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槿上前打開了窗戶,就看見夜色下迎窗而立的蕭燁。


    時光穿過了五年,他的棱角更加分明,五官更為出色,猶如雕刻般每一處都恰到好處,卻也冷硬得讓人心驚,眼神在夜色下越發顯得疏遠而冷酷,帶著些晦澀不明。


    隻是安槿看著他,卻從他冷漠的眼神下看到了隱隱閃著的欣喜愧疚忐忑種種夾雜的情緒,還有看著自己時那藏著的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


    她向來如此,從她幼時,便能從他的偽裝中感知他的情緒和真實的情感。


    隻是安槿看著他,很有些不適,因為他長大了,很明顯不再是那個十三歲,偽裝的再好,在她眼裏仍是有些可愛的蕭燁。


    她和他青梅竹馬,可那時她隻有九歲,他也隻有十三歲,她在宮中受人刁難,他表麵對她很凶很無理的樣子,但實際卻是處處維護她,保護她,她對他心存感激,也真的喜歡他,可卻絕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畢竟她不是真的九歲的孩子。


    可是他對她好她都知道,她知道他處境艱難,無論在京都還是在嶺南都舉步維艱,小心翼翼用暴戾野蠻的外表去掩飾真實的自己,所以趙皇貴太妃娘娘想讓自己嫁給他,他也喜歡她,她想清楚了便就不會拒絕,因為她並沒有喜歡任何其他人超過他,而且,她希望他能過得很好。


    可是她此時看著他,心跳卻忍不住有些加速,她想,大概是這種明明很熟悉卻又如此陌生的感覺讓人惶惑,還有他身上的壓迫感太重,都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這些,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的。


    安槿看著蕭燁,蕭燁也一直緊緊看著安槿,細細看她的每一絲表情和反應。


    其實甫一得知她在陳府,他便已經偷偷過來看過她,隻是遠遠的看過一次,卻沒有靠近。他的身邊窺視的人很多,與她相關的事,他必須小心謹慎再小心謹慎。


    他看到她已經長大,可是那眉眼,那笑容,那微微側眼調皮的樣子,還有瞪圓了眼睛或懊惱或驚訝的樣子,還有最常見的板了臉一本正經裝作大人的樣子,其實和五年前一點也沒變,她還是那個軟軟的小姑娘,總是喜歡裝作什麽也不在意卻總是心軟極了的小姑娘。


    今晚他心緒不寧,就忍不住跑過來看她,卻發現她一個人在桌前磨墨。


    他是記得她這個習慣的,隻要她心裏有些不平靜的時候,就喜歡半夜爬起來磨墨,她說聽著那悶悶沙沙的聲音,看著濃濃的墨汁慢慢滑動,心就會慢慢平靜下來,隻剩下溫馨和喜悅。


    他隔著窗紗看著她小小的身影低頭認真的樣子,心裏湧上一陣酸澀和心疼,握著劍柄的手也是越捏越緊。


    她是在京都錦繡堆裏錦衣玉食長大的,何曾受過這麽多的罪,可是她遠到嶺南嫁給他,他卻不能好好的保護她,讓她被人追殺,受傷失蹤,現在寄人籬下。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敲了敲窗,他想看看她,看她此時垂眸認真的樣子,抬眼看到自己時又意外又驚喜卻還要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想到這裏,他的心都是一陣顫動。


    終於她開了窗,他終於見到那張在自己心裏勾勒過千百遍的那張臉,一張張畫紙被他打開又藏起,藏起又打開的那張臉。


    隻是他卻沒有像多年前那樣跳入她的窗,他隻是隔著窗看著她,看她離自己這樣近,連臉上細細的絨毛都清晰可見,長長的睫毛閃動著,仿佛掃在他的心上,讓他的心又酥又癢脹脹得生疼。


    蕭燁忍不住就伸了手過去,越過窗台,伸到了她的麵前。


    安槿的臉騰得就紅了起來,她咬了咬唇,猶豫了片刻,卻還是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然後裝作很自然的放進了蕭燁的手中,但粉色飛頰垂眸的樣子,還有微微顫抖的小手卻仍是泄露了她緊張的心情。


    他們雖然是未婚夫妻,可是畢竟多年未見,即使當初很熟悉,現在也是陌生的,況且他長大了,身上滿滿的都不再是當初那種青澀的氣息。可是,看著他的樣子和神情,她卻沒法拒絕他。


    蕭燁笑了出來,那先前身上的冷色因這一笑卻是蕩然無存,而安槿抬起眼來看他,從他笑著的樣子立時便找回了幼時的感覺。


    她瞬間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他緊緊握住根本抽不出來。


    蕭燁看她微微著惱的樣子,終於開口道:“槿兒,那些日子得知你失蹤,我很擔心,現在看見你好好的,真的很好。”


    安槿隻是無端有些羞惱,其實握握小手什麽的,真不算什麽事,她本來現在應該已經和他成親了呢。


    隻是,他的手又大又暖,還有因長期習武練劍厚厚的繭子,烙在她的手上讓她癢癢的,心跳無端又加快了許多。


    其實蕭燁的樣子也並不比她好些,他的膚色偏黑,並看不出臉紅的樣子,但她卻看到他的耳尖已經泛紅,還有他明明在笑著,看著她的眼神卻是又緊張又炙熱,那樣子簡直讓安槿心裏發緊。


    她垂了眼,伸出另一隻手去扒他的手,卻怎麽也扒不動,然後就忍不住“咯咯”笑起來,這一笑那些莫名的緊張就都飛了去,仿佛又回到了幼時。


    她再抬眼,就帶了笑意問道:“唔,那你怎麽到現在才過來看我?我以為你一點也不想見我呢。”


    蕭燁看她這樣的笑,心就忍不住跳起來,又軟又甜又澀,握著她的手隻覺一片酥麻,他有些失措,掩飾性的伸出另一隻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道:“嗯,是我的錯,該早些過來看你的。”


    安槿把頭側了側,努力避開他的魔掌,聽了他的話又詫異的瞅了他一眼,他以前是個霸道性子,又野蠻不愛講理的,說話可沒有這麽好聽。


    蕭燁看她古怪又可愛的樣子,心裏一陣陣酸疼,真是喜歡得緊,隻恨不得跳進窗去抱了她再親近些,可仍是忍了悸動,溫聲轉了話題繼續道,“槿兒,陳家是嶺南曆經幾朝的書香世家,名門望族,家風純正,且你最喜歡書畫,又喜歡搜淘古籍,研究民俗曆史,一定會喜歡陳家的氛圍,就先暫時住在陳家可好?”


    怕她誤解自己的意思,又補充道,“等你什麽時候想進王府,我就安排讓順寧郡主痊愈,準備我們的大婚。”


    其實他心心念念了她五年,自然是現在就恨不得娶了她,讓她乖乖待在自己身邊。可是母親身邊防範那麽嚴密,仍是不經意間中了慢性□□。


    王府內部勾心鬥角,陰私手段不斷,外部各方勢力角逐,他不想因自己一時疏忽就讓她受了傷害,他一點也不想冒這個險。


    可他也不舍得把她藏在暗處,讓她在陳家,也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的心也能安定些。


    安槿看他近似溫柔的神色,心裏有些感動,手動了動,細細“嗯”了聲,道:“隻是覺得騙了陳大夫人,心裏有點不安。”


    蕭燁道:“你本來就是安槿,除了沒有告訴她你是我的世子妃,並沒有騙她。嗯,回頭你告訴她你來這裏是嫁人的,唔,是找你的未婚夫完婚的。”


    他不想任何人覬覦她。讓她住在陳家實在也是無奈之舉。


    安槿“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他這是宣示所有權嗎?真是小氣啊。不過她本來也是有這樣的意思,她一點也不稀罕別人對她有絲毫的意思。


    不過安槿眼睛轉了轉,突道:“聽說南華書院有女院,嶺南更是女子亦可為官,我想去南華書院看看。”


    蕭燁皺眉,南華書院是嶺南最大的書院,有最好的書畫先生武藝師傅,也集聚了嶺南各世家出色的子弟,其實安槿若能去南華書院,自然是對她很有幫助的,可是,他看了安槿一眼,他並不願意安槿去那裏,他不喜歡別的世家子弟太過接近她。


    安槿拿空著的那隻手戳了戳他,道:“我可以喬裝一下的。”


    他順勢又抓了她的這隻手,揉了揉,她的手軟且滑,小小的,似乎這幾年仍是沒有變。他低頭沉吟了一會兒,道:“槿兒,陳老先生是可信之人,我會把你的身份跟他說明,到時候讓他安排你去南華書院之事。”


    陳老先生德高望眾,且板正嚴謹,有他看顧,他也能放心些。


    安槿點頭,能跟陳老先生說明也好,她並不喜歡躲躲藏藏的行事,而且蕭燁願意給她這些自由,她也願意盡量配合他讓他安心。


    兩人一直一個站在窗外,一個在房間裏趴在窗台上說話,可能是五月的夜晚仍有些涼,安槿不禁抽了手撫了撫自己的胳膊。


    蕭燁看見,心裏就又有一種拉她入懷的衝動,安槿看到蕭燁的眼神有些不對,才發現兩人已經說了許久的話,她有些不自在的道:“蕭燁,夜深了,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蕭燁瞟她一眼,有些不舍的撫了撫她的額頭,無奈道:“嗯,你去睡吧,我看你睡著了才走。”


    安槿又抬眼仔細的看他,這貨是真的變了很多啊,以前再不會說這麽好聽的話的,不知道這樣的話有沒有跟別人說過?


    安槿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其實她也不是那麽了解蕭燁,長大了的他到底是什麽樣的性格,在男女之事上又是什麽觀念,她其實一點也不知道。


    意識到這一點的安槿突然有了十分強烈的危機感和忐忑不安,這,如果她嫁給蕭燁,蕭燁要是再納幾個側妃,她到時候要怎麽辦?好像她也和離不了吧?


    蕭燁看安槿的臉色突然開始陰晴不定,皺了眉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道:“快去睡吧,你傷勢未痊愈,本就不該熬夜,這樣站久了也不該。”


    安槿點點頭,“嗯”了聲,關小了窗,也無心再去理會蕭燁,她覺得,這個問題好像有點大,可是她也不想開口問蕭燁,這事還是慢慢再看看吧。


    安槿爬去了睡覺,蕭燁卻是一直站在了窗外,直到天色將明才離去。


    其實安槿不知道,她的情緒一直很直白,在蕭燁眼裏,簡直可以說是一覽無餘,他雖然不知道緣由,卻看出了她突然的疑惑和退縮。不過沒有關係,他心道,她到了嶺南,他會幫她慢慢適應這裏,做他的世子妃,然後王妃。他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陳老太爺的壽辰是六月中旬,到了五月底六月初的時候,陳家的親眷就陸續到了陳府,陳大夫人也開始越來越忙了起來,而陳府自然也熱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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