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華燈初放。?


    梧桐大街安遠候府,如一隻龐然大獸,巍巍然俯臥,主子們貪早睡的已經就寢,習慣熬夜的還在玩樂,男用女婢,勞碌了一天,交了差事就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子們喜歡吃酒打牌,丫頭們頭抵頭的做著針線,總之一切都按部就班。


    蘭猗心緒茫然,田家案子牽涉之人太多,她想,這個時候該逐個排查了。


    重新在紙上一筆筆的寫下幾個人的名字——公輸措,公輸捷,公輸搠,薛慶,李靈虛,白氏,想想又添了個鄭氏。


    關於鄭氏,怕隻怕她同白氏是一樣的心思,白氏給公輸捷納了個貌醜的柳絮,便是司馬昭之心,曾經,她一定嫉妒過桃喜。


    腳步欻欻,甜喜端了洗腳水進來,將銅盆放在炕前道:“少夫人,泡一泡腳,解乏。”


    蘭猗依言挪到炕邊,伸出雙腳,甜喜褪下她的襪子,慢慢將她的雙足放到水中,然後抬頭問:“燙不燙?”


    蘭猗不想她再麻煩問一遍涼不涼,就道:“不燙亦不涼,剛剛好。”


    有花香隨著水汽悠悠而來,這是蘭猗教甜喜的法子,如此泡腳更加舒服和解乏。


    一垂頭,就見甜喜仍舊穿著白天在丁記裁縫鋪刮破的裙子,蘭猗瞬間想起丁福來,更想起丁福來緊抱小男孩的樣子,腦中電光石火般,側身抓過筆,在紙上又添了丁福來的名字。


    這個名字看似與案子無關,誰又能料到丁福來會不會是為了得到小男孩而幹了件殺人越貨的勾當呢。


    泡腳的時候,甜喜就蹲在那裏,時而給蘭猗按摩一下腳背腳心,話不多,悶頭做事,這樣的丫頭最讓蘭猗喜歡,她輕拍了下甜喜的腦袋:“在水裏泡著就好,你起來。”


    甜喜應聲“是”,起身後垂手侍立。


    蘭猗用腳嘩嘩的撩著水頑,一壁道:“你也十七歲了,到了婚嫁的年齡,你心裏可有喜歡的人,提前告訴我,否則我怕亂點鴛鴦譜,最後苦的是你。”


    甜喜大概是沒防備蘭猗會提及這種事,稍微愣了愣,隨即麵上飛起兩朵雲霞,腦袋低垂,雙手絞在一處,卻不言語。


    蘭猗笑道:“這裏沒有旁人,你可以告訴我。”


    甜喜搖頭。


    蘭猗不懂。


    甜喜沉默。


    蘭猗催她。


    捱不過去了,甜喜才怯怯道:“府裏頭,我沒有喜歡的小子。”


    蘭猗瞬間想起了那個丁福來,他雖然缺乏男人氣概,但好歹是個小老板,有自己的鋪子,有個可以溫飽一生的手藝,能疼愛毫無血緣關係的小男孩,說明他還很善良,但這一切需要先排除他與田家的案子有關。


    所以,蘭猗沒有提及丁福來。


    泡完腳,甜喜將水端走倒了,蘭猗就繼續伏在炕上思索田家的案子,公輸拓留了話給她,今晚公輸拓要去見甘州兵馬提督張元繼,恐要很晚回來,要她先行歇息。


    他不在家,少了個人阻止自己外出,蘭猗怎麽能歇息,於是喊進來兩個丫頭,替她穿戴整齊,本想叫上秋落,琢磨自己秋落成日的陪著自己東奔西跑,甚是辛苦,這都晚上了,還是讓她好好歇著,蘭猗遂獨自一人離開倚蘭苑,也不坐轎子,一路就走到了大門口,出家門的時候,茂生問:“這麽晚了,少夫人去哪裏?”


    蘭猗本想含糊過去,可是又擔心公輸拓回來找不見自己,道:“我去丁記裁縫鋪。”


    雖然不曉得丁記裁縫鋪在哪裏,終究是外頭,茂生擔憂道:“這時辰了,少夫人即使非去不可,還該叫上丫頭小子或者護院陪著。”


    蘭猗朝他噓了聲:“今晚之事甚為機密,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去回。”


    茂生想攔著,明知攔不住,也就隻好眼睜睜看她獨自消失在夜色中。


    京師帝闕,果然不一般,這時辰街上還是人來人往,蘭猗在街邊搜尋一番,現有車馬出賃的,她就賃了輛,還特別選了個車夫老朽的,覺著這樣安全些,然後上了車,往丁記裁縫鋪而去。


    之前去過,也就輕車熟路,待到了裁縫鋪,現已經上了門板,窗戶處投出微弱的燈光,她走到門前,當當敲了幾下。


    “誰?”裏麵的丁福來警覺的問。


    “我。”蘭猗平靜的回答。


    “你是誰?”丁福來顯然沒聽出她的聲音。


    “白天來過的。”蘭猗給他提示。


    然後,裏頭是一陣靜默,良久,門吱呀開了,接著,門板給卸了下來。


    丁福來露出腦袋看了看,見是蘭猗,認識,也還是奇怪的問:“你又來作何?”


    蘭猗笑了笑:“給你做媒。”


    丁福來怔住……這廝蠻聰明的,突然想起刮破裙子的那個姑娘來,忙把蘭猗躬身請進。


    蘭猗進到裏麵,現小男孩已經睡著在炕上,而案板上鋪著半成品的衣裳,看樣子丁福來在連夜趕工。


    一個大男人,又當爹又當娘,還得賺錢養家,實在不容易,蘭猗輕微一歎。


    丁福來請她往椅子上坐了,這是他家裏,他卻顯得非常拘束,拽了拽褶皺的衣裳,又撓了撓腦袋,最後道:“稍等,我去給你沏茶。”


    蘭猗喊住他:“我還不渴,天不早了,咱們長話短說。”


    丁福來就折回來,拉過一把椅子於蘭猗對麵坐了,開口前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們衙門,還管做媒?”


    蘭猗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自己喉嚨,道:“我不是衙門的,我是安遠候夫人,我叫狐蘭猗。”


    丁福來伸長脖子看了看她的耳朵,有耳洞,再看看她的咽喉,沒喉結,恍然大悟:“天啊,你是女人!”


    突然現自己這樣說話不甚禮貌,忙又道:“夫人,您怎麽管起查案的事來?”


    蘭猗就直言這是皇上下的聖旨,要她協助大理寺破案。


    丁福來讚不絕口:“夫人實乃當世女諸葛,我活了一把年紀,從未聽聞有女人查案的。”


    蘭猗擺擺手:“我時間緊迫,咱們說正事,我來真是給你做媒的,提的姑娘,就是白天被你這案板刮破裙子的那個,她雖然是個婢女,但我待她如同姊妹,也因此才不想把她指給府裏的小子,我見你們很是有緣,所以願意牽個紅線,但不知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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