是傷心了,我自忖還能看得出來,隻是你天生便是個異類,恕我眼拙,你真的傷心嗎?”


    子墨起身來到窗前,怔怔地望著虛空,好半天,才平靜地說:“我的心也是血肉之軀,又怎麽會不傷不痛。隻是我再傷再痛,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肩上還擔著妖族的責任。情之一字,唯時間才是良藥。我現在除了靜等傷口愈合,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仉溪眉眼間那股刻意的笑意斂去,他走到子墨身前,用少有認真的語氣對她說:“一直以來,你在我心裏眼裏,都是靈山學宮那個活得放肆張揚的子墨。現在我才發覺,那個子墨已經被束縛在妖王這身冠服裏了,你現在已經不是子墨,而是妖族之王。我不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


    子墨望著仉溪,幽幽地問:“從鬼王之子到冥界之王,難道你就沒有變過?”


    “我一直都沒有變過。”


    仉溪肯定地點頭,“因為我要保留最初的自己與你重逢。我怕自己一旦變了,不是你喜歡的樣子,即便有一天能跟你重逢,你也會棄我而去。”


    子墨垂下眼眸,掩去目中的感動。


    仉溪扶著她的雙肩,誠懇地說:“我們可以挑起屬於自己的責任,但是也不要忘了初心。天壽漫長,如果迷失了自己,這無盡的歲月要如何才能熬到盡頭!所以,我們可以不做夫妻不做情侶,隻要初心不改,至少還可以做永生永世的朋友。”


    一直垂著頭的子墨吸了吸鼻子,再抬起頭時眼眶雖然微濕,但是雙目清亮。她笑著說:“好像我們很久沒有偷偷去人間喝酒了。”


    仉溪咧嘴一笑,“不如現在就去如何?”


    “你居然讓堂堂妖王私去人族?”


    “有什麽不可以的,我還是冥王呢!”


    “既然這樣,我們還等什麽……”


    七妙仙境中,荀淵正在製器,汲昊在一旁無所事事,站在天眼前往凡間看。


    他要是安生看看也就算了,偏偏嘴裏還念念叨叨:“不成體統,太不成體統了!堂堂妖王與冥王,私下跑去人族也就算了,居然還相伴去了賭坊,真是不成體統!”


    “這子墨也太不注意形像了,就算嬴錢也不用抱著仉溪又跑又叫的吧!哎呀,放開,趕緊放開!男女有別呀子墨!”


    隨著汲昊大呼小叫,荀淵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汲昊安靜了一會,又“咦”地一聲:“他們居然還跑去喝酒!說起來這人族的酒有什麽好喝的,子墨自己便是個釀酒中的高人,那麽粗劣的酒她居然也喝得下!唉,可見其實喝什麽酒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什麽人去喝。”


    荀淵手上的動作又頓了頓。


    “哎呀,這個仉溪也真是主動。他,他竟然給子墨夾菜,這都要送到人家嘴裏去了……”


    “咣”的一聲,荀淵扔下手中的器皿走了去出。


    汲昊隨手將天眼合上,慢悠悠踱出七妙仙鏡,一眼瞥到荀淵在庭中負手而立,周身真氣流轉,將衣袍震得獵獵作響。


    看來氣得還不輕。


    汲昊的心情突然變得非常愉悅。


    他覺得這七妙仙鏡真個絕妙之處,讓荀淵在這裏製器實在是自己一個明智的決定。想必荀淵在製器的閑暇之餘,偶爾通過天眼了解一下人生百態,於身心都是大有益處的!


    第二天汲昊慢悠悠地晃到七妙仙鏡時,毫不意外地被拒之門外了。堂堂帝子,竟然不顧身份地扒在門上,也不管用詞是否妥當,壓著嗓子賊兮兮地說:“昨天我回去仔細想了想,總覺得妖王跟冥王之間可能有些奸情,好歹你放我進去,我保證安安靜靜地隻看不說,行不行?行不行呀!”


    話才落音,汲昊正在拍門的手騰地一麻,嚇得他趕緊跳開數步。還待開口,頭頂突然飄起霜花,密密麻麻的霜花六麵晶瑩剔透如刀,汲昊先是嚇了一跳,隨即偃旗息,誌得意滿地走了。


    七妙仙鏡中,荀淵死死地盯著天眼,雙手不可抑製地隱隱發抖,十指關節似要暴裂。


    人族。


    仉溪將自己的外衫脫下來罩在兩人的頭頂,擁著子墨跑向不遠處躲雨的亭子,倆人一路冒雨飛奔,腳下水花四濺,笑聲卻痛快淋漓。


    荀淵嗖然合上天眼憤然轉身,一掌擊向身後的木案,如同負傷的野獸一般發出粗重的喘息。


    在人族的子墨胸口突然一抽,痛得彎下身來,一口氣好半天都喘不上來。


    仉溪大驚失色,將她擁在懷裏,焦急地問:“你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胸口為什麽會突然痛得厲害。”


    子墨捂著胸口,自己也覺得有點莫名其妙。話才說完,突然喉間一甜,一股鮮血噴了出來,胸口一鬆,這才舒坦了些。


    與此同時,天庭的荀淵雙目緊閉,極力平息著自己心頭那股無奈及撕裂般的疼痛。滿地霜花中,一口腥紅的鮮血讓人看了觸目驚心。


    那天之後荀淵不再去七妙仙境,也不再製法器。


    汲昊看他神色怠倦得厲害,不由分說召來禦醫給他診斷,這才發現荀淵居然心脈受損了。汲昊未想到荀淵對子墨竟然用情如此之深,知道自己用錯了方法,不由得深感懊惱。


    荀淵看出來汲昊很自責,便跟他說:“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怕我萬一沒命回來心裏還有遺憾。但是你要相信我,如若還有一點辦法跟機會,我都不會輕易放棄自己,也不會放棄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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