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裏的生活雖然沒有什麽自由可言,但不得不說,我在這裏得到了安寧,最最牽掛的人,就是那個小鬼莫芃希了。


    我不知道莫池是怎麽跟他說的,有一天他來看我的時候,突然叫了我一聲媽媽,真是讓我立馬就淚奔了。


    要知道,我等這聲媽媽等了好久。


    他真是上天賜給我的小天使,輾轉多年後,我還能跟他重逢。


    我想,命運待我不薄,我應該好好活著。


    這一刻,我特別想出去,每天抱著小家夥睡覺。


    所以莫池讓我在裏麵好好表現,他會在外麵繼續為這個案子努力時,我重重地點頭。


    我以為,我會一直在裏麵等著,等著我早點出去的那一天,但沒想到,我碰到了一個人。


    或許這就是老天爺對我命運的另一種安排。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我來監獄裏的第十天,莫芃希剛看完我後的第二天。


    監獄長官安排了幾組人出去鋤草,其中就有我。


    我在幹活的時候,就注意到一個老人不時地看我,當下不禁疑惑,難道我們從前認識?


    待中途休息時,我們正好坐在一起,我就多嘴問了一句:“老爺爺,您認識我嗎?”


    看著他,我總有種熟悉的感覺,可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默了一會兒,老人笑著說:“我是黎言的父親。”


    我差點都沒反應過來,盯了他許久,這才猛然想起幾年前的那張照片,就是那張有莫池爺爺和黎言父親的那張照片,後來被莫池拿走,我索要又沒有要回來的那張。


    一晃幾年就過去了,我把那張照片的事早就忘了,沒想到,居然在這裏碰到。


    我就覺得眼熟,原來是真的見過。


    我像個傻瓜一樣愣了半天,老人笑了一聲,和藹地問了一句:“是不是很驚訝?”


    何止是驚訝,簡直就是驚喜。


    身邊人一個個地離去,到後來尹明東想置我與死地,這種起伏的人生簡直就是我的血淚史。


    哽咽了幾下,我癟著嘴,感覺到臉上爬上了溫熱的東西,連忙用手擦掉。


    我們之間一直沉默,在這沉默裏,我們又好像說了許多話,關於黎言,關於書陽,關於那場車禍。


    許久後,我輕輕地喚了他一聲:“爺爺。”


    我看著他,他麵容慈祥地朝我點點頭。


    能在這裏碰到爺爺,我覺得自己真是幸運的,可是他為什麽會坐牢?我沒忍住問了他。


    於是,他跟我說了多年前的故事,有關於我的。


    尹婉晴家裏的確是被大火燒了,當時我因為去隔壁村跟一個老爺爺學武術,所以逃過了那一劫。這些我已經從村裏的那位赤腳醫生那裏聽到,關鍵是,當初教我武術的人就是黎言的父親,這讓我驚訝不已。


    可惜的是,十三歲那年我出了車禍,記憶全失,所以自然也不記得黎言的父親。


    但當時黎言的父親已經入獄,所以他就讓黎言收養了我,並給我取了新的名字。


    聽到這裏,我下意識地問道:“那我原來叫什麽名字?”


    爺爺看著我,溫和地說:“你隻要記得重生後的你就可以了,以前那些不過是你的傷心過往,沒必要都知道。”


    我雖然仍是好奇,但也發現爺爺並不想說,可能是真的怕引起我的傷感,所以我也就沒追究了。


    而且我也問了他為什麽會坐牢,他也沒有詳細說,隻說犯了錯,就到這裏來改過自新。


    這又是他不想說的問題,我又沒有追問。


    我最想知道的,就是我的身世,爺爺似乎也知道,但是他不太想告訴我。


    可是我軟磨硬泡,告知他最近發生的很多事情,讓我痛苦不堪,沒辦法他隻好告訴我,但神情嚴肅,問我是否真的想知道?


    就那麽一秒,我居然有些衝動地差點讓他不要說了,因為我害怕。所有知道的人都瞞著我,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吧?我猜不到,也不敢猜。


    掙紮過後,我點了頭。


    爺爺睨了我一眼,緩緩開口:“尹明東是你的親生父親。”


    這消息像顆炸彈一樣轟一下在我的頭頂上炸開,我頓時就渾身燥熱,臉上也是一紅,然後就是全身冰涼。


    我一緊張就會渾身發熱,脊背上像長了刺一樣。


    冰涼的原因,自然是因為尹明東想我死。


    為什麽,他想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


    那晚我聽到他跟江長芸說,我的母親給他戴了綠帽子,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死了後,就見不得我活的好好的,所以,因為恨她,連帶著將我也恨上了,甚至想殺了我。


    這種理由我怎麽接受?


    可是,每天的新聞總是有些奇葩的報道,很多我不敢相信的事,確實真實存在的。


    而且可笑的是,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這是多麽荒唐的事。


    我感覺自己都要瘋了。


    過了許久後,我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爺爺,我的母親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嗎?”


    爸爸,或者父親,我有些不想去喊,我心裏是抗拒的。


    可是,我還是想弄清楚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企圖給自己的惡劣行徑找到一個脫離苦海的借口。


    然而,爺爺並不知道我親生父親與母親的事。


    我一下就攤在那裏,直到監獄長讓我繼續去幹活。我拖著殘缺的身體,一瘸一拐地去拿靠在牆邊的鋤頭,差點就沒拿住。


    後來鋤草的時候,直接鋤到自己腳了,頓時鮮血直流。


    爺爺趕緊過來幫我處理,沉悶地說了一句:“你這孩子。”


    我抱著他大哭起來,這一哭,就哭到昏天黑地,將我內心所有壓抑的情緒都哭了出來,可好像又重新堵住了一樣。


    因為爺爺進來得早,跟監獄長關係好,我被安排在外麵安撫情緒,等情緒穩定了再進去。


    我跟尹明東之間父女倆相恨相殺的故事並沒有到此結束,因為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這封信沒有署名,但對我的事卻是知道得很清楚,包括尹明東就是我親生父親的事。


    關於我身世的事,這個人好像早就知道我已經知道,所以並沒有多說,而是重點說了當初尹婉晴家的火災,確實是莫家所為。


    那場火災的確是因為兩家的合作而引起,是莫遠蓄意為之。


    其實這個我也知道,是尹明東說的,但我沒有相信,或者我相信了,但那畢竟是長輩之間的事,不應該再牽扯到後輩。總之,當時我是矛盾的。


    但大家族又跟普通人家不一樣,那隻是我單純的想法,而且那也是我不想恨莫池的原因。


    舊事重提,像是給尹明東,尹婉晴一家洗去冤屈一樣,這讓我更加感覺罪孽深重。


    尤其是在得知尹明東是我的親生父親時,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


    之後我就出了很大的狀況,是精神上出了問題,跟那時候得知孩子沒了時差不多,整個人恍恍忽忽的。


    以前從未做夢夢見過尹明東,後來就經常夢到,幾乎每天都能夢到,哪怕是中途醒了,再睡著時還會接著夢到。


    我被這種折磨弄得晚上不敢睡覺。


    當別人都沉睡時,我仍然蜷縮在拐角,連躺下都不敢,因為夢中的尹明東總是會朝我走來,拿著以前農村裏用的大榔頭敲我。我害怕,所以不敢躺下,這樣就可以在他想敲我的時候,我能快速地逃跑。


    監獄裏戒備森嚴,我完全不用擔心尹明東會進來,可也許是我宮廷劇看多了,我總感覺他會派人暗殺我。


    哪怕他已經不在人世。


    有很多次,我都會睜著眼睛驚恐地看著前方,求他別過來。


    可我明明清楚,眼前根本就沒有人,但我控製不住自己。


    因為我精神不好,所以,監獄長怕我惹事,也就不再讓我出去放風了,我總是窩在自己的小空間裏。就連爺爺來看我,我也認不出他了。


    他總是在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突然會這樣?他總是在後悔,他不該告訴我我的身世。


    不得不說,那是一個殘忍的現實,我的親生父親想殺了我,最後卻被我殺死。


    終於有一天,我忍受不了內心的煎熬,突然聽到有人說,這樣一輩子在裏麵,還不如死了拉倒。


    這不就是說的我嗎?


    然後我滿腦子都在想,對啊,我為什麽不去死?要知道,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到最後,他都沒有告訴我他是我的親生父親,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於父女之間的溝通。


    到最後卻是以那樣的結局收尾,真是太諷刺可笑。


    想死想多了,就再也看不到光明,我整天被這種負能量糾纏著,我腦子裏再也想不到其他東西,甚至那麽多在外麵等我的人,我一個都想不到。


    直到有一天,尹淑雅和尹向成過來看我。


    他們一來,一人就給我一個巴掌,我眼冒金星地聽著他們的怒吼:“黎蔓初,你這個賤人,你怎麽不去死?你怎麽還有臉活著?你還我爸爸,還我爸爸!”


    “要不是你,我媽又怎麽會變成這樣?她一輩子都不會醒過來了,是你,都是你,害得我們家破人亡!”


    我的罪到底有多重!


    我仿佛已經知道。


    他們走後,我就自殺了。


    可我沒死成,因為黎爺爺見我最近狀態都不太好,總是盯著我,就算他不在的時候,也會囑咐其他人盯著我,所以我自殺後很快就被發現。


    自殺好像是件會上癮的事,又好像是一種自我挑戰,我徹底跟它杠上了。


    我試過很多種自殺的方式,但都沒有死成,直到有一天,莫池來看我,這一回,他沒有帶莫芃希,我這才意識到,幸好沒有帶莫芃希,不然我這個鬼樣子肯定把他嚇死了。


    看到莫池,我是有些恍惚的,不得不說,最近,我把他忘了,因為我隻記著自殺的事了,鑽到裏麵去了。


    我怔怔地看著莫池,也不說話,他也不說話,最後,還是他問我:“蔓初,你到底要幹什麽?”


    過了很久,我喃喃地回他:“我想死。莫池,我真的想死。讓我死吧,我知道你一定有能力,讓他們別救我了,我真的想死。”


    “你就那麽想死?”莫池突然哼了一聲,聲音陰冷可怕,“你還沒有告訴我,親手殺死自己親人是什麽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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