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像是被細細磨開的金色粉末,緩緩的拋灑下來,靜諡的室內仿佛都渡上了一層輝明的光。屋內的木椅紗窗,靜靜的籠罩在朦朧的芒光中,連躺在不遠處床榻上的女子,都呈現出一派歲月靜好的景色。


    負手而立,易無風安靜的站在於緋詩的床前。深若寒潭的眸流瀲出沉沉的流色,盯著於緋詩的眼,久久的沒有離開。床榻上沉睡中的女子,被他收攝在眼眸底,被繪成了一幅美好的畫。


    兩排墨睫恍如貝殼,合在她的眼瞼上,遮擋住平日裏波瀾不驚的眸光。然後,微微的跳躍閃動,讓易無風從中看出一些端倪來。


    知道於緋詩不願意見自己,易無風自心底深深的歎了口氣。半俯下身子後,他揚手輕輕的撫摸著於緋詩熟睡中的容顏,他明白眼前的熟睡不過是假象,不願意麵對他的偽裝。易無風縱是不滿,但更多的是無奈。


    歎氣後,默然起身,踱步移開幾步。又是停住,轉頭盯著於緋詩。他知道,他定然能聽到他說的話,


    “我知道,皇兒的事情你怨我。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但是直到看到你就要從我生命中消失的時候,我發現,原來你比我想象中還要重要。也許你不會相信,無妨,我會讓你相信的。”說完,易無風不再逗留,邁步離開於緋詩的房中,同時走出行宮。


    良鑰已經在門口等著,見易無風出來,立馬迎接上去,


    “陛下。”


    “嗯。”易無風頷了頷首,


    “走,照計劃行事。”


    “是。”低低的應下一聲,良鑰邁開腳步,跟上易無風。


    霎那之間,被火把照亮的夜空,明亮的讓人移不開眼。騎在高頭大馬上,火光蘊在夜色裏,映著易無風晦暗不明的容顏。明明滅滅中,他的神色深不可測。


    涼城的守軍已經被良鑰調遣過來,今夜,他必定要讓青燈教的人血債血償。


    被宣無亦逐出城外的別莊,鄭晏清帶著收下的教眾又回到焚城當中。鄭晏清堅信著,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隻是他低估了易無風。


    隻要是易無風想做的什麽,想找的人,挖地三尺也要將其掘出來。這便是易家人刻入骨子裏頭的,堅韌。


    鄭晏清不懂,鄭怡秋更加不懂。


    在被大軍包圍的火光中,鄭怡秋穿著一身墨色的黑衣,臨立在焚城縣衙宅院的台階前。一雙風情萬種的鳳眸凝著難以置信之後的駭異,定定的看著易無風,笑意緩慢的從她眼底散開,落成一片片微茫的碎片。


    “你總歸還是找過來了,怎麽,於緋詩死了?”收起心中期期艾艾的苦澀跟恐慌,鄭怡秋堅定著心底的固執,抬起頭,幾乎是瞪著站在跟前的易無風。眼中流露出來的嘲諷跟得意,讓易無風莫名的就生起怒意。


    冷靜一下,易無風凝眸看向鄭怡秋,啟了啟唇,答,


    “她沒有死,反而是你,就快要死了。”


    “哈哈哈。”聽到於緋詩沒有死的消息,鄭怡秋眼中撇過一抹微薄的失落。盡管自己處境危難,她臉上也是不見絲毫的懼怕。失落過後,反而顯得淡然。看著易無風,靜靜的看著,鄭怡秋搖了搖頭,


    “易無風,終有一日,你也是要嚐嚐我受過的苦的。”


    “是麽,是你要嚐嚐我受過的苦。”不予讚同鄭怡秋的話,易無風擰起眉梢,薄唇吐出一句。


    微言落下,鄭怡秋的寂靜無聲的麵容顫了幾顫。總歸是落下陣來,自知難逃一死,鄭怡秋亦是不願意死在易無風的手中。趁著眾人不備的時候,鄭怡秋一把搶過身旁的侍衛手中的長劍。


    用著一種決裂的態度,狠狠的抹過自己的脖子。銀色的劍柄,被鮮血染成一片刺目的豔紅。鮮血一點一點的流淌下來,在火光照亮的地板上,流淌成一條紅色的小河,觸目驚心。


    幾乎是拚著最後的一口氣,身子已經軟下來的鄭怡秋冷冷的撇開笑意,滿懷恨意的雙眼瞪著易無風,開口,


    “易無風,我用我的血詛咒你,這一生一世,不得所愛。”


    “你……”盡管知道這詛咒來的無力,不可能視線,但不知為何,片刻之間,易無風的腦海中閃現過於緋詩的麵容。恍如誰在他的心裏紮了一針,隱隱作疼。


    搖了搖頭,易無風跳下馬,不去看鄭怡秋的屍體。隻是轉眸看著偌大的縣衙,冷不丁的下了這樣一道命令,


    “來人,點火,把這裏給朕全都燒了。”


    “陛下。”不管怎麽說,眼前的地方終歸是焚城的縣衙,就此焚毀多有不便。良鑰忍不住翻身下馬,上前來勸著易無風。


    然而,易無風卻是跟鐵了心一樣,看都不看良鑰一眼,固執的下令,


    “還等什麽,點火。”


    “是。”聽出易無風話中的執意,良鑰不敢在阻攔,隻能退往後去。


    接到命令的兵士們拿著火把紛紛走上前來,就要點火。這時候,一道雪白的身影從宅子中飛躍而出,白衣白發,道骨仙風。若不是臉上猙獰的神色,還真讓人看不出來,眼前的人就是主導了焚城這一係列慘劇的罪魁禍首。


    亦是冷冷的盯著來人,易無風漠然的啟開唇,


    “你總算是出來了,朕還以為,你會躲一輩子。”


    “易無風。”幾次三番的報仇雪恨,皆是被易無風輕而易舉的瓦解,鄭晏清心底的恨意,難以遏製。看著易無風的眸光,恨不得變幻成刀子,在易無風的身上剜出幾個血窟窿來。


    麵臨著鄭晏清的恨意,易無風倒是不在意。淡淡然的看著跟前的人,離的幾米之遙,仍然可以感覺到他手裏的是殺氣。


    不想再耽擱下去,鄭晏清揮舞著手中的長劍,朝著易無風劈去。


    他花費畢生力氣所創建的青燈教,還有他苦心經營了一輩子的鄭家,全都毀在易無風這個後生小輩的手中。讓鄭晏清如何能甘心,再加上,新仇舊恨,這一筆筆血賬,可謂是怎麽算也算不完。


    鄭晏清隻是恨不得將易無風碎屍萬段。


    而這一切自然是不可能的。鄭晏清的劍端都來不及靠近易無風的時候,另外一道劍氣攔截過來,一道身影快速的靠近過來,格開鄭晏清對易無風的攻勢。


    是宣無亦。本著最後的意思期盼,宣無亦攔在鄭晏清的跟前,


    “師傅,回頭吧。”


    “住口,你不要叫我師傅,我沒有你這樣的徒兒。而我鄭家,也不會有你這樣的子孫。”恨意吞噬了鄭晏清所有的神誌,因為對易無風的恨意,連帶著對宣無亦也是沒有辦法釋懷的。瞪視著宣無亦,鄭晏清滿眼的恨。


    盡管宣無亦的功夫是鄭晏清所教,但是,宣無亦早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幾輪交戰下來,鄭晏清逐漸落入下風。


    當鄭晏清被宣無亦擒在手中的時候,一雙眸子瞪的大大的,幾乎不敢相信。不停的喃喃自語著,


    “這怎麽可能?”就連手上的劇痛,都被心底的難以置信所掩蓋,察覺不到。


    拿下鄭晏清後,宣無亦走到易無風跟前,跪了下來,


    “陛下,宣無亦請求您,饒了他吧。”


    “罷了。”揮了揮衣袖,易無風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宣無亦,這個自己一直都身懷愧疚的弟弟。搖了搖頭,轉過身,應下宣無亦的請求,


    “你走吧,朕今日不殺你,但若是還有下次,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多謝陛下。”代替著鄭晏清謝恩,宣無亦應下一句。


    然,就在宣無亦要帶鄭晏清走的時候,鄭晏清猛的拿起一旁跌落到地上的長劍,橫在自己的脖頸間。又是一陣劍起血落,鮮紅的血跡潑過,鄭晏清的身子緩緩的倒下去,就倒在鄭怡秋的身旁。


    “師傅。”始料不及,宣無亦奔了過去。


    “我,我,我絕對不會原諒你。”拚著最後的一絲力氣,鄭晏清緊緊抓著宣無亦的手,口吐出一句。眼眸來不及閉上,就已經沒有了氣息。


    “師傅。”所說鄭晏清素來不仁,但是對宣無亦還是極好的,如今看到鄭晏清這樣的下場,宣無亦心中也是非常的難過。當場抱著鄭晏清的屍體,呐喊出聲。


    見此情形,易無風也是有些不忍。轉回身子,看著宣無亦,默然下令,


    “來人,將他們好生安葬吧。”


    而後,才是轉過身子,翻身上馬,往行宮的方向走去。


    今晚的圍剿,竟是如此的順利。其實,易無風早就知道青燈教的人藏在城外的別莊,他不動聲色,一來是擔心著於緋詩的毒沒有解藥,二來,是顧及著宣無亦。


    青燈教算什麽,隻要他的大軍一到,幾個青燈教都不是對手。他不過,是賣宣無亦幾分薄麵罷了。後來,在得知宣無亦去了別莊之後,又看到青燈教的人紛紛回到焚城來。易無風知道,此時若不動手,更待何時。


    所以,才有了今晚的這一出。


    雖然說,青燈教的事情解決了,但是易無風的心中,依舊是不見欣喜的。


    看著易無風展不開的愁顏,良鑰表示不解。驅使著胯下的駿馬,走到易無風的身邊,


    “陛下,如今青燈教的事情已了,焚城恢複往日風華指日可待,為何您還是悶悶不樂的?”


    自然不能跟良鑰說實話,易無風想了想,答,


    “青燈教雖然已經被鏟除,但是焚城的瘟疫還沒有控製下來。如何能安心呢。”


    “噗。”實在是不想揭穿易無風的謊言,但是良鑰又是忍不住笑出聲來,道,


    “想必陛下煩心的不是此事吧,還有皇貴妃呢?”


    “你這人,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專門捅朕的心窩子。”被良鑰戳中心事,易無風也不見惱意。不動聲色的點了良鑰一句,倒是帶著心酸。


    “沒辦法,誰讓咱是忠臣呢。”眼下,青燈教的事情一除,良鑰的心情亦是放鬆下來,跟易無風倒是無法無天。


    打打鬧鬧中,終於回到行宮。


    良鑰回了自己的房中,易無風則是往於緋詩,不對應該說是他自己的房裏走去。遠遠走過去,遠遠的看著,易無風思鄉情怯一樣的站在門口。


    於緋詩已經醒過來,正在收拾著東西。聽到身後的動靜,轉頭望過去,看見站在門口的易無風,於緋詩的動作一時間也是僵硬下來。


    兩人就這樣對望著,自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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