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是浮在塵世的沙,沉沉沒沒,拂開倦世。


    歲末除夕,在鑲著沉寂的哀思中,如期而至。


    值得一提的是,兩個月前,慕婉如期誕下一俊俏可愛的男兒。可把良鑰歡喜的夠嗆,特意尋來普陀寺的清塵大師給孩子賜名。還用五行之術,根據孩子的命格,取了一個左他福榮安穩一生的“晟”字。


    名曰,良晟。


    如此喜慶的消息,慕婉自是要跟於緋詩一同共享。無奈,自小皇子一出生便夭折後,於緋詩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有天青在身邊照料著。於緋詩的病情仍是絲毫不見起色,連今日這除夕的夜宴都沒有辦法出席,更別說主持。


    皇後被身邊的姑姑出賣,被證實乃是皇貴妃於緋詩誕下死胎一事的主謀。礙著鄭家的功勞跟權勢,易無風不好將皇後就地正法,所以隻能將其廢黜封號,打入冷宮。


    如此一來,於緋詩便成了宮中上下,最為尊貴的人。


    照著宮規來說,除夕的夜宴,該是由於緋詩主持才是。但是於緋詩病的連床都下不了,哪裏有力氣去主持夜宴,隻得作罷,隻能由太後親自操持。


    因是宮中進來多出事端,太後想宮中沾些玉陽王府的喜氣,特讓慕婉將小世子帶入宮來。小世子長的隨了父母,極為討人喜歡。逗的宮中的貴人娘娘們,皆是好不歡喜。連易無風看到孩子後,都一改往日愁苦的麵容。


    好不容易,能夠從夜宴中抽身出來,慕婉抱著小世子偷偷去了於緋詩的芳華宮。


    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內殿中傳來讓人揪心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


    “娘娘,您把藥喝了吧,娘娘。”伴隨著的,還有點紅染上哭腔的嗓音。


    慕婉心中一酸,免了要去通傳的宮人的禮數,跟其一同步入到芳華宮中。聽的宮人說慕婉來了,於緋詩掙紮著要起來,終究還是被慕婉攔截下來。


    將孩子抱過來,交到點紅手中,慕婉坐到於緋詩身邊,親手給於緋詩喂著藥,


    “緋詩,來,喝下一口。”


    “慕婉,你怎麽來了?”慘白到見不得一絲血色的麵容,連唇都是滲人的白。於緋詩看著坐在自己跟前的慕婉,在唇角扯開一道清晰的笑痕。滿滿的歡喜,漾在眸底,泛出清涼的水色。


    聽話的將碗中的湯藥一飲而盡後,於緋詩轉頭看向抱著孩子的點紅,啟唇輕輕開口,


    “孩子還剛滿月吧,你怎麽把他帶來了。仔細風大,妥善照顧著。”


    “放心吧,外頭有奶娘一幹婢女候著呢,委屈不了他。倒是你,怎麽將自己折磨成這副模樣?”細心的給於緋詩說著,寬慰著於緋詩的擔心。慕婉的目光在看到於緋詩的麵容時,忍不住多說幾句,淚水倒是比聲音先下來。


    “你看你,剛生了孩子的人,哪能隨便哭呢。來,擦擦。”看著慕婉就這樣落下淚,於緋詩好笑的勸她一句,從袖子中掏出一方絲帕,給慕婉擦著眼淚。


    “哈哈,娘娘,你看,小世子笑了笑了。”因為慕婉的心疼,場麵一下子沉寂下來,籠罩著濃濃的憂傷。點紅此時的開口,不異破除堅冰的那一顆大石,生生將於緋詩還有慕婉的心思轉移過來。


    兩人齊齊刷過眸,看向點紅手中抱著的孩子。


    “看,你們快看。”獻寶一樣,點紅抱著孩子過來,抱到慕婉跟於緋詩跟前。


    自家的孩子,慕婉自是看的多,便讓開一個位置,讓於緋詩仔細瞧瞧。


    在目光流連在孩子的小臉上後,於緋詩也是笑出聲來,溫柔的伸出手,逗弄著孩子細膩的臉頰,不由自主的開口道,


    “長的真好,慕婉,這孩子隨你。”


    “是麽。”看清於緋詩眼底的笑意,慕婉接過點紅手中的孩子,遞到於緋詩懷中,


    “來,抱抱。這孩子其實隨他爹,傻乎乎的,一天到晚的傻笑。”


    “你呀。”聽的慕婉這樣說自家的孩子,於緋詩伸手接著慕婉抱過來的孩子,有些抱怨的埋汰著慕婉,


    “有你這麽當娘的麽,這麽說自己的孩子。”抱著抱著,於緋詩看孩子的眼眸,瞬間柔和下來。


    忽然間,於緋詩心口又是一陣難受,就要咳嗽出聲。又怕將病氣過給孩子,隻能忍著,把孩子交還到慕婉懷中,自己將臉別到另外一邊,壓著被子重重的咳嗽起來。等的心中的那種堵意平複下來後,才是起身朝著慕婉道,


    “慕婉,把孩子抱出去吧,別讓孩子,沾了我的晦氣。”


    “你瞎說什麽呢,這世間還能有誰比你尊貴呀,別瞎說。”聽的於緋詩如是說,慕婉接過孩子後,不滿的惱了於緋詩一句。


    最終,還是拗不過於緋詩,命奶娘過來,將孩子抱了出去。


    等的孩子出去後,慕婉也讓點紅一同跟了出去。


    待的內殿中隻剩下自己跟於緋詩,慕婉才是又坐回到於緋詩床榻前,仔細的盯著於緋詩的病容,慕婉心疼的恍如刀割,


    “緋詩,你這是何苦呢。”


    “慕婉,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呐。如今我總算能夠體會,當初你的心情了。不過還好上天垂憐,你總算有好的因果了。”伸出手,將慕婉忍不住的眼淚抹去,於緋詩輕聲的道。


    “那你自己呢。你本就是大夫,難道你不明白你自己的病是為何麽?緋詩,如果你走不出這夢魘,你這一輩子,該如何呀?”清貴妃的流言,早就在宮中傳的沸沸揚揚的。但是慕婉自然不會相信,慕婉相信的是,心病難醫。


    於緋詩的心被困在小皇子夭折的夢魘裏,再好的藥,也沒有不辦法醫治她心中的傷。


    “慕婉,我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一個孩子。但是我沒有保護好他,他一出生,就沒有氣息了。有時候我再想,如果我在生他的時候,沒有昏過去,他出生的快一些,也許,就不會這樣了。”心中都痛楚壓抑的太久,於緋詩也不知道該跟誰說。


    如今在慕婉跟前吐露真言,於緋詩的眼淚,也一同飄落下來,打濕了她慘白的麵容。


    “這不是你的錯,不是。如今皇後也受到該有的懲罰,緋詩,你要振作起來才是……”喪子之痛,慕婉曾經也經曆過,所以她對於緋詩的痛楚感同身受。


    就在兩個人抱頭痛哭時,芳華宮外站著的另外一道頎長人影,臨立在除夕的大雪中。看著眼前皚皚白雪,硬挺的劍眉,幾乎擰成一座山丘。


    “陛下!”一道醇厚的嗓音從身後緩緩的傳過來,易無風應聲轉過身,黑眸中映出一道清晰的人影。是神醫天青,仍然是一身天青色的衣袍,不過是在外頭加了一件青色的大氅,站在風裏,青衣獵獵。


    “你來了?”如若不是天青,隻怕於緋詩也活不到現在,因而易無風對天青,還是極為客氣的。


    “嗯。”點了點頭,天青也不跟易無風客氣,徑直走到易無風的跟前。


    “天青,你說,皇貴妃的病,還能治好麽。”將慕婉跟於緋詩的談話如數聽如耳中,易無風心中升騰起來的,不僅僅是軟軟的心疼。


    無奈的搖了搖頭,天青像是從鼻端歎出來的一聲輕歎,


    “陛下,心病還需心藥醫。”


    “可是,那副醫治她心病的藥,不是已經沒了麽。”明白天青話裏所指,易無風眼中落下黯然的神色,


    “如果能夠挽回,朕又何嚐不想,何嚐不想呢。”


    “陛下請節哀。”感受到易無風話中淒涼,天青低下頭,輕聲勸慰著。


    “罷了,罷了。天青,一切就有勞你了。”深知一切皆是無法挽回的定數,易無風悲涼的低歎一聲,朝著天青頷了頷首後,踏步離開了芳華宮外頭。


    “恭送陛下。”亦是微微的彎下腰,天青恭送著易無風。


    從芳華宮外,一路走回來。


    下了多日的雪,宮道上盡管被打掃,依然稀稀疏疏的殘留著薄雪的痕跡。


    深沉的雪夜,天上堆積著厚厚的層雲,看不到月亮。偶爾會有煙花在空中爆開,轟鳴的響聲,帶著絢麗的顏色,美麗而奪目。


    但是,一聲炸開後,了然無痕。怎麽也驅逐不去,心中縈繞的荒涼哀鳴。


    不乘坐龍攆,易無風一步一步的踩在雪地上,忽然間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打滑摔倒。虧得身旁跟著的玉公公留心,攙扶一把,還沒有真正的摔到地上。


    “陛下,您沒事吧!”扶穩易無風後,玉公公臉上亦是有著驚魂未定,問道。問過後,玉公公臉上立馬又浮現起猙獰之色,謾罵著,


    “到底是那個奴才辦的事兒,這條道兒可是從芳華宮到禦書房的,雪都掃的不仔細,回頭摔了主子們。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呀,來呀,去查查看,誰掃的這條道兒。”


    “罷了罷了。”難得今日的易無風如此的心情,不想跟下人們去計較,揮退玉公公想懲罰宮人的念頭,


    “今日是大好的日子,就不必打打罵罵的了。饒了他們吧,走。”


    “是。”知道近日來易無風的心情都不是很好,玉公公不敢駁了易無風的意思,低下頭應承著答。


    而後,一行人寂靜無聲的返回到禦書房中。


    回到禦書房後,易無風坐在書案前,沉默許久。終於,還是拿下主意來,展開筆墨紙硯,往白紙上,將自己的意思揮筆寫下。


    寫好後,又將紙張折了幾折,放入到信封中。在信封麵上寫著,宣無亦親啟。


    做完這一切後,易無風才是抬頭,對著虛空輕聲喊了一句,


    “鐵眼。”


    聽到易無風的呼喚,鐵眼從暗處走了出來,走到易無風的跟前,跪下請示,


    “主子,屬下在。”


    “拿著,將這個送到宣無亦手中。”聽不出悲喜的說出一句,易無風將手中的信封,扔到鐵眼的手中。


    “是,屬下遵命。”不敢遲疑易無風的話,鐵眼接過易無風遞過來的信封,跪下回應著。而後,才是起身,走出易無風的禦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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