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盛夏,到了入夜凝聚在四周的熱氣依然沒有散去,浮散在周圍,熱意一波連著一波侵襲。又到十五的夜晚,圓圓的明月高懸在天霄之上,撒下來的水光都侵染著剩下的炎熱。


    易無風高高坐在行走的步攆上,半手托著腮,做著凝神狀。一旁有宮人在不停的往他旁邊扇著風,輕盈的熱風拂亂他漏在鬢邊的秀發。天庭飽滿的額頭露在月光下,英俊的麵容更顯雋秀。


    沉思的鬱色聚在他英挺的眉目間,周遭的一切都沉寂在他的思索當中。


    自得許皖年處知道玉簫的主人就是於緋詩後,易無風心中喜憂參半。於緋詩對於易無風而言,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她長的很漂亮,但後宮裏麵不乏漂亮的女子。甚至可以說,能入的了宮闈的女子,沒有不漂亮的。


    但是,於緋詩很聰明,在很久以前易無風就知道。她膽敢拿著玉陽王府來跟他做交換,換的慕婉清平縣主的身份,或者說,換來慕婉玉陽王妃的身份。那一舉,她不僅為慕婉謀了未來,更是為她自己謀了靠山。


    還有在江北府的時候,宣無亦跟雲箴的事情;還有前不久,許皖年跟易無鳶的事情。哪一件事情,能少的了她的推波助瀾。


    向來不喜歡心思太過玲瓏的女子,不過於緋詩,易無風心中還是起了深思。


    玉簫之事,她到底知道多少。還有,如果她知道他在找他,她為何不親自言明。還是說,她在擔心,或者在考量著什麽。


    其中種種,易無風假設過千萬種推測。


    在易無風的周密思索中,芳華宮已在眼前。


    似乎沒有意料易無風會來,剛從大殿裏頭走出來的點紅連同著宮門口的眾人,皆是在明亮燈光裏的龍攆前,驚詫了眉眼。


    直到玉公公高喊一聲,


    “皇上駕到!”眾人才是匆忙回過神,顧不得自己剛從宮裏出來,點紅急忙又跑回宮中,跑到於緋詩跟前,上氣不接下氣的開口,


    “娘娘,娘娘,皇上來了!”


    聽聞突如其來的天子聖駕,於緋詩正在掀著紗帳的手定格停在原處。神色微微一怔,愣在原地,轉回頭,望著點紅,


    “皇上來了?”


    “是。”不明白於緋詩為何會露出那樣的神色,點紅不解的點了點頭。


    一絲不詳的預感從於緋詩心底騰起,搖了搖頭,於緋詩越過點紅,一聲不吭的走出殿外。親自迎接著易無風的聖駕,


    “臣妾參見皇帝陛下!”


    許是因為要睡下,於緋詩妝容已褪,臉上粉黛不施,一頭烏黑柔亮的秀發水緞一樣垂泄到腰畔。身上穿著雪白色的鶴氅,整個人如冰雕玉琢的一樣,隱隱透著華彩。


    經久沒有見過她,如今一見,易無風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浮蕩。


    蹲身下去,將於緋詩親手扶起來,


    “愛妃不必多禮,請起。”說著,攙扶著於緋詩一同走入大殿中。


    見此情形,宮裏的宮人皆是識相的退出宮外,並且帶上宮門。


    鬧不明白這個時候易無風為何回來,於緋詩心中一直端著忐忑。眼角的餘光仔細的在易無風臉上流轉著,猜度著他心中的主意。


    待的兩個人都落座之後,易無風才是將玉簫從手中拿出,遞到於緋詩的麵前,


    “那晚朕閑來無趣,去雅芳園走了一遭,拾到一支玉簫。模樣極其精致,今日帶來給愛妃瞧瞧。”不動聲色的落下這麽一番話,易無風臉上不見絲毫怪異之色,好似他真的是拿著玉簫來給於緋詩觀賞一般。


    不敢反駁他的意思,於緋詩聽話的接過玉簫,看過之後,心中大為駭然。


    手中的玉簫,分明就是當初外婆交給自己的那支,亦是母親留給自己的那支。


    “如何,愛妃可是覺得眼熟?”早將於緋詩細微變化的神情收入眼中,易無風嘴角撇著微涼的笑意,淡淡的開口。


    這種時候,於緋詩覺得自己再怎麽偽裝,也是枉然。


    淡然的站起身子,於緋詩走到易無風跟前,緩緩跪下身子,跪在易無風麵前,


    “請陛下明言!”


    “你倒是爽快。”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為自己的前途未來,可以膽大包天的跟他談著交易。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女子,處在深宮當中,偏偏讓人生出一種與世無爭的感覺來。


    最為緊要的是,她讓他覺得捉摸不透。


    “陛下說笑了。”接著易無風的話,於緋詩不卑不亢的回答。


    既然畫麵已經挑明,再藏著掖著就沒有什麽意思。易無風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開口,


    “這支玉簫是不是你的?”


    “是。”麵不改色,於緋詩坦然作答。


    “那為何會在雅芳園中?”


    “因為那晚臣妾睡不著,所以想出去走走。無意就走到雅芳園。”雅芳園這個地方,畢竟牽扯著冷妃。於緋詩沒有太大的自信,所以撿著回答。


    “你好大的膽子,雅芳園你也敢去?”不知道為何,看著於緋詩臉上波瀾不驚的神色,易無風就恨不得死去她一臉漠然的表象。看看她的眼中,她的心裏是否有什麽在意的東西。


    “陛下恕罪,臣妾該死!”緊接著磕頭下去,於緋詩辯解都不辯解一下,直接認罪。


    服罪的態度太過誠懇,一時間讓故意找事兒的易無風反倒啞口無言。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軟綿綿的無力感,讓易無風自覺沒勁。


    深深歎下口氣,易無風不再糾纏下去,而是問道,


    “那那晚,就是三月十五的那晚,在仙履林中吹奏那曲清音的人也是你?”


    當然能明白易無風所言指的是什麽,不過沒有弄明白易無風到底想做什麽。於緋詩驀然間,眸色裏醞上疑惑。揚著不解的雙眸,望著易無風,


    “陛下所言,臣妾聽不明白!”


    如此防備的態度,讓易無風隱隱有些受傷。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讓她對自己防備到這樣的地步。易無風不禁覺得非常失落,


    “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著瞞著朕?你以為不承認,朕就查不出來。你不是找過音嬪麽,怎麽,不知道她是因為你的那曲清音才得封嬪位的。明知道朕在找你,你藏的倒是嚴實。於緋詩,你是欲擒故縱,還是你當真防備的朕?”


    易無風素來不是多話的人,當下霹靂扒拉的跟於緋詩說著這麽長的一段話。可謂是將心底深埋的一些東西,在不經意間,全部吐露給於緋詩聽。


    於緋詩亦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易無風,本著與易無風相處的最佳模式。誠然磕頭認錯,


    “臣妾該死,陛下恕罪。”


    “告訴朕,當日仙履林中的那人是不是你?”


    麵臨著易無風的字字逼問,於緋詩退無可退,咬了咬牙,如實應答,


    “是。”


    “果真是你。”舒染會心一笑,易無風坐著的身子往後邊躺去,露出鬆懈的神情,


    “沒有想到,居然會是你。”


    依然沒有聽明白易無風話中深意,於緋詩不敢接腔,木然跪在地上。低著頭,甚至不敢看易無風的臉色。


    褪去臉上的深意,易無風將於緋詩扶起來,坐到自己邊上,疏朗笑出聲音,


    “看來,你的音律造詣著實不錯。那首曲子,朕甚是喜歡。”


    “陛下喜歡便好。”沒有表示出對易無風聖駕光臨的雀躍,也沒有表現出欲拒還迎的推辭,於緋詩臉上一片雲淡風輕。


    “於緋詩。”感覺到於緋詩心底的漠然,易無風的臉色變得肅穆,


    “你知道麽,你的簫聲,讓朕聽到一些朕以為已經忘記的東西。在你的簫聲裏,朕好似找到一個,真正明白朕的人。”


    君王的手段,還有君王的柔情,都是可以交易可以利用的東西。在很早很早的時候,於緋詩就在易無風身上領教過,所以,於緋詩不會因易無風此時的溫柔就失去自己的內心。


    無可挑剔的回複著易無風的溫情相待,於緋詩盡量做出善解人意的模樣,


    “多謝陛下抬愛,就讓臣妾再為陛下吹奏一曲吧。”


    易無風正是此意,得於緋詩親自提出,易無風求之不得。立即應允下來,


    “好。”


    等的易無風話落,於緋詩立馬執起手中握住的玉簫,放到唇邊,輕輕吹響。靈動跳躍的音符,從圓潤的音孔裏跳出,匯聚成曲。悠揚空遠的曲音,浮散在空氣中,充斥著人的的耳膜。


    勾起了易無風對往事的回憶。


    曾經經曆過的溫情,還有想念,都在於緋詩的簫聲中一一得到滿足。


    這支曲子,是於緋詩親自所譜。於緋詩的母親許如雲從小就精通音律,所以連帶著於緋詩對音律也極有天賦。因為幼時的日子過的並不殷實,還時常收到於府大夫人跟於緋顏的刁難。


    於緋詩沒有別的發泄渠道,隻能透過曲音來表達著自己心底的悲愴。


    那年母親去世,大夫人為不讓嫡姐入宮受苦,蠱惑父親讓她代替嫡姐入宮選秀。得知自己的一生必將葬送在寂寞深沉的皇宮當中的時候,她無助又無措,心中又非常的想念母親在身旁的日子。


    而後,才是做出這首曲子。


    一路走過來磕磕碰碰,曆盡千辛萬苦,她堅持著自己心底的堅強。努力的讓自己活下去,很多東西,都不敢為人知。


    直到後來,許老太太將玉簫還給她,說是母親遺物。於緋詩還再一次,想起曾經的種種。還有,在無比思念的時候,自己還有一支曲子陪伴著自己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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