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潯看著在她身邊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來回環繞的金色小鈴鐺,突然福至心靈,抬手一把抓住了它。


    小金鈴躺在她的手心裏,安靜又雅致。


    她忍不住笑了笑,將它放進了懷裏。


    光暈消失以後,阿潯頭頂那片本就被突然瘋狂生長的古木草蔓擋的嚴嚴實實的天空徹底黑了下來。


    獵獵陰風穿過山林,枝葉簌簌。


    阿潯懷疑自己這瘦弱的小身板,可能下一秒就會被這山風卷走,下意識的抱緊了玄澤手臂。


    玄澤安撫一般的輕拍了下她的小手,冰冷森然的嗓音在風裏鋪陳開來。


    “緋國餘孽,莫要再執迷不悟,否則就讓你們灰飛煙滅,再無來生。”


    這般威脅恐嚇的話聽起來真有點耳熟。


    阿潯記得,前世的師父為了讓自己看上去真的很有本事,在收複“邪祟”之前,都會扯開了嗓子大喊些類似於“何方妖孽,看本大師不把你們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之類的台詞。


    中二的不行。


    阿潯在一旁旁觀的時候,總是因為他的台詞,憋笑憋的要死。


    可是此時此刻親耳聽到玄澤的話,卻忍不住整個人都跟著緊張肅穆起來,動都不敢動一下。


    因為,就連她都察覺到黑暗的周遭已經有了異變。


    陰冷的山風中裹挾著某種難聞的水汽而來。


    很像是那一段枯木上的味道——濃濃的血腥味,摻雜著枯木樹皮的苦澀。


    她緊張的屏住呼吸,嗓子啞啞的叫了一聲:“師父……”


    “別害怕,都是些裝神弄鬼的小玩意兒,掀不起風浪來,跟在我身邊,不會有事的。”


    玄澤左手握緊了她,另一側的右手已經開始無聲無息的捏訣,眉頭早已嚴肅的擰起。


    他不希望身邊的小姑娘更害怕,才說那些不過是裝神弄鬼的小玩意兒。


    事實上,那些東西是緋國子民的亡靈。


    一場慘烈的屠城,鮮血幾乎澆灌了整座城池,屠殺過後,一把大火又席卷而來。


    本來是一座神秘又繁華的城市,一夜之間化為灰燼,那些無辜死去的人怎能甘心?


    他們不願投胎轉世,化作亡靈,潛伏許久,等待報仇複國。


    這些亡靈怨念極深,比之普通妖魔鬼怪,要更難對付。


    阿潯深吸了口氣,讓自己不那麽害怕,正在她平複心跳的時候,一道土黃的光柱衝天而起,直直突破了重重樹蔭,像是生生劈出了一條直達上天的路來。


    她愣住了,驚訝的張大了嘴,呆呆的仰頭望著上方,複又慢慢低下頭,視線落在寒潭中央的枯木上。


    那道光柱的源頭正是枯木。


    玄澤神情一凜,手指中的法訣已經飛了出去,擊穿了枯木。


    阿潯似乎聽到了一聲嘶啞的悶哼。


    隨即,光柱中漸漸幻化出一張人臉來。


    說起來,也不算是一張人臉,它在不斷的變化著,容貌瞬息萬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光柱中不僅幻了人臉出來,繼而如同人類一般發出了聲音。


    那聲音也是千變萬化,好像有無數人同時在說一句話。


    “玄澤,你乃玄家家主,管的是妖冥兩界之事,現如今卻淪為大夜國師,為人間一小小國君效力?且不說這殘暴國君無端毀我家國,死有餘辜!你效力於他,便是助紂為虐!你罔顧玄家家主之責,不怕遭天譴嗎?”


    阿潯被那嘈雜的聲音吵得耳朵直嗡嗡,但是又因為其傳出的巨大信息量,而忍不住側頭去看玄澤。


    玄家家主?妖冥兩界?


    這都什麽鬼?


    還淪為大夜國師……國師怎麽了?百官之首好麽,竟然用這麽看不起的語氣……


    玄澤眉目不動,輪廓鮮明的側臉在淡淡光芒的映襯下,越發顯得淩厲深刻。


    他眼眸微眯,冷聲道,“我本不欲插手這事,偏偏你們這群妖孽不長眼,將我家徒兒牽扯進來,害得她三番兩次受傷,還想讓我袖手旁觀?真是不知死活!”


    “她是天煞孤星,本就不該活著,她的血能助我鎮國之寶複活,助我們複國,這是她的榮幸!”


    本來阿潯因為玄澤的話而心頭暖洋洋的,正高興著呢,一聽“枯木”的狡辯之語,頓時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真是不論何時何地,不論是人是妖還是亡靈,都有這麽自私、中二又極端的奇葩啊……


    她一個鮮活可愛的小少女,憑什麽就因為她的血有用,就活該被你們用啊!


    還榮幸……可去他大爺的吧!


    阿潯想到自己差點就被變態的宛嫣以及一群亡靈拿去血祭一顆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枯木,一股怒火就從她腳底板直接竄到了頭頂心。


    懷中安靜了許久的解語鈴又開始叮當作響。


    她頓了一下,腦中靈光一閃,隱約想明白了什麽,正要再拿出解語鈴,玄澤卻是將她輕輕推到了身後,低低柔柔的叮囑:“好好待在我身邊,不要亂跑。”


    說罷,他反手一揚,一柄通體晶瑩、宛若碧玉的長劍自他袖中而出。


    劍身隱隱約約,仿若由無數道青翠光影組成,沒有實體,卻寒意四射。


    阿潯吞了吞喉嚨,黑白分明的雙眸一瞬不瞬的盯著那柄殺氣濃烈又漂亮耀眼至極的長劍。


    玄澤右手握劍,左手慢慢撫過劍身。


    阿潯看見他的手心裏多了一道血線,她心口一揪,卻又見下一秒,他手心裏的血線消失無蹤,而劍身上已經泛起了血光。


    妖異的讓她打了個寒顫,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


    玄澤收回左手,背在身後,精致的鳳眼眼尾挑起,漆黑的瞳孔迸射出某種冰冷的狠意。


    阿潯覺得她家平時總是清清冷冷的師父,這是要大開殺戒了。


    豈料,下一刻,她卻見他家師父一貫冷淡的沒有一絲表情的臉上突然有了一抹微笑,唇角微翹,勾起的弧度說不出的邪戾。


    像玩世不恭的紈絝公子,又像邪惡的惡魔。


    總之就像是突然換了個人,完全沒了她家師父往日謫仙般的模樣。


    “爾等今日自尋死路,我便費心成全。”


    晦澀深沉的嗓音像是一把尖銳的利斧,刮著在場所有人以及非人的耳膜,阿潯離他最近,卻絲毫沒有覺得難受,隻是傻愣愣的看著他。


    看著他手中的長劍化成了無數劍影,如同密密麻麻的雨簾一般,飛射出去,穿破光柱,一一擊殺了光柱中的無數亡靈。


    一時間,清幽的山林之中,鬼哭狼嚎,哀鴻遍野。


    聽阿潯心口惴惴發慌,耳鳴陣陣,她抬手,想要捂住耳朵,可是男人的動作更快。


    先她一步,將她摟緊了懷裏,她的耳朵緊緊貼在他胸前,朝外的那隻耳朵則被他伸手捂住了。


    阿潯埋在他懷裏,眼眸垂下,恰好看見他手裏的劍正在滴著血。


    烏黑的,落在地麵上,直接將草給燒成了灰燼。


    她驚訝的睜大了眼睛,訥訥的問,“這是誰的血?”


    “都是那些亡靈的。”玄澤低眸看了眼,淡淡的解釋,“他們生前大多都是被烈火焚燒至死。”


    所以死後,他們的血液流經之處,都會被燒毀。


    阿潯啞然,心裏憤憤的想,他喵的,這幫亡靈的血比她的還特殊呢!


    光柱裏的亡靈還在持續嚎叫,一個接一個的消失,光柱也慢慢暗淡下去。


    玄澤抱著自己溫軟的小徒弟,持劍冷眼看著,再沒有其他動作。


    阿潯牽住他胸前衣襟,抬眼小聲的問:“師父,這樣就可以了嗎?要不要再來點其他的招式啊?”


    玄澤:“……”


    她以為這是江湖賣藝嗎?招式多樣才顯得格外厲害?


    他搖頭,淡淡道,“一招即可,待光柱徹底散去,我們再離開。”


    她家師父一派從容模樣,英俊迷人的一塌糊塗,阿潯忍不住星星眼,死去的少女心瞬間複活。


    咬著唇,小手慢慢吞吞的環抱住他,將自己的小小的身子往他懷裏擠了擠。


    她家師父可能是覺得她在害怕,還貼心的反手摟緊了她的小腰。


    任憑背後亡靈哀嚎,阿潯隻心神澎湃、專心致誌的吃著她家師父的豆腐。


    亡靈無路可逃,也毫無反擊之力


    弱些的直接灰飛煙滅,修為強一些的被打的支離破碎,落在地麵。


    土黃光柱徹底黯淡下去的時候,那些哀嚎聲也終於消失。


    玄澤鬆開了捂住阿潯耳朵的手,阿潯鼓了鼓腮幫子,不情不願的從他懷裏退了出來。


    一轉頭,就看見,寒潭深處的那截枯木眨眼之間摧枯拉朽,從中間裂開,破碎成泥,流出來的汁液卻不是樹木會有的顏色,而是鮮紅色。


    很快,就將清澈的寒潭染成了血色。


    阿潯捂住嘴,擋住了呼之欲出的尖叫聲,盈盈大眼難以置信的看向玄澤。


    玄澤摸了摸她的頭發,若有似無的歎息了一聲,才緩緩道:“鎖心木早在那場滅國的災難眾化為腐朽,是有人用鮮血養了它很多年,但也隻得其形。”


    用鮮血養一棵早就該枯死的樹木……人瘋狂起來,真是可怕。


    ……


    土黃色的光柱散去,寒潭中央的鎖心木也相應的腐朽成泥。


    玄澤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個透明的小瓶,地麵上那些支離破碎的殘靈都被他收進了小瓶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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