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七十的老太太徐夢雲站在那痛苦的哭泣,一開始她的淚水如泉水般不斷湧出,她抿著嘴悄無聲息,哭到後來她的眼中淚水嘎然中止,原本盡力咬著的唇卻張開發出一陣動物般傷心的幹嚎聲。從沒想過這舉止優雅的老太太會這麽痛苦的大叫。


    她幹癟的身體如勁風中的旗幟般左右搖擺似乎下一刻便要摔倒在地,我能感受到她那種被世界遺棄的絕望感。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老太太,那就是悲愴。


    自己被人用權利強行占有,丈夫蒙冤入獄最終自殺,為了複仇她丟棄尊嚴矜持輾轉在各級官員床第之間,卻遇人不淑,歲月飛逝,她日漸衰老。為了報仇她將女兒拖入了肮髒的泥塘,也親手將女兒送上了絕路。


    這些痛苦尋常的人哪怕承受一點,也早就絕望崩潰了。她竟然堅強的活了這麽多年,後背的心酸苦澀痛楚,是光想想便令人膽寒的。


    更可恨的是那個仇人卻安穩的身居高位直至退休,絕望之下徐夢雲才開始加入紅樓,開始了幹休所殺人之路,她在那些退休高官的屍體上,尋找的是自己失落的尊嚴,也是自己苦尋不到的正義公理。


    弱質女流,剛強如斯。可敬可歎,可悲也可惜可恨。


    “你說她不殺人怎麽報仇?這該死的社會有太多的人該死了!”李誌輝這個殺害了自己老婆孩子的惡徒在那打抱不平,他一臉憤恨好像自己是那個剛正蒙冤的陳懇。


    我抿著嘴半響才答話:“你沒資格說這種話!”


    徐夢雲突然抬起頭,用她紅腫的眼睛看著我吼叫起來:“魏西裏你告訴我該怎麽辦?


    我一個除了漂亮一無所有的柔弱女人該怎麽辦?丈夫被人冤枉入獄,然後不堪受辱自殺死了。心愛的女兒最後也死在了我的懷裏。


    而仇人卻始終逍遙法外,甚至安慰退休進了幹休所。既然法律沒法給我公平正義,那我就自己去尋找公平正義!難道我不該殺他嗎?我恨不得把所有當官的都殺死!”


    她是那樣的激動,以至於口水濺了出來自己都渾然不覺。


    我的內心真的極度極度的同情這個白發蒼蒼的女人,我覺得她報完仇之後,內心的痛苦並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這歸根結底是她的內心深處的仇怨並沒有因為仇人的死去而得到解脫。因為她有些事想不明白。


    我沉著臉說:“我同情徐夢雲老太太你的遭遇,卻痛心你的做法。


    一開始你便不該為了房子委身於那個官員,當時沒有房子的人很多,你不甘做芸芸眾生的一員。這是悲劇的開始的原因。那個官員手持權柄把持著房子分配的權利。你可以去找他的上級告他不公平的分配。你可以苦熬下去,也可以在自己單位去爭取房子分配。而不是妥協,去迎合他。


    當他冤枉你的老公時,你更應該極力收集證據去為丈夫平反,一級不行就越級告,地區不行就去省裏。而不是把希望寄托一個個垂涎於你肉體的官員上。這點你女兒看的比你都更加透徹。


    陳懇之所以會死,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你的行為令他感到絕望。他太愛你了,沒法接受你的所作所為,我覺得以陳懇的脾氣寧可坐一輩子冤枉牢,也不願看著自己的妻子為了救出自己去找各級官員獻出肉體。


    可惜他的死並沒有令你明白這一點,你反而把自己的女兒也牽扯進來。還記得你女兒最後的話嘛,一開始你就選錯路了,還同樣把自己的女兒帶上了這條路。你要做的應該是極力的收集丈夫被冤枉的證據,一級級的告上去。


    如果沒猜錯的話,你一開始就是在地區法院告的,如果你當時越級告或者借用社會的力量,也許效果會好一些,起碼你無辜的女兒不需要為此而死。她是不願走上這條路的,但……


    那些髒官色狼敗類有沒有罪?有,但罪不至死。造成最後局麵,你自己也有一部分的原因。這麽說很殘酷,但確實是如此,你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你自己做錯的並不比別人少。特別是你無辜的女兒。”


    “魏西裏你住嘴吧,你比我還要冷血!那些人都該死!徐夢雲沒錯”李誌輝謾罵起來。


    “她真的沒錯嗎?那個髒官有罪,但他罪不至死!正確的做法應該把他送到法院去接受法律的製裁,絕不是任意地把他殺死。


    我問你,你在幹休所所殺的人全是有罪的嗎?為了複仇你沒有牽扯到無辜的人嗎?我記得有幾個護工也被人殺死了!


    你有仇,你有委屈,你殺人報仇心裏痛快了,那護工們的死呢?他們的罪過又在哪裏?這也是我一開始跟你討論的重點,個人不可以淩駕於法律之上,當你獲得權力的時候,你自己也沒法做到公允。


    我再問你,你殺死了張昆西,蜘蛛,劉小健以及那個廢廠裏的許多人,他們全是有罪的人,他們也曾殺人放火,可你以什麽名義什麽權利去終結他們的生命?


    你為了自殺的女兒丈夫可以殺了許許多多的人,那麽死在你手上的死者的親人又該怎麽來對待你呢?


    以暴真的可以製暴嗎?”


    殺人不管什麽原因在任何時代都是惡劣的事情,我極不讚成以任何名義在法律之外剝奪另一個人生存的權利。任何時代任何國家的法律都不可能盡善盡美,它或會因強權扭曲,或會有漏洞。但法律失去權威性是社會崩潰的首要特征,任何亂世都源自於此。法律的權威性必須得到維護,社會才能和平穩定。


    這也是每一個執法人員必須麵對的事,同時也是為什麽有時候警方法院會同情罪犯,卻極少為此網開一麵的原因。這很殘酷,殘酷的我用了十多年也沒法適應。法不容情,為了這四個字,我丟掉了刑警隊長的職位。


    當時我覺得法律不外乎人情,當法律不能給人以絕對公正的時候,那麽我就不再為維護它而浴血戰鬥了。當時三十六歲的我仍有著一些固執和天真。可世界上從來都沒有絕對的事情,公平從出現的時候便是相對。


    在激憤之下我辭掉了自己的職務。可後來的事實給我了一個血淋淋的教訓,當法律被挑戰之後,後果比我想象的更嚴重更惡劣。失去法律約束後的人們的行為實在太過恐怖。那時我才明白,法律二字真正的意義。於是我重新開了一家偵探所。重新成為秩序以外的修補者。重新為了維護法律而戰鬥。


    現代司法有個特征就是它是不斷健全,能夠修補自身的。


    所以法律或許會有空子,但終究會沒有的!


    拿徐老太的遭遇來說,她遭遇最主要的是因權利為複仇委身於那些禽獸。這在某種意義上是自願的,性賄賂便是法律的一個漏洞,取證困難,尤其是在那個年代。狀告困難是沒有專門的法律條文約束。這就導致了司法對於這一行為的無力,因為很難界定性賄賂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行為。比如徐夢雲開始時是被動的,後來卻是主動的。


    我的一席話說完,徐夢雲抱著膝蓋坐在了地上。她的本性無疑不是惡的,但偏激使得她失去了所有美好善良的東西,再加上不公正的待遇使得她誤入歧途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最終淪為了殺戮的魔鬼。也害死了自己無辜的女兒。


    我相信以她的聰明肯定反思過自己,但人總是不願承認自己是錯誤的。為了維護錯誤才會製造更多的錯誤。


    我語重心長地說:“我對你的做法想法都深有體會,甚至我自己很多時候都有過犯罪的想法。但麵對那些曾經傷害過我所在乎的人的罪犯時我也曾有過手刃他們的想法,甚至我麵對無法製裁的罪犯時也曾經後悔自己是個遵守法律依照秩序的好人。


    但終究我守住了內心錯誤的想法,也堅守住了自己的底線。”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夢雲你別聽他的,你沒做錯。”李誌輝雙腿受傷,剛才站立襲擊我使得他倒在了地上。此刻他爬向了徐夢雲,想要給予她以安慰。


    而徐夢雲始終掩著自己麵,身子顫抖。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從進洞時她與我的辯論就知道,她有著自己的一套價值觀,這套價值觀是她的行事準則,卻不是她內心深處所喜歡的。


    所以她才會在我最危急的關頭救了我一命,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會苦口婆心的指出她的錯誤之處,一個人說服另一個人是成本高,收效低的事情,我從來不肯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我隻會默默的按照自己的價值觀做事。


    可我同情這個女人,也感激她在之前能有一絲善念,因此我才會如此大費唇舌。


    過了足有二十分鍾,她緩緩抬起頭,眼眶裏全是血絲,徐夢雲用一種悲傷到極點的眼神望向我,她顫抖著聲音問道:“我真的做錯了嗎?”


    “想想你的女兒,想想那些死在你手上無辜的人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嗎?”我反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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