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份兒,又表述的如此明白,淑妃若還是不懂,未免糟蹋了她當上淑妃來的這些時光。


    知道今日是見不著皇後了,淑妃暗自歎下一口氣。


    丟車保帥,兔死狐悲,還是人情冷暖世情如霜。嫡親的表姐又怎樣,到頭來想到的唯有自己。


    不再糾纏下去,無奈的搖了搖頭,淑妃不再接話。疲憊的邁開不在,轉身離開昭元宮。


    這就是後宮。


    一步一步,踩過地上暴露在陽光凜冽下的青石地磚。晶瑩透亮的磚麵上映過淑妃落寞的身影,明明是秋高豔陽,為何淑妃還是覺得冷。那種冷,像是從心底裏散發出來的一般,鑽到五髒六腑,鑽到四肢,全身的沒一處無比貼切的體驗著它帶來的冰涼。


    最初的恨,變成不甘,到現下幾乎絕望。


    不再懼怕,不再顧及,也不再理會旁人的目光。淑妃肆無忌憚的從眼眸中湧下清淚,一路走過去,一路泛濫成海。


    父親,是你的一念之差,毀了我所有的年華。


    縱然可以活著,卻是要在遙遙無盡的歲月裏,生不如死。


    如果,不是看到芳華宮那頭走出來的兩道人影,淑妃也許會一直沉浸在濃濃的絕望裏。


    定了定被眼淚朦朧的眼,淑妃揚起袖子,拭去淚水。


    那兩道匆匆走來的身影,淑妃是認識的,居然是於相的夫人還有於府的大小姐於緋顏。上次因為要臨摹於緋詩的字跡,淑妃曾與她們合作過,為此,淑妃還特意飛書她的父親張庭喻,將於緋顏的三弟於衍安排到鄭國公麾下的神策營裏頭當教頭。


    深知那兩母女的為人,淑妃一時計從心來。朝著她們的身影,迎麵上去,


    “於夫人,於大小姐好。今日如此得空進宮來,是看望於嬪娘娘?”看她們臉上不悅的神色,淑妃猜想著她們定然是從於緋詩處吃了臉子。便故意提及於緋詩,讓她們膈應。


    果然,聽的淑妃提起於緋詩,於夫人跟於緋顏臉上皆是不悅的神色,紛紛啐了一句,


    “真是一隻白眼狼,也不想想,若不是我們,她能進宮麽。”


    “噓。”似乎是好意勸解一般,淑妃柔聲勸下一句,


    “既是一家人,就別這般計較才是。何況,宮中人多口雜,夫人跟小姐如此爽快,可是會惹出事端的。”


    於夫人跟於緋顏這才回神過來,忙忙給淑妃欠身行禮,一是答謝,一是見禮,


    “見過淑妃娘娘,多謝淑妃娘娘提點!”


    “不礙事,既然這麽巧能遇見兩位,不如兩位到本宮宮裏頭坐坐?”難得的好機會,淑妃自然不會放過,自然而然的向於夫人跟於緋顏提出邀請。


    淑妃的事情易無風還沒做出懲處,也未曾公開,所以於夫人跟於緋顏並不知曉。難得淑妃邀請,她們自然是不會拒絕,當下又欠下身,答,


    “那就叨擾娘娘了。”


    “請!”


    三人相伴而行,很快就走到了淑妃的延禧宮。


    命人奉好茶,淑妃又是將宮裏的宮人全都都退了出去。友善的勸著於夫人母女喝茶,淑妃亦是一邊端起茶碗,一邊開口,


    “剛見得兩位怒氣衝衝的模樣,莫不是於嬪給兩位氣受了?”


    聽的淑妃這麽一問,於夫人想起剛在芳華宮於緋詩給自己端的姿態,就忍不住抱怨起來,


    “可不是麽,如今她成了皇帝寵妃,我就是想讓她給家裏的姊妹兄弟們謀個前程,沒想到。她如此的目中無人,一句無能為力也就罷了,偏生還拿捏著舊時的事情膈應我。娘娘你說氣人不氣人。”


    “可不是麽。”接著母親話,於緋顏繼續開口,


    “再說了,當初若不是我跟娘求父親讓她進宮選秀,她能有今日的榮光麽。如今富貴了,倒是把家裏的人都忘了。沒心肝的白眼狼。”說完,不忘啐於緋詩一口。


    細無遺漏的,將於家母女的抱怨如數接下。淑妃並沒有應話,也沒有勸解。隻是懶懶的開口,帶著不以為意的漫不經心,又有著一絲篤定,


    “其實,本宮覺得大小姐的模樣長的要比於嬪妹妹可俊俏多了,若當初進宮的是大小姐。隻怕如今就不隻是區區的嬪了,憑著大小姐嫡長女的身份,還有於相在朝中的聲威,就算是貴妃都還辱沒了大小姐呢。”


    聽的淑妃不留餘力的誇獎著自己,於緋顏臉上湧起潮紅,忙忙謙遜的答著,


    “娘娘過獎了,臣女姿色平庸,當不得娘娘如此誇獎。娘娘才是國色天香,隻是那賤丫頭走了一遭好運,才得到皇上的崔青。憑她是沒有資格的。”


    “就是就是。”於夫人緊跟著於緋顏的話,應答。


    “兩位過謙了,本宮瞧著大小姐也極是喜歡呢。巴不得能跟大小姐一同伺候皇上,那樣,我們就可以成為極好的姐妹了。”


    見的淑妃言語間不像謙詞,於緋顏不知該如何接話。於夫人最先明白過來,心下頓時也是有了主意,


    “的娘娘錯愛,是小女的福氣。就是小女地位卑微,見的皇上一麵都難,談何容易。若由此機會,能讓小女幫持伺候娘娘,倒也是極好的。就是無此機會呢。”


    “誰說的。”於夫人此言一落,淑妃也算聽明白她的意思,答,


    “這兒不是還有本宮麽,放心,本宮自會替大小姐張羅的。若是大小姐日後承了皇恩,千萬得記得本宮才是。”


    “一定一定,有勞娘娘!”


    華燈初上,入幕夜色,宮裏徐徐掌開燈。


    銀白色月華自九重天闕緩緩流淌,清明照拂在延禧宮前的玉階之上,如水銀瀉地,十分的亮堂。


    靜下來的夜,涼風陣陣,吹得殿中鮫紗輕拂飛舞。


    燭火微光撩起來的迷糊光影錯落在隱隱約約的華年裏,夾雜在“噝噝”嘲弄的燈芯爆開聲中。聚散在淑妃眸底的情意暖暖,一絲一絲融入骨血,化開深沉如墨的黯然絕望。


    白日晨間前來傳旨的太監高亢昂銳的嗓音,仿佛在喉嚨間含著一顆極利的刺。像是要把聲音活生生的鑿入人的耳膜中去,更像是將他喉嚨口裏的那根刺紮入淑妃的心裏。


    疼的淑妃緊緊的擰著手心兒,朱紅色蔻丹染開的指甲鋒利如刃,戳入手心的肉裏,根本分不清是手心裏的疼還是心裏的疼。


    那太監說,


    “淑妃張氏,素行不良,德行不敬。心胸狹隘且狠毒,謀害冷、良二妃,不配瞻仰皇家天儀。故罷黜封號,貶為庶人,遣出延禧宮,斥入冷宮永不得出。”


    好一句永不得出,好一句永不得出!


    北方蠻族素來狼子野心,對中原領土虎視眈眈,而北方八府正是雍朝萬裏江山的天然屏障。淑妃的父親張庭喻更是以武將出身,數年來行軍布陣,與蠻族抵死相博。才將蠻族攔在北地的祁歌山外,也才換得朝中安寧繁華。


    北方的安定,乃至泱泱萬裏江山的安定,易無風都得仰仗著張庭喻。或者說,易無風暫時的需要著張庭喻。哪怕不忌諱著張庭喻,張庭喻原配夫人鄭氏的娘家鄭國公一族,族中多人為官,鄭國公更是掌握著朝廷三分之一的兵馬。


    千絲萬縷的關係之下,逼的易無風不得不仔細思量。


    因而,易無風動不得淑妃。至少,得留著她一條性命。


    這個道理,淑妃怎麽會不懂。但淑妃更明白,從此她將成了易無風心裏的一根刺。每每看到她,易無風都像是看到自己的無能為力,還有受製於人的窩囊。


    從此之後,易無風對她,隻怕除卻恨,再無其他。


    刻骨銘心的認知,比那道廢妃的詔書還要來的讓淑妃痛徹心扉。漆黑深沉的眸子裏輾轉過破碎濃烈的熒光,帶著萬念俱灰的絕望,又透著孤注一擲的決然。


    明日司禮監的人就會來押她進入冷宮,從此之後,她的人生將會生不如死。


    因而,唯一的念隻在今晚。


    匆匆的將宮裏的宮人如數遣下,淑妃拿出三尺白綾,繞在房梁之上。神色黯然的抬步踏上粱下的木凳,輕輕闔上眼眸把伸入白綾繞成的圈裏。雙腳微微一蹬,木凳被踢翻在地,磕在青石地磚上,發出篤定的響聲。


    易無風,我就拿你們之間最後的情分跟你賭這一把。淑妃心裏無聲的呐喊。


    淑妃自盡的消息傳到易無風耳裏的時候,拿著禦筆的手,恍然一怔。抬起頭,眸中眼波無痕的望著前來稟報的玉公公,怔了有一會兒,才是開口,


    “她如何?”問出口的話簡短有力,聲色無息,語間並沒有夾帶著絲毫的關切以及擔心。隻有微薄的涼意,透過單短的話語點點透出。


    跟在易無風多年,縱然猜不透他心裏全部的心思,但好歹能猜中一點點。冷妃的死,是易無風最恨的劫,最不能觸拂的鱗,淑妃偏偏動了這一念。易無風不下殺機,全然是為大局考慮著,並不是不殺,隻是暫時的殺不得。


    眼下,玉公公拿捏著語調,緩慢彎下腰,低下頭,恭謹的回話著,


    “回主子,延禧宮裏頭的奴才發現的早,也傳召了太醫,已無大礙。”


    “嗯。”停下的筆又被執起,易無風點了點頭。


    玉公公並不覺得意外,還是多嘴問下一句,


    “那主子,可是要過去瞧瞧?”


    “嗯?”鼻端下用尾氣拉開的餘音,易無風執筆的手又是一停。深若寒潭的黑眸浮過幾許幽深的算計,終於,放下手中的禦筆,從書案前站起身,


    “那就過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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