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大酉關心沈墨心,蘭猗情知是為了什麽,於是在蘇赫所講的故事上演繹開去,告訴曾大酉,沈墨心過得並不好,因為瓦剌汗王懷疑她同我朝的某個男人有私情,瓦剌汗王甚至懷疑蘇赫不是他的親生兒子,瓦剌汗王冷眼相待,最後沈墨心鬱鬱而終。


    曾大酉聽罷長長的歎了口氣:“瓦剌汗王無中生有誣陷沈小姐,她當然不會開心。”


    蘭猗信口道:“太宰大人如何知道瓦剌汗王是誣陷沈墨心的?”


    曾大酉怔了怔,他之所以這樣說,是當年他與沈墨心相愛,卻從無做過逾矩之事,沈墨心是幹幹淨淨的女兒身嫁給瓦剌汗王的,但這些個話他不方便對蘭猗說,就道:“當年的瓦剌汗王求娶沈小姐鬧得人盡皆知,娶了回去卻不好生疼愛,若沈墨心真的做過違背禮數之事,她就不會鬱鬱而終,她是有著莫大的委屈才積鬱於心。”


    蘭猗點頭:“太宰大人言之有理,合適的機會,我把沈墨心的遺物歸還給太宰大人,了卻她生前所願。”


    她手中沒有什麽沈墨心的遺物,蘇赫也並無把這種交托與她,如此說還不是想拉攏曾大酉。


    果然,曾大酉聽後非常激動,努力自持方能平靜道:“我與沈家小姐年輕時倒是認識過,但並不熟悉,太夫人說她有遺物想給我,很是讓人莫名其妙。”


    蘭猗也不想揭穿他讓他難堪,就道:“是沈墨心年輕時候仰慕太宰大人的才華,不知從哪裏弄了本太宰大人的詩集,在瓦剌時亦是手不釋卷的看,所以她在臨終時告訴蘇赫,她給太宰大人做了雙鞋,想要蘇赫送給太宰大人,可是蘇赫覺著一雙鞋又不是什麽珍貴之物,就放在我那裏擱著,沒給太宰大人。”


    曾大酉信以為真,忙道:“禮物不是以值多少銀子來衡量的,既然是沈小姐的心意,我卻之不恭了。”


    兩個人就這樣一行說著一行來到了裕泉宮。


    自打宇文佑病重,裕泉宮已經是人滿為患,蘭猗到了之後,蹙眉對曾大酉道:“這麽多人鬧嚷嚷的,皇上沒病都氣出病來了。”


    曾大酉覺著她言之有理,就走過去對那些親王、嬪妃還有一幹大臣道:“皇上有旨,著燕王之母狐氏進宮診脈,其他人等退下。”


    宇文偲不在,另外幾個親王有疑問:“太宰大人,皇上病著,誰下的旨意?”


    曾大酉冷冷一笑:“這道旨意皇上下了有幾天了,可是太夫人不在京城,所以一直沒能進宮,而今太夫人回來了,進宮給皇上診脈,幾位親王有異議,咱們去承天宮講,不要在這裏聒噪,影響太夫人給皇上診脈。”


    雖是親王,並無實權,忌憚曾大酉,也就隻好離開。


    裕泉宮突然安靜下來,門口的內侍得了曾大酉的命令,引著蘭猗和蘇銀狐進了殿內。


    濃濃的草藥味伴隨著陰森可怖的寧靜,蘭猗偷偷打量下蘇銀狐,她倒是麵上無波,款款而行。


    待進到裏麵,蘭猗對那些內侍和宮女道:“你們都出去吧,我要給皇上診脈,怕你們不經意的一個動靜影響到我。”


    內侍宮女們就悉數退了出去。


    蘭猗遙遙的看了看龍床上熟睡一般的宇文佑,曉得他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不忍再看第二眼,對蘇銀狐道:“我也出去,皇上看上去不太好,你想說什麽就告訴他吧,別讓彼此都留有遺恨。”


    蘇銀狐沒有吱聲,隻慢慢走向龍床,耳聽後頭的蘭猗掀開簾子走了出去,她也到了龍床前,看著羸弱的宇文佑,她終於克製不住,眼淚撲簌簌而落,於龍床前緩緩跪下,輕聲道:“皇上,臣妾來看你了。”


    明知宇文佑是聽不見她說話的,所以更加敞開了心扉,憶念那年的上元佳節,兩個人在火樹銀花的街上邂逅——


    雖是立春之後了,然乍暖還寒,她穿得相當單薄。


    宇文佑問:“你叫什麽名字?這麽冷,你怎麽不穿棉衣?”


    她答:“民女蘇銀狐,西蜀人氏,家中遭遇變故,孤身一人來京城投親的,不想給賊人偷光了盤纏,欠下客棧房錢,無奈隻好用身上的棉衣充作房資,能穿的,也隻是帶來的夏衣了。”


    她說這些話,上齒敲擊下齒,咯噔噔的響,實在是冷的徹骨。


    宇文佑手一伸,當時的總領太監顧保三過來攙著他下了龍輦,他緩步踱到她麵前,病體欠安,說話有氣無力:“抬起頭來。”


    她仍舊低垂著腦袋:“民女不敢。”


    宇文佑捧著心口皺著眉:“朕恕你無罪。”


    她慢慢、慢慢的抬起頭。


    宇文佑深吸口氣,是給她的美震驚,脫下自己的龍袍給她披上。


    她道:“民女不敢。”


    宇文佑雙手按住她的肩:“現在開始,你不是民女,你是蘇妃。”


    然後宇文佑帶她進了宮,從此便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六宮粉黛無顏色”,她是懷著給父母兄弟家人報仇的心態接近宇文佑的,可是因為宇文佑對她無以複加的寵愛,讓她遲遲不能動手,後來她發現自己竟然愛上了宇文佑,一麵是家仇,一麵是愛人,兩下較量拉扯,她痛不欲生,無法麵對,最後逃出了皇宮。


    可是,正如宇文佑一直癡念她一樣,她也始終沒有忘記過宇文佑,所以才留在京城隱居起來,那把賀蘭令在西淩河碼頭購得的鏡子,是宇文佑當年送她的禮物,雖不是什麽值錢的物事,但因為上麵有宇文佑親手篆刻的幾個字“天下女子一銀狐”,意思是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天下女子何其多,可我宇文佑隻喜歡蘇銀狐。


    為此,蘇銀狐對此鏡格外珍視,不成想某次搬家,竟把那鏡子遺落了,也正是因為這麵鏡子,她隱匿在民間才得以暴露。


    回憶如沙,於指尖緩緩而落,她抬手摸摸宇文佑的臉,瘦成一把骨頭,她又靠近了在宇文佑的麵頰上親吻了下,就是這個男人,讓她愛也讓她恨,恨的不單單是這男人殺了她一家上千口人,更因為這男人把給她那獨一無二的愛,分了一部分給狐蘭猗,且是好大的一部分,所以,她忍受不了這樣的大起大落,遂慢慢的由頭上拔下一直發簪,這是支特製的發簪,足可以作為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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