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的酒館突然變得靜寂,隱約有吞咽口水的聲音傳來。紫儀就在這一片靜寂中走到青衣布衫的男子身邊,她伸手想去握他那端著酒杯的手,卻在接近的瞬間如同被刺一般快速地收了回來。


    “你說她是你的妻子,可依我看,她卻沒有拿你當她的丈夫。”


    紫儀握著已經紅腫得非常厲害的手指,緩緩湊近荀淵耳邊輕言細語地說著,麵上笑得暖如春風。


    荀淵放下酒杯,看也沒看她一眼,慢慢踱出灑館。


    紫儀緩緩站直身子,環視了一下周圍,在一遍驚豔的輕呼聲中笑得風情萬種,跟著傲然離去。


    鬼族向來以行蹤飄忽不定聞名六界,然而這次仉溪出動了手下所有的小鬼卻沒能找到子倉。這個打著妖族的旗號出現,在挑戰魔族的應奎勝利之後又像出現時那般莫名地消失了青年,讓退出六界幾萬年的妖族瞬間聲名大振。


    子墨跟仉溪不但將穹頂翻了個遍,為了找他,她甚至還重回了一趟妖族。


    重回舊地,沒有想像中的滿目瘡夷。熟悉的高牆樓閣,雖然靜寂了數萬年,卻沒有一絲破敗的跡象。子墨開始以為是子倉回來了準備重振妖族,可她在妖族繞了一圈後才發現這裏數萬年來根本就沒有人至的痕跡,它之所以很好地維持著現狀,而是有人在整個妖族的城牆外設了個結界,讓它數萬年來不受風雨的侵蝕。


    六界之中能布這麽大一個局,設這麽大一個結界還數萬年不毀不敗的,除了荀淵,子墨再也想不到還有誰能有這樣的本事。


    一個人枯坐在空曠的午門廣場,子墨心裏千頭萬緒。


    以她現在的靈力,探到這個結界已經有數萬年之久了,那麽早在她魂飛魄散的時候荀淵就這麽做了。子墨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心裏著實茫然得很。


    在子墨的世界裏,從來都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愛了就是愛了,恨了就是恨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矛盾過。


    荀淵是她殺父滅族的仇人,她應該殺他而後快的。但是從她元神複蘇後的種種跡象來看,這其中又像是另有隱情。可若說妖族被滅之事與荀淵無關,偏偏他什麽也不肯說。她被他刻意抹殺的那些記憶也告訴她,對妖族,荀淵確實是曾有所圖,更何況子墨還親眼見到自己的父親死在他的懷裏。


    長久以來,她都被荀淵托著她父親的內丹那血淋淋的一幕所折磨,若說她父親的死跟荀淵無關,子墨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叫自己相信。


    現如今她父親的內丹還在荀淵手上,這一刻,她很迫切地希望能找到子倉或是她父親的內丹。這一人一物,哪怕隻找到其一,都可以讓她清楚地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甚至於,隻要找到她父親的內丹,或許借助汲鳳的力量還可以讓他重塑肉身,像她一樣重生。


    子墨不知道枯坐了多久,直到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她才驀然想起千年大會好像已經結束好幾天了。既然仉溪那邊也還沒有子倉的消息,子墨想了想,還是準備先回魔宮再說。


    畢竟就算有了子倉的下落,她也不想離開魔宮。因為隻有留在荀淵身邊,她才有機會繼續尋找她父親的內丹或是,報仇。


    冒雨穿過空曠的午門廣場,隔著如煙的雨霧,前方隱隱綽綽站著個人。子墨猶豫了一下,緩緩迎了上去。


    她靜靜地望著他,問:“你怎麽來了?”


    “我來接你回去。”


    荀淵的語氣很溫和。


    子墨頓了頓,決定坦白。她說:“我來尋找子倉的下落。”


    荀淵點頭,“我知道。”


    她又說:“這幾天我都跟仉溪在一起。”


    荀淵頓了頓,回答得雲淡風輕,“我隻關心你現在願不願意跟我走。”


    子墨張了張嘴,突然覺得無語可說,勾著頭向前走去,荀淵伴在她身邊,不緊不慢地陪她前行。


    他們就這麽悄然而來,又踏著細雨而去,既不曾驚豔過歲月,也不曾經回首歲月的滄桑。


    一切,就像從未發生。


    子墨醉過很多次酒,但是當著荀淵的麵醉酒,這卻是第一次。


    其實她本來隻是心裏煩燥,想喝點酒解解悶。後來臨時起意,想灌醉荀淵,看能不能從他嘴裏套出點什麽來。要知道,荀淵清醒的時候那嘴跟貼了封條似的,不想說的話多一個字都不會說。


    隻是她這個酒量好得不像話的人委實沒有想到,從來都沒見過他喝酒的荀淵居然會千杯不醉。


    子墨端著酒杯,迷離著醉眼,瞪著荀淵十分不滿,“你到底還要喝多少才會醉?!”


    “為什麽想要我醉?”


    可能是真的醉了,子墨居然會覺得荀淵看她的眼神帶著寵溺。她搖了搖頭,非常苦惱,“你要醉了,我才好套你的話呀。”


    荀淵歎息,“隻要你想知道的,但凡我能說的,我都會告訴你。”


    子墨“叭”地放下灑杯,噴著酒氣湊到他麵前,“可我就是想知道那些你不能說的。”


    荀淵不說話了,隻是習慣性地抿緊了嘴角。


    過了一會,一直攔著不讓子墨喝酒的荀淵破天荒主動給她倒了一杯酒,那意思很明顯:你還是喝吧。


    子墨憤憤不平地一口吞下,然後如他所願地頭一歪,醉死過去。


    荀淵將子墨抱在懷裏,深深沉沉地歎氣,“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隱瞞你什麽,但是有些事,卻注定隻能由你自己去發現,我不能說。”


    半夜裏子墨醒來,很奇怪明明自己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偏偏荀淵這句話卻跟刻在心裏似的,非常的清晰。


    從那以後子墨沒有再找荀淵喝過酒,也不再試圖向他打探什麽。回到魔宮後,她又跟當初在太平鎮時一樣,開始醉心釀酒。


    好在荀淵早就在她住的院子後麵給她擴建了個酒坊,裏麵的擺設跟布置都跟她太平鎮的小酒館一模一樣,他則將魔族大小事務全部扔給宗主,全心全意地給子墨打起了下手。


    剛開始的時候,兩人有時還會相對無言,可日子長了,荀淵儼然成了子墨的徒弟和跟班。就在子墨對荀淵使喚得越來越順手時,魔族上上下下對她也非常的看不順眼了。


    這天子墨午睡醒來時居然聽到魔教的宗主正在勸說荀淵,“您是魔神,這六界中就算天帝見了您還得客氣幾句。夫人身為您的妻子卻對您呼來喚去如此不敬,這事要傳出去,簡直有辱我魔族聲譽。”


    子墨突然來了興致,索性爬起來湊到門邊去偷聽。


    她心裏正琢磨著荀淵會怎麽回答時,荀淵平板得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冷冷地傳來了。他說:“我的妻子怎麽對待我,那是我們夫妻間的事,就算要辱沒,那也是辱沒我的聲譽,跟魔族的聲譽有什麽幹係。”


    宗主像是被噎了噎,頓了一會,心有不甘地繼續勸道:“您始於魔族,一直以來不僅是六界諸神的始祖,更是我魔族世代甘願敬奉的魔神,您的榮辱自然跟我們整個魔族都榮辱相依。”


    “唔,這樣呀!那好,我知道了。”


    “如果教訓夫人的事您不方便出麵,便由族中的執法長老代為執行好了。魔族曆經數萬年,族中法典健全得很,像夫人這樣……”


    宗主的聲音開始亢奮,隻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讓荀淵冷冷地打斷了。


    他說:“誰說我要教訓夫人了!”


    “呃……”


    子墨也開始亢奮,將整個身子都扒在牆上。荀淵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妻子的存在會讓整個魔族蒙羞,那我便帶她離開好了。”


    “魔神萬萬不可!屬下……”


    “沒有什麽不可。身為宗主,你這樣做是對的。”


    荀淵先是安撫了一下宗主,然後語氣變得認真,“其實自我問世以來,對於魔族中的事務我根本也沒操什麽心,卻平白受了你們這麽些年的敬奉,我實在問心有愧得很。如今魔族在六界中總算有些盛名,我想六界中也沒有誰膽敢與魔族為敵,本魔神也就放心了。過兩天我會帶著我的妻子墨開,到時候我個人的榮辱也就跟魔族不再有什麽幹係了,也算是我對魔族盡的最後一點心力。”


    “屬下該死!屬下知錯了!魔神您可千萬不能離開魔宮,否則,否則屬下萬死難辭其咎!”


    外麵劈劈啪啪自打耳光的動靜整得挺大,子墨聽得非常滿意。


    她還待再聽下去,卻聽到荀淵說:“好了。都說不是你的錯,這事就這麽著了。”


    估計宗主還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也不知道荀淵用了個什麽法子將宗主弄了出去,院子裏陡然恢複了清靜。讓子墨聽得很是意猶未盡。


    果然,到了晚上的時候荀淵便跟她商量離開魔族的事。


    他說:“我雖然始於魔族,但是並沒有真正為魔族做過什麽。自出世數萬年來,我到現在才算明白,做個自在的散神,在天地間不拘一格才能真正的快活自在。如果你願意,等查出妖族被滅的真相後,我們可以先去六界遊曆一番,在那之後你要是想回妖族,我便陪你回妖族。你要是還想回太平鎮去賣酒,我便陪你回太平鎮。你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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