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見她不一天到晚往外跑了,不由得老懷大慰,一高興便收留了子倉。從那以後,子倉便淪為子墨蹂躪的對象。


    靈山學宮開學禮的時候,子墨因為偷喝老妖的醉三生醉得不省人事,也是子倉男扮女裝代她去的靈山學宮,堂堂七尺男兒,硬是被大家當成一個很有女人味的男人。這件事在很大程度上對子倉的心裏造成了摧毀性的打擊,讓他很長一段時間看到子墨除了苦大仇深,再也沒有第二種多餘的表情。


    子墨正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中,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破水的聲音,她忙翻身坐起,遠遠看著水天一色的邊際有一個黑點像箭一樣向她的方向乘風破浪而來。


    今晚的月光特別明亮,在海水的折射下如同白晝。一會的工夫,子墨已經可以清晰地辨認出那艘破浪而來的船上站著一位身材欣長的男子。


    子墨知道,那是子倉,她突然覺得眼眶發熱。


    船駛得近了,男子的麵目變得更加清晰。


    當年俊秀的眉眼變得深遂,稚氣的五官變得立體,因子墨笑話而以一身白嫩的肌膚為恥的小男生,終於擁有了健康的小麥色肌膚。


    來人正是子倉。


    子墨的喉嚨哽得發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艘船終於靠近,子倉身手矯健地跳上子墨的小船,如履平地般筆直地走近她,在深深地凝視她半晌之後,才用力地將她按進自己的懷裏。


    他抱得那樣緊,像是失而複得的珍寶,唯恐一撒手子墨又會消失不見。


    子墨將臉埋在他的肩頭。


    她使勁揪著子倉的衣服,淚落如雨,卻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像受傷的野獸一樣,發出淒厲嗚咽的聲音。


    四萬多年,她經曆了魂飛魄散,凝神重生,再到重塑肉身,整整四萬多年!原來以為這世上除了自己再也沒有同族中人了。讓子墨沒有想到的是,在這茫茫大海上,竟然還能與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重逢。


    子倉從見到子墨那一刻起一直沒有出聲,但是他抱著子墨的手臂卻非常用力,他的身子也在發抖,他的頭埋在子墨頸窩處,子墨甚至可以感覺到一顆顆滾燙的水珠順著頸窩流向她的身體,讓她整顆心都變得火熱。


    過了許久,子墨的嗚咽聲漸漸止了。子倉慢慢抬起頭,將她輕輕推開一臂的距離,雙目清亮地凝視著她,久久久久,才長歎一聲再次將她按向自己的胸口,歎息道:“你真的是我的子墨!你真的回來了!”


    子墨想笑,咧了咧嘴,最後隻能粗聲粗氣地警告,“什麽你的子墨!別忘了,我是姐姐。敢沒大沒小,當心我揍你!”


    子倉不客氣地伸手將她的頭發揉亂,“我從來就沒承認過你是姐姐。”


    “你說什麽?夠膽你再說一遍!”


    子墨一聲河東獅吼,雙手叉腰擺出茶壺狀。


    子倉完全無懼威脅,牽著子墨走向大船時還不忘申明,“我本來就比你大,是你自己厚著臉皮老是在我麵前以姐姐自居。”


    子墨還待反駁,大船上已經有人垂下軟梯,子倉麵上的表情變得冷冽,讓子墨看得歎為觀止。


    大船上的兵士都穿著妖族特有的服飾,子墨看了,鼻子又有點發酸。


    往日那種感覺又回來了,一切恍如昨日,好像什麽都不曾改變。


    子倉領著子墨進了船艙,隨侍上了茶,兩人平息了一下情緒,這才敢互相詢問對方分別後的情況。


    子墨隻知道自己大婚當天,原本是計劃讓子倉給自己送親的,誰知道到了出發的時候卻找不到子倉了,最後沒有辦法,妖王隻能另外挑了個精明能幹的族中弟子率領送親的隊伍護送子墨去魔宮。


    當時子墨還覺得子倉也恁不講義氣了,很是傷心,未想到卻讓他借此逃過一死,現在想起來卻感到無比慶幸。


    子倉知道子墨有太多問題想要問,便主動為她解惑。


    他說:“你大婚那天,我根本就不想給你送親,便獨自跑出去喝酒。誰知道我喝得醉醺醺地往回走時,半路上卻碰上替你送親回來的隊伍。領隊的季青告訴我說魔宮的氣氛很是怪異,冷冷清清的完全不像是辦喜事,他覺得其中有詐,便趁人不備帶著手下跑了,正準備趕回去稟告妖王。”


    “聽他這麽一說,我的酒意也去了大半,便跟著他們趕緊回到妖族。誰知道沿途所見讓人觸目驚心,我們妖族竟然在極短的時間內被人盡數殲滅。我心知不妙,想趕緊去找妖王,誰知道突然間天降霜花。”


    “天降霜花?”


    子墨若有所思。她所認識的人當中,能以霜花令人致命的,除了荀淵也再沒別人了。


    子倉點頭,“那些霜花晶瑩剔透,六個棱角都鋒利無比,從天密密麻麻地降落下來,如同無數冰劍,一旦被它擊中,那徹骨的寒意便會順著哪怕一個小小的血口灌入體內,不用多久被擊中的人體內的血液便會凝固,跟著那人便凍成一根冰柱,如同雕像。”


    見子墨靜靜地在聽,子倉又接著說:“這些漫天飛舞的霜花,讓人既無法淩空飛行,又無法步行。無奈之下我隻好與季青聯手布陣,勉強將兵士撤退至附近的山洞。就這樣,剩下的兵士還是死傷了大半。才安頓好那些兵士,城內的暴喝聲,嘶吼聲,還有一聲淒厲過一聲嬰兒啼哭的聲音隔著漫天的霜花也隱隱傳來,我預感到妖王可能凶多吉少,便想冒死回城。才到城門外,就看到數百個惡魔邪靈擁著一個噴火的怪物往東而去。”


    子墨靜靜地聽了半晌,這時候卻忍不住打斷子倉,“嬰兒的啼哭聲,是不是那個噴火的怪物發出來的?”


    子倉想了想,肯定地點頭,“沒錯,那個噴火怪雖然不斷噴火想要溶掉那些霜花,但還是不時被霜花擊中,我確實聽到他受傷時會發出嬰兒的啼哭聲。”


    “後來呢?”


    子墨默了半晌,這才提醒子倉繼續。


    “噴火怪走了之後,天上終於不再霜花飛舞,原本那些落在地上的霜花也慢慢像冰一樣融化了。因為擔心城內還有伏擊,我便隱了身直接去了妖王殿。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子倉原本平靜的述說突然變得尖銳,他盯著子墨,看著她的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還是選擇殘忍地告訴她真相。


    他說:“我看到妖王死在荀淵的懷裏,而他的手上,正拿著妖王那顆血淋淋的內丹。我原本想趁他不注意奪了妖王的內丹就逃,那樣的話妖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就在我準備動手的時候,我發現妖王的內丹居然在慢慢變黑,甚至於荀淵手托著的部分已經黑如墨汁一般,那時候我就知道,妖王已經沒可能再救回來了,我隻得獨自逃離了那座已死之城。”


    雖然荀淵手舉她父親內丹那血淋淋的一幕子墨早已親眼目睹,如今聽子倉舊事重提起,子墨仍然感到痛徹心扉。


    她的唇齒間已經隱隱有了血腥的味道,但是麵上的表情卻依然平靜。


    子倉無意間看到她泛著青白的指關節,心裏終究還是不忍。歎了口氣接著說:“我回到山洞,用妖王曾經教我的天神合一大法讓剩下的兵士進入沉睡,掩蓋了他們身上所有生的氣息。直到我親眼看到荀淵驅著他的坐騎離開,我想重新入城安葬妖王的遺骸,這才發現荀淵竟給整座城都設了結界。他那結界設得奇怪,人竟然可以自由出入,我怕其中有詐,終究不敢再進城去。”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妖族的變故,想偷偷潛回魔宮想救你出來,未想到還沒到魔宮便聽到你已魂飛魄散的消息。我不死心,仍然去了魔宮,但是荀淵抱著你的屍身緊閉宮門,沒有人可以靠近。我隻得用我們妖族特有的方式去探知你的神識,這才確信你是真的魂飛魄散了。”


    再回想那一段往事,子倉仍是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他的情緒再次變得激動。


    又過了片刻,他緩過神來,繼續說:“回到山洞,我將沉睡中的兵士喚醒,帶著他們遠離妖族,一路輾轉流離,除了想要保護好妖族這最後一脈,這數萬年來,我一刻都沒有忘記要替妖王和你報仇。”


    子墨知道,妖族被滅之後這漫長的四萬多年,子倉如今說起來也不過短短數語,但是她知道,帶領著族人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挑著本應由她承擔的重擔,這期間的艱辛絕對不是常人所能想像。


    伸手握住子倉粗糲的大掌,子墨望著他堅定地說:“我回來了,以後讓我們一起麵對一切。”


    子倉的目中泛上濕意,他緩緩閉上眼,低頭抵著子墨的掌心。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數萬年的堅持終於又見曙光。


    子墨抬起一隻手,一下,一下地輕撫著子倉的肩背,幽幽地說:“汲鳳曾經告訴過我,她師傅在濱之南曾經見過,但是後來你們又不見了蹤跡。所以千年論道大會時我去了穹頂,原是想或許可以在那覓到你們的蹤跡,沒想到陰差陽錯又錯過了。我聽說你打敗了魔族新秀應奎,可等我趕到會場時你已經不見了蹤影,我幾乎將穹頂每一寸土地都翻遍了都找不到你,我回了妖族,還是找不到你。你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得那麽快,快到讓我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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