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澤走過來,拿起屏風上的外衫,細致的替她穿起來,柔聲道:“方才蒙將軍帶著長樂公主上門拜訪,說是長樂公主有些話想要單獨和你說兩句。”


    若是放在往常,玄澤是必然不會答應這種要求的。


    但偏偏是蒙雲飛親自領著長樂過來,又是蒙雲飛親自開的口……誰叫他是要娶人家女兒的人呢,要是一口回絕了這件事,他是真打算孤獨終老麽?


    “你別怕,我和蒙將軍就在隔壁,一點動靜我就會立即趕過來。”玄澤一邊低著頭一顆顆的係著她身前的盤扣,一邊叫她安心。


    阿潯雖然不清楚長樂公主要和她說什麽,但是也根本不擔心。


    以她現在的功力,就連亭台水榭都能劈成渣渣,還怕將死的長樂公主?


    於是小姑娘笑眯眯的點頭:“師父盡管放心!”


    ……


    兩個大男人走出去後,臥室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阿潯想了想,她應該也算是主人了,遂主動開口道:“公主請坐。”


    又給公主倒了熱茶。


    明明先前還是由著自家師父給自己穿衣服的嬌嬌軟軟的小少女,這會兒裝起正經大方起來,透著幾分幼稚的可愛。


    長樂定定的看著她,眼神迷惘又羨慕,一時之間心頭滋味千般。


    “你在國師府生活了十七年,這些年裏受過很多委屈吧?”


    長樂沉默良久,突然如此問道。


    以前大抵是覺得委屈的,但是慶幸的是,現在的阿潯沒有往昔的記憶,所謂的委屈便無從說來。


    如今的她在國師府生活的很快樂。


    阿潯緩緩搖頭,想了想,坦誠道:“我記不起從前了,不過至少現在我從來不曾覺得一絲委屈。”


    長樂靜靜的看了她片刻,柔聲道:“那真好啊。”


    長樂語氣溫和,仿佛真的是來和她閑話家常的,阿潯卻渾身不自在起來,交握在一塊兒的手心裏微微沁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來。


    “你不要緊張,我來這裏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和你談談你父親的事情。”長樂看出她的不自在,伸手輕輕拍了她的手背以作安撫。


    阿潯咧開嘴僵硬的笑了笑,心道,誰緊張了,隻是覺得無話可說罷了。


    長樂怎麽會看不出小姑娘笑容裏的抗拒,她淺淺一笑,看著眉目鮮妍的小女孩,緩聲道:“當年,你之所以會被送進國師府,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我。”


    阿潯愣愣的抬起頭,眸光灼亮,卻又漂浮著幾絲惶惑。


    ……


    月上中天的時候,蒙雲飛帶著長樂公主離開。


    臨走時,嚴肅深沉的男人若有似無的看了她好幾眼,那麽明顯的欲言又止,阿潯聽了長樂的一番長篇大論,尚且還有些消化不過來,即便分神注意到了蒙雲飛的眼神,她也沒心思去搭理,或者說她下意識的想要逃避。


    很多人很多感情,她不曾擁有過,便對那些心如止水,偏偏在她心如止水的時候,總有人打著愧疚自責為她好的旗幟來替攪亂一池春水。


    阿潯難得覺得厭煩。


    深夜造訪的兩位客人走後,玄澤便發現自家整天沒事傻樂的小徒弟陷入了某種悶悶不樂的狀態裏。


    他在床榻邊側身坐下,抬手揉亂了她細軟的頭發,“有心事?”


    小姑娘兩手抱著小腿,臉蛋埋進膝蓋間,小小的一團,悶悶的聲音從腿間傳來,“她說我爹爹其實可疼愛我了,當初會把我丟在國師府,常年不來看我一眼,是因為忌憚長樂公主。”


    雲曦嫁給蒙雲飛後,兩人的婚姻生活就沒一天不是雞飛狗跳的。


    蒙家後宅的幺蛾子多的離譜,幾乎多是長樂的手筆,就連雲曦的死,長樂都套不了幹係。


    當長樂在她麵前坦誠的提及此事的時候,阿潯動過一個念頭,要不要此時出手一掌拍死他算了,也算是為她那沒見過麵的娘親報了仇。


    可是看看長樂毫無血色行將就木的臉蛋,她又覺得沒必要。


    長樂會將這一切和盤托出,大約是死前的一種懺悔?


    於是阿潯就耐著性子繼續聽著。


    聽著聽著就聽到長樂說,當年她威脅過蒙雲飛,絕對不會讓他和雲曦的孩子好過。


    蒙雲飛沒轍,不敢再將繈褓中的小女兒留在將軍府,而是托付給了國師大人。


    至於天煞孤星一說,一半是順勢為之,一半是……事實的確如此。


    國師大人掐算出阿潯的命格後,本來是打算瞞住的,可是後來突然公之於眾,就是為了可以堂而皇之的將她安頓在國師府,以囚禁之名,任誰的手都伸不進來。


    阿潯聽到這裏的時候,便真的有些按按捺不住了——她灰暗的人生開端便是拜長樂所賜。


    不抽她一頓簡直對不起過去的自己。


    可是就在此時,她家師父出現了,月白衣袍勾勒出修長挺拔的身影,宛若雲間皎月,清淺動人。


    阿潯一腔怒火和憤懣就這麽被平息了下去。


    大概她以往全部的輾轉不幸就是為了換來一個他。


    想想好像還是值得的。


    “師父啊,你為什麽出現那麽巧,你要是來的晚一些,長樂公主可能就會被我摁在地上揍一頓了。”小姑娘嘟嘟囔囔的,好像是在埋怨。


    玄澤聽得有些好笑,兩隻捧著她的臉頰,輕輕將她從膝蓋間提起來,“她一個將死之人,揍她一頓很開心嗎?”


    “開不開心不知道,不過心裏應該會痛快一些。”阿潯歪著腦袋,很是認真的想了一想,如是答道。


    “心裏不痛快的話,那就想些讓你痛快的事情。”玄澤低眸凝視她幾秒,一個輕柔的吻落入她眉間,隨即將她的小腦袋扣進自己懷裏。


    阿潯閉著眼睛,額頭那裏有些酥癢,她故意在他胸前大力的蹭了蹭,咕噥著問:“什麽痛快的事情啊?”


    男人沉默了一瞬,淡淡道:“我們成親的事。”


    悶在男人懷裏的小姑娘怔楞了一下,隨即嘻嘻嘻的笑開,柔弱的兩隻小肩膀一顫一顫的。


    玄澤捏著她肩頭,有一下每一下的按揉著,“我將我們成親的事告訴蒙大將軍了,他並沒有多意外,也沒有我想象中的不同意,隻叮囑我要好好對待你。”


    男人懷裏熱乎乎的,阿潯折騰了大半夜,睡意上湧,腦子裏也有些昏昏沉沉,聽了他的話,無意識的問了一句:“還要征求我爹的意見嗎?他要是不同意,師父,我們就不成親了嘛?”


    “當然不會。”玄澤答得很快且幹脆,“他要是不同意,我隻能強搶了。”


    話本裏常有惡少強搶良家少女的橋段。


    阿潯在他懷裏打了個滾,哼哼道:“惡霸師父,強取豪奪小徒弟,聽起來好像也挺好玩的,要是有人寫個話本就好了。”


    天天心心念念的就是話本,也不知道怎麽就那麽沉迷。


    玄澤臉色一黑,無奈的賞了她一個板栗。


    阿潯睡得已經有幾分熟了,也不覺得疼,意思意思的哼唧了一聲。


    玄澤不忍擾她美夢,正將她放回暖和和的被窩裏,忽然聽得她迷迷糊糊的說,“我問過長樂公主關於那幅畫的事情了,她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以為那幅畫就是一幅簡單的畫。也不知道是哪個小妖怪閑的無聊,捏個幻術耍人玩。”


    玄澤托著她後頸的手一僵,慢吞吞的將她放好,極地的應了一聲,“嗯,我知道了。”


    男人走後,原本該在床上睡得香香甜甜的小姑娘一股腦從床上坐了起來。


    望著床頭發了好久的呆,直到整個人都僵硬了,她才輕輕的活動著手腳爬下床,偷摸溜進了與她臥室相連的書房。


    阿潯搜羅了好半晌,才翻出那幅據說被施了妖術的畫紙。捧著畫紙猶豫了好一會兒,她才忐忑的展開,很快那張畫紙就變成了一麵鏡子。


    猶如電影,一幀一幀的滑動著,那些場景阿潯覺得那麽熟悉又那麽陌生,幾乎與她曾經做過的漫長夢境完美的契合起來。


    暗無天日的深淵之地,出入人世的海棠小妖,鮮衣怒馬的少年戰神,那場血流成河的大戰,他站在別的女人身邊,對她刀劍相向……


    阿潯眼前忽然閃過一片白光,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她閉上眼,等暈眩的感覺過去,再睜眼,臉上冰涼,抬手摸了摸,原來她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


    那張似鏡非鏡的古怪畫紙被阿潯放回了原地,在她如來時一樣離開後,書房門再一次被拉開一身月白衣袍的男人就站在她身後,看著她走遠。


    隔日,阿潯洗漱完畢,主動去尋了她家師父一道吃早餐。


    安靜的餐桌上,她忽然道:“師父,要不咱們選個最近的吉日成親吧。反正我一直都是與你在一起的,所謂成親不過是一個儀式罷了,盡早辦了也沒什麽。”


    玄澤握著箸筷的手微微收緊,骨節泛白,“好,聽你的。”


    ……


    國師大人要成親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帝都,一時間成了帝都百姓茶餘飯後最大的談資。


    要知道大夜自建國以來,曆任國師都是孤獨一生,且大多都不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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